我们还能进入民族的文化之流吗?古人说“入流”,我们“入”了“流”吗?不进入文化之流,就无法拥有穿透力,不会有历史之眼。
美国企业家史蒂夫・乔布斯说:我愿拿出我所拥有的一切技术,换取一个与苏格拉底共处的下午。可惜,中国恐怕没有这样的老板了。 今年是杜甫诞辰1300周年,中国的文化界似乎没有什么动静。倒是网友的恶搞《杜甫很忙》在网络红火了一把。其实,中国很多作家对自己的文化先辈没有动静已近100年了,言必称马尔克斯、福克纳、博尔赫斯,对自己几千年的文化却甚是无知。其实,很多人对欧美文化,也是一知半解,只靠翻译作品了解一点而已。我曾亲见某位大作家公开说,我们已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作家了,他说,帕慕克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们只懂西方文化,而我们既懂西方文化,又懂中国文化,所以,我们远远比他们强。当时大吃一惊。没有想到我们的著名作家,也就如此水平和眼界。人呀,最怕的就是无知和傲慢。 我们很难想象,一位英国的作家不熟悉莎士比亚,一位德国的作家不热爱歌德。德国的天才诗人荷尔德林说,近源头而居者,断难流离。只有回到民族的文化之源,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文化人,一个真正的诗人,一个真正的人。有首歌说,把根留住,中国的文化人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根”呢? 中国30多年改革开放,经济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但中国人的精神境界却遭遇了困境与考验。建构中华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不仅靠经济,更靠文化。一部分中国作家如果连《左传》《史记》都读不懂,对孔孟老庄也一无所知,我只能说,他们已经不是文化学意义上的中国人。 多年来,中国的电视、报纸、网络产生了低俗化倾向,有关部门也开始反“三俗”,但不从文化之根上做起,“三俗”只能越反越多。大众文化会带来一定的民主,但也能带来社会审美取向的普遍平庸化,造就一个弱智化的社会。当我们的学校把国学理解成《弟子规》,将于丹捧为国学大师,这个民族就出问题了。 美国企业家史蒂夫・乔布斯说:我愿拿出我所拥有的一切技术,换取一个与苏格拉底共处的下午。可惜,中国恐怕没有这样的老板了。在很多中国人的心目中,只有权力、金钱、美色。只要你进书店,你可以发现,一楼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的是些什么书籍。有网友微博说,书店里书目排行:赚钱、推销、圆滑处世、成功学、养生、练功、旅游、休闲、考证考级、教材教辅、文化艺术,最后一类分为自语、玄幻、凶险、自缢体。当然,最多的还有厚黑学,官场厚黑学、商场厚黑学、情场厚黑学,似乎已经不需要文化了,只需要物质、权谋、感官刺激,还有低级趣味。而一个只关注物质、低级趣味的民族,是没有任何希望的,用爱因斯坦的话说,那是毫无希望的猪栏式的理想。 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到我们的文化之根呢?现在很多文化人批评鲁迅,甚至谩骂鲁迅,进而侮辱、歪曲“五四”新文化运动,似乎所有的罪责都应该由他们承担。其实,我觉得错了,大错而特错。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任务,在20世纪初,国难当头,中国文化需要大转型、大换血的时候,鲁迅、胡适们,取西方的火,煮自己的肉,为中国的文化发展做出了贡献。他们的做法,是有一点过头,但那是策略,是矫枉不得不过正。他们本人幼承庭训,家学源远,青年时期出国学习西方文化,都是有着切肤之痛,真是中西贯通的学者。小说,在中国文化史上本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是他们把小说抬入了神圣的文学殿堂。胡适、冯友兰把中国思想“哲学化”,也是一种现代转型。这都是非常伟大的文化贡献。 谩骂鲁迅们反传统,是很可笑的。他们的“反”,是一种“超越”,一种“转型”,没有他们,就没有现代的文化中国。倒是当下的中国文化人应该反思了,我们这几代新中国的文化人做了什么?我们给后人留下了什么?除了一大堆课题,我们还剩下什么? “文革”后的几代文化人究竟有着怎样的文化底色?我们还能进入民族的文化之流吗?古人说“入流”,我们“入”了“流”吗?中国的唐诗对西方现代诗歌贡献卓著,可在中国当代诗人的心目中,唐诗早就老掉牙了。北岛算当代的优秀诗人了,但我看一位汉学家的文章,他认为北岛的诗也仅仅是汉语版的欧洲诗歌而已。中国诗歌,要放到世界文坛说话,不能关住门,自说自话,妄自尊大。 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必须要进入我们的诗歌之流,那也是一条诗歌的大河,不会比黄河、长江小多少。我们的诗歌传统,从《诗经》、屈原下来,经过李白杜甫、苏轼黄庭坚,到纳兰容若,真是浩浩汤汤,规模了得。中国的文化人,应该纪念他们了。 前不久,某大学又要举办海子诗歌朗诵会,邀请我参加,我拒绝了。已经参加过几次海子诗歌朗诵会,烦。我不是说海子的诗不好,但中华民族几千年文化,少见大学生为别的诗歌大师举办过朗诵会,比如屈原、李白、苏东坡,或者现代的闻一多、朱湘等等。很难想象德国人不朗诵歌德、席勒。 不进入文化之流,就无法拥有穿透力,不会有历史之眼。英国富里迪在《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对抗21世纪的庸人主义》一书中深入分析了当今社会的平庸化现象。他认为庸人就是一个欠缺人文文化的人,一个只对物质和日常事物感兴趣的人。而可怕的是我们现在正在堕落为一个“平庸崇拜”的弱智化社会。法国后现代主义者利奥塔尔宣布“教授死亡”。这是尼采“上帝死了”、福柯“人死了”,罗兰巴特“作家死了”之后又一次影响很大的宣言。孟子说:“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人生一乐也。”而现在一些人崇尚的不是英才教育,而是庸才教育,这种所谓的学术民主也是世俗化的产物,他们不仅抑制学术和文化的创新能力,也把公众当作儿童,降低对他们的要求。 吕思勉先生说,大凡一个国家,总有其一个或若干个重要地点,此等重要地点,或为财富之所萃,或为兵力之所存,或为文化之所寄。其中文化一端,尤为重要。因为这是民族的灵魂,虽无形而其力量实极伟大。曾国藩给朋友信说:“窃观自古大乱之世,必先变乱是非,而后政治颠倒,灾害从之,屈平之所以愤激沉身而不悔者,亦以当日是非淆乱为至痛。国藩入世已深,厌闻一种宽厚论说、模棱气象,养成不白不黑不痛不痒之世界;误人家国,已非一日。” 从这个角度说,网友恶搞一下杜甫,本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而且也显示了他们一定的想象力。担忧的是,我们只有恶搞。我们可以过情人节,可以过万圣节,却没有多少人记得杜甫,这才是值得担忧的事情。但最可怕的,还不是恶搞,而是遗忘,集体遗忘。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我觉得有于丹,比没有于丹,要好一些。起码她唤醒了国人的《论语》记忆,沉睡已久的《论语》记忆。 波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说,研究大众文化的目的就是要“砸烂这个如果算不上猥亵,但算得上物品丰盛的、并由大众文化传媒尤其是电视竭力支撑的恶魔般的世界,这个时时威胁我们每一位的世界”。因为,在人类隐蔽的、仿佛带有神秘色彩的发展过程中,精神力量是真正进行创造的原则。一个只有大众文化的民族,注定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民族。歌德说:“如果我们需要一个样本的话,我们应该回到古代希腊人那里,他们的作品总是描绘出人类的美。” 那么,我们呢?我们应该回到哪里去? 来源:中国艺术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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