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录》由宋代金石学家赵明诚和夫人李清照合著,其版本之谜迷惑学术界300多年。 本次上图馆藏宋本展共遴选宋刻孤本秘帙60种,吸引了不少读者。 《注东坡先生诗》是2000年上海市政府支持上图以450万美元从美国收购的晚清名臣翁同的旧藏善本中的一件,递藏十分神秘。 正是买到了这本怡府旧藏――宋明州本《集韵》后,翁同将书斋命名为“均斋”。 传世孤本《尔雅》与“晋王羲之快雪时晴帖”、“清翠玉白菜”等一起被视为台北故宫博物院镇馆之宝。 题记 2010年9月24日,上海图书馆一楼展厅。 在宋刻本《注东坡先生诗》前,从美国赶来的93岁的翁万戈坐在轮椅上观赏半晌,兴奋不已:“上海图书馆把书保存得这么好,还进行研究,把它们拿出来为公众服务,看来我10年前的选择完全正确,这是‘翁氏藏书’最好的归宿!”这位老人是同治、光绪两朝帝师翁同的第五代孙。2000年,正是经他之手,上海图书馆在上海市政府的鼎力支持下,以450万美元的价格,购回了著名的“翁氏藏书”,里面仅宋刻本就有11种。 这次以“琅函鸿宝――上海图书馆藏宋本展”为名的展览在界内外引起极大关注,它不仅是“翁氏藏书”的首次公开亮相,也是上海图书馆历年来文物价值、版本价值最高的馆藏文献精品展,是中国内地第一次由一家公共图书馆举办的以宋刻本为专题的展览。当展览结束时,一连串思考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宋刻本到底珍贵在哪?它的存世量有多少?上海图书馆的宋刻本又是怎样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为解开疑团,记者日前采访了多位古籍版本研究专家,循着他们的讲述,一段段尘封的历史被牵出,它们是一个个家族的兴衰变迁,也是一个社会变动文化流变的折射。 开馆前迎来国宝级宋刻本 我国内地所藏的属于国家一级文物的宋刻本十分稀少,只集中在少数几家大型图书馆。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有500余部,北京大学图书馆150余部,上海图书馆200余部,是内地除中国国家图书馆外收藏宋刻本最多的图书馆。一家省市级图书馆,怎么会拥有如此丰富的收藏? 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副主任陈先行用一句话给出了答案:“或许很多人以为我们是从年初开始筹备展览的,其实为了这个展览,我们整整准备了58年!没有几代人的积累,这样的展览是不可能想办就办成的!” 上海图书馆第一笔大宗的宋刻本收藏,还得追溯到上世纪50年代初。那时,上海图书馆还在筹备中。有关方面已经在此之前征集到了金山姚氏、松江高氏等著名藏书家捐赠的近十万册古籍,为上海图书馆的藏书奠定了基础。遗憾的是,善本古籍只有321种3372册,比例明显不足,尤其是能作镇库之宝的珍品,如宋、元孤本等则是一部也没有。恰在这时,有消息传来:清代著名藏书家潘氏滂喜斋的一批珍藏秘籍从苏州转到上海,暂存合众图书馆。于是,由著名文物鉴定专家徐森玉出面,与合众图书馆馆长顾廷龙及滂喜斋后人协商洽谈。潘氏家族深明大义,欣然同意出让全部珍本古籍。 1951年7月,潘氏滂喜斋藏书中的精华部分从长乐路的合众图书馆转移到南京西路原跑马总会的钟楼下,成了正在孕育中的上海图书馆首批国宝级的藏品,其数量之多、质量之精,让世人瞩目。这批珍品共76种1765册,里面有宋刻本20种、元刻本27种、明刻本18种、清覆宋刻本2种、明清名家抄本9种。其中,诸多宋刻本,如《诸儒鸣道》、《东观余论》、《侍郎葛公归愚集》、《嘉v集》、《梁溪先生文集》、《周髀g经》、《孙子g经》、《九章g经》、《张丘建g经》等都是传世孤本,且有的历经明代文徵明、王宠、项元汴及清代季振宜、徐乾学、惠兆壬、韩泰华等名家收藏,有的还有明朝丰坊、清朝黄丕烈等题跋,文物和史料价值极高。此后,上图又陆续采购到了《王荆公唐百家诗选》、《杜工部集》、《金石录》、《紫云先生增修校正押韵释疑》四种宋本,也属于滂喜斋的旧藏。 两个大樟木箱直接送入特藏书库 杭州朱氏结一庐是与苏州潘氏滂喜斋同时期的收藏大家。据曾经担任上图古籍部主任的陈秉仁考证,两家还常常互相交流。以这次“琅函鸿宝――上海图书馆藏宋本展”中重量级的宋刻本《金石录》为例,最先是被结一庐买下,后来转卖或转送给滂喜斋的。因为书的后面有“修伯读过”、“仁和朱”等印章,这正是结一庐主人――朱学勤、朱父子的藏章。 据史料记载,朱学勤藏书,始于咸丰十年(1860年)庚申之变,即英法联军占领北京,烧毁圆明园。当时,局势动荡,包括王公贵族家藏在内的许多重要藏书流散出来,朱学勤趁机购藏了许多,渐渐成为京师收藏大家。朱学勤的长子朱也是爱书之人,对藏书甚至有瘾。为此,朱学勤一度不得不写信给朱的岳父应时宝(时任上海道台,上海原有条“应公祠i”,就是以他的祠堂而得名),让他帮忙管住朱,不要乱买书,以免影响科举考试。但朱实在太爱收书,一有钱就去买,结一庐的藏书很大一部分便是经他手收来的。朱去世较早,结一庐藏书转到了张佩纶手上。 结一庐藏书归于张佩纶,倒也不出人意外,因为张佩纶的原配夫人就是朱学勤的女儿。经小说《孽海花》的渲染而艳称于世的李鸿章将女儿嫁给张佩纶之事,则已是张的第三次婚姻了。据记载,转到张佩纶手上的结一庐藏书有整整80箱。而后,这批藏书基本杳无音讯。李鸿章的日记和书信里虽然有很多关于张佩纶的文字,但对结一庐藏书则基本只字不提。以至于从1911年到1951年40年间,极少有人知道结一庐藏书仍然保存在世,哪怕是嗅觉极为灵敏的上海、北京、苏州、杭州书商,包括大名鼎鼎的修文堂、富晋书店、来青阁、中国书店、来熏阁、r隐庐、抱经堂、古书流通处、文学山房等等都没有嗅到任何一点信息。 直到上世纪50年代初,张佩纶的遗著大批出现在上海南阳路上,作为废纸处理,其中混杂了少量的结一庐旧藏书,算是结一庐藏书数十年后首次露面。1958年前后,结一庐藏书又被上海的张氏后人悄悄出售了一些,但最精华的古籍善本部分还保存着。 几经流传,朱氏结一庐藏书由张佩纶的孙子张子美保存。上图得到消息后,派人前去购买。曾经做过上海图书馆特藏部主任,现任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善本室主任的沈津亲身参与了整个移交过程。1967年的某日,还是上图馆员的沈津和叶福庆、韩永续两位同事(都已去世)一道,将张子美家的线装书(两个特大的樟木箱)用“老虎榻车”运回上海图书馆,直接送到了特藏书库保存。这批书总计450种、3274册,其中有宋刻本23种、531册。与此同时,陈氏郇斋(主人陈清华)留在上海的藏书,总计675种、5901册古籍(其中宋刻本有17种)也进入了上图。上图十分珍惜这两批藏书,特意在征得有关方面同意后,从“牛棚”中将仍在审查中的顾廷龙、潘景郑、瞿凤起三位先生“请”出,请他们为朱陈藏书编目并制作清单。整整两个多月,在上图的东大楼307室,顾、潘、瞿三位先生和上图其他相关工作人员几乎每天都泡在一起看书讨论,顾廷龙还亲笔写了朱、陈重要藏品的清单。 世人以为失传之书在此团聚 一直以来,上海市政府对上图的古籍收藏、整理非常重视,在购经费上给予重点保证。2000年,得到政府全力支持的上图以450万美元重金从美国成功收购了著名的“翁氏藏书”,即晚清名臣翁同的旧藏善本,共计80种,其中宋刻本达11种。这一事件在国内外影响巨大,至今仍为国内藏书界人士津津乐道。 “当初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认为450万美元的价格有点高(专家估计,目前市场价应在10倍以上),上海为什么坚持要收购?”时隔多年之后,陈先行“泄密”,原来,除了“翁氏藏书”本身的价值,上图执意购买这批书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里面有清代怡亲王府的旧藏,他们希望能让离散民间的“清代怡亲王府藏书”收归一处。 怡府主人弘晓,是乾隆皇帝的兄弟,喜好典籍,所收藏的大多是人间罕见秘本。据说,当年编纂《四库全书》时,别人都奉乾隆之命进献藏书,唯独怡府没有参与。于是出现世人以为失传之书,而在怡府却有收藏的情况。譬如元代《农桑辑要》,因为没有原本,《四库全书》只能采用《永乐大典》辑佚本,后来才知道怡府藏有元刻孤本(今藏上海图书馆)。因此,怡府的藏书神秘莫测,令许多人向往。 同治初年,慈禧太后联手恭亲王奕D发动辛酉政变,将包括怡亲王在内的八名顾命大臣处死,怡府随之没落。怡府书库终被打开,藏书无可奈何地散落。当时捷足先登买到怡府藏书的主要有四家――山东聊城杨绍和海源阁、江苏吴县潘祖荫滂喜斋、浙江仁和朱学勤结一庐以及江苏常熟翁同均斋(正是买到了怡府旧藏宋明州本《集韵》后,翁氏将书斋命名为“均斋”)。陈先行说:“滂喜斋的部分善本早在上世纪50年代初就被上图收购,结一庐的大部分藏书也在80年代初由张子美捐赠给上图,倘若翁氏藏书也能为上图所得,那么三家藏书中的怡府旧藏岂不是亲人离散复聚?” 结局正如人愿――“亲人团聚”。 部分宋刻本散佚海外令人扼腕 陈秉仁告诉记者,到目前为止,在内地,重要的宋刻本基本上都收藏在图书馆、博物馆等公共机构,遗失民间的极少,这是比较值得庆幸的。然而,也有遗憾,那就是有一部分宋刻本流失在外。 比如,在台湾地区,就目前所知,仅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和台湾“国立中央图书馆”的宋刻本就有近400部。在上图之前,台湾地区曾办过两次宋刻本的专题展。其中,2006年台北故宫博物院举办的那次影响较大,展出的29种宋刻本中包含了《尔雅》、《周礼疏》等学术价值极高的传世孤本。以《尔雅》为例,它与“晋王羲之快雪时晴帖”、“清翠玉白菜”等一起被视为台北故宫博物院镇馆之宝。《尔雅》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词典,原作者是谁,至今没有定论。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三卷三册宋刻本《尔雅》,由南宋国家最高学府――国子监刊印,保存得相当完整。国子监自五代时开始刊刻经籍,到如今,五代与北宋的刊本已经不多见。这部南宋时代的《尔雅》是珍贵的孤本,也是考见五代刻书规模的重要证物。 台湾地区收藏宋刻本的来源,牵出的是一段民族历史的流变:1948年底至1949年初,国民党政府知道大势已去,便将当时南京“中央图书馆”最好的古籍善本运往台湾。而早在抗战期间,国民党政府为使珍贵古籍免遭日寇掠夺,曾将原国立北平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的大批珍贵古籍辗转寄存到美国国会图书馆,后来转回台湾。与众多古籍善本一道被带到台湾的,还有许多古籍整理研究专家和版本目录学家。比如屈万里、昌彼得、吴哲夫等。 最遗憾的还是那些散佚国外的宋刻本。国外收藏宋刻本最多的国家是日本,总量不少于500部。这些宋刻本流失的渠道多种多样,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z宋楼事件。浙江湖州z宋楼是晚清名闻天下的全国四大藏书楼之一(其他三家为江苏常熟的铁琴铜剑楼、山东聊城的海源阁、浙江杭州的八千卷楼)。z即两百,z宋楼主人陆心源以藏有两百部宋刻本而自豪。1907年,陆心源之子陆树藩低价将z宋楼精品转卖给日本静嘉堂。这不能不说是近代中国藏书史中的悲剧。 几代人研究积累促成一次展览 “当然,办一个宋刻本展览,不是你有足够多的宋刻本,把它们拿出来陈列就够了,得有深度的研究作为基础。”陈先行透露,在上图一代又一代人专家的研究积累中,就曾纠正过一些宋刻本在版本认定上的差错。 上图藏有这样一部明代翻刻本《春秋经传集解》,这本书在清代先后经扬州季振宜、仁和朱学勤收藏,他们和清代其他大收藏家、学问家一样,对此版本都看走了眼,误认为是宋淳熙三年阮氏种德堂刻本,“误判”的主要依据是卷末刊刻的牌记。但若仔细看牌记,可以发现首行“谨依监本写作小字”之“小”及二、三行“了无窒碍处”之“窒”隐约有被剜改的痕迹,而从纸背看则很清晰,两字背后都用薄纸粘补过。由于剜补技术精到,看的人很容易疏忽。陈先行凭直觉分析,剜补的“小”字原当为“大”字。之所以改为“小”字,是为了使牌记与版本的实际情况相符,因为该刻本属小字本而不是大字本。这种想法果然在清代杨守敬辑刻的《留真谱》中得到了证实。《留真谱》卷二也收有“宋淳熙种德堂刻本”《春秋经传集解》,并依样刻有牌记供人们借鉴,而牌记首行正是“谨依监本写作大字”。这就清楚地表明,宋淳熙三年种德堂所刻是大字本,小字本是后来翻刻的,而从版刻风格看,翻刻时间应在明代中期。 也有以前定为南宋本,实际上是北宋本的情况发生。本次展出的上图所藏《四库》底本《长短经》,清代曾经历徐干学、励守谦、翁同收藏,《四库全书总目》定为南宋本,但上图的专家经过长时间研究,从印章、板式等多方面论证,得出该本应该刻于北宋。 在陈先行看来,即使人们关注、研究宋刻本已经很多年,然而,部分宋刻本的面目至今依然若明若暗,需要进一步深度挖掘,而这也正是宋刻本吸引那么多古籍版本研究专家痴迷它,几十年如一日坐穿冷板凳钻研它的魅力所在。 相关链接 宋刻本的珍贵价值 宋代文化艺术繁盛,代表性宋画《清明上河图》大家不陌生,本届上海世博会更是以科技手段将它的传播推到了极致。但关于被中外藏书界大为推崇的宋刻本,许多人却未必了解,它的价值在哪?专家认为,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一是文献数据价值,二是文物价值,三是艺术价值。 文献数据价值:中国雕版印刷品现存最早的实物主要是宋刻本,要理解后世的版刻,往往需要从宋刻本中寻找答案。宋刻本不但是保存与研究中国古代历史文化的第一手资料,而且文献来源可靠,对勘定并规范典籍文字起到积极作用。在宋代,政府对校勘十分重视,甚至由皇帝亲自过问,聘请专家把关。为了保证刻书质量,官方还采取若干措施。如规定刻版前需要进行三次校正,即校勘官校完,送复勘官复校,再送主判管阁官三校,这样才可以拿去刻版。而刻版完成,对版样还要再校对。此外,还要在卷末刊载经手校勘的人的名字,以示责任。上海图书馆所藏南宋嘉定六年鲍戎汀州刻本《周髀g经》,即保留了北宋元丰七年校定官叶祖洽等三人的姓氏;日本杏雨书屋所藏南宋绍兴九年翻刻北宋淳化三年本《毛诗正义》,卷末不仅将淳化本校刻职员姓氏一一照录,还署上绍兴九年翻刻的校对官姓氏。 文物价值:物以稀为贵。据统计,今天在整个中国所能找的宋刻本,总量不会超过1200部,多数已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自明代中后期以来,宋刻本一直受到学者、藏书家的特别重视。早在明朝,宋刻本已值一页千金。 艺术价值:宋版之美主要在于字体、版式。事实上,从现存大英图书馆的唐咸通九年(868)刻本《金刚经》的雕刻技术来看,印刷术已相当成熟。那么,既然唐代民间已有雕版印书,五代又有以国子监为代表的官刻本,为什么雕版印刷这样一个有利于传播文献的手段在唐五代不能迅速被普遍采用?在陈先行看来,原因可能有很多,其中与人们习惯于阅读写本或许不无关系――因为写本洋溢着书法艺术气息,它的美感使人油然产生愉悦的阅读心情。而初始接触雕版印刷品,会有滞涩呆板、索然无味的感觉。宋代要推广雕版印刷,就不得不从唯美的角度考虑如何让人们(至少是多数人)能够接受雕刻印本,也就是必须兼具实用性与观赏性。其中书法是必须重视的。我国的书法艺术,历经汉代、南北朝及唐代三个高潮之后,到了宋代已极为繁荣。从目前留存的北宋版与南宋版中的名品看,几乎都出自擅长书法的人之手,且书体风格不一,欧、虞、颜、柳、褚等争奇斗妍、富于变化,加上雕印讲究(纸墨精良,刻工也懂书法),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宋版的版式设计也堪称精致。文字的分布极为讲究,板匡的高广与行格的多寡,都以事先设计要求的字体大小及每行字数的比例而定,大字本每半叶七八行,每行约十五六字以下;小字本每半叶十三四行,每行约二十三四字以上。如今流传最多的是每半叶九到十二行,每行十八到二十二字的中字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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