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驳人口学界的二胎过渡方案

一、评“维权派”人口学家2004年的建议

二、评“维权派”人口学家2009年的建议

三、再驳曾毅的二孩晚育软着陆方案

最近看到华尔街日报中文版2011年4月29日的报道《人口老龄化挑战中国计划生育政策》（http://cn.wsj.com/gb/20110429/bch102327.asp， http://21ccom.net/articles/zgyj/hwkzg/2011/0429/34512.html）说中国人口学界存在一个维权组织，一直在为人口政策调整奔走。这个维权组织曾于2004年、2009年两次上书中央，建议调整人口政策。而中央拒绝采纳他们的建议。上次美国《科学》杂志也介绍了这个维权组织的活动。

据我所知，人口学界的维权组织是顾宝昌领导的。我看过他们的两次建议，我对顾宝昌、郭志刚、左学金、陈友华等人口学者在荒漠中开辟出一片理论绿洲表示高度的敬意！但我对他们的集体性结论不敢苟同。

一、评“维权派”人口学家2004年的建议

2004年之前，计生委和很多人口学家都认为独生子女政策下中国人口会达到16亿，维权派学者认为这一结论是错误的，他们在2004年的《关于调整我国生育政策的再建议》中预测，独生子女政策下中国总人口将不超过14亿，而从2005年开始如果全面放开二胎，那么中国人口会在2044年达到16.07亿的高峰。因此他们建议采取一个为期15年的、“分类实施、逐步放开、两步到位”的二孩晚育软着陆方案，也就是从2005年开始，允许一方是独生子女的夫妇生第2个孩子，2010年开始逐步放开二孩生育条件（由城市向农村、由东部向中西部地区逐渐平稳展开），到2020年全面允许一对夫妇可以生2个孩子，在此方案下生育率稳定在2.0左右，总人口会在2029年达到14.7亿高峰。

“维权派”的这一建议肯定不会被采纳。因为他们不能在两方面说服决策层：

1、人口-资源-环境的学者（如牛文元等）“论证”中国人口必须控制在15亿以下。稍后的国家人口发展战略组也“论证”指出中国必须将人口控制在15亿以下。而“维权派”人口学家却没有指出资源派学者的荒谬性，不能论证中国能够承载15亿、16亿以上的人口。

2、“维权派”人口学家认为全面放开二胎，人口会达到16.07亿，显然高于15亿人口警戒线。即便采纳他们的二孩晚育软着陆方案，总人口也会只稍低于15亿，万一有个闪失，就超过了警戒线了。

在权衡“维权派”、“资源派”、国家人口发展战略组的观点，国家领导人肯定会倾向后两者。

并且“维权派”内部分歧也很大，大多数人（如翟振武、曾毅等）也是稍后的国家人口发展战略组的重要成员，这些人以“维权派”身份提出的集体性结论是逐渐放开二胎，又以“国家人口发展战略组”的成员身份提出的集体性结论是稳定现行政策不动摇。华建敏等中央领导曾征求过人口学家们对最佳生育率的看法，人口学家是异口同声认为1.7、1.8是最佳生育率，而认为中国世代更替水平是2.1（到现在仍然没有变），只有郭志刚教授认为“1.9或2.0较好，略低于更替水平就行”。并且维权派中相当一部分学者（如翟振武）甚至还是2010年“建设人口均衡型社会”研讨会的重要成员，他们认为2015年中国人口会达到13.9亿，总人口会达到15亿高峰，建议十二五时期要坚持现行生育政策。

“维权派”学者有几大战略判断失误：

1、他们“假设已有1个孩子的夫妇90%的人会生第2个孩子”，二孩晚育软着陆方案下生育率能够维持在2.0左右。其实总人群不孕发病率就超过了10%；而符合他们二孩条件的妇女（都是高龄）不孕发病率可能超过了30%。并且诚如他们的材料中所说：“40%以上的城市育龄妇女只希望要一个孩子，70-80%的农村育龄妇女希望生两个孩子”。

2、所有客观调查都显示1990年代中期之后中国的生育率只有1.3、1.4左右，2000年人口普查证实只有1.22。但“维权派”人口学家却无视这些客观数据，认为中国当时的生育率为1.6。

3、他们也无视中国出生性别比高达120、婴幼儿死亡率远远高于发达国家的现实，认为中国的世代更替水平是2.1。

4、没有认识到中国今后面临的是人口发展问题。他们的出发点是为了“在‘放开二孩’的条件下有效地控制多孩生育，确保人口增长平稳下降”，本质还是“人口控制”而不是“人口发展”。

有什么样的认识水平就有什么样的结论。2004年的时候，“维权派”学者的战略判断是全面放开二胎后总人口会达到16.07亿；逐步放开二胎，生育率能维持在2.0，总人口会达到14.7亿，因此需要小心地二孩晚育软着陆。我在2004年根据社会发展水平判断，中国停止计划生育后“估计也就只能达到1.8、1.9的生育率，要能达到2.1那真是老天保佑了”（http://xhby.net/xhby/content/2005-02/23/content_698052.htm）。根据这一判断，我认为需要大胆地停止计划生育，提出“不停止计划生育，更待何时？”（被《国际先驱导报》发表缩写后发表http://news.xinhuanet.com/herald/2004-10/19/content_2108796.htm），认为中国今后面临的不是人口控制问题，而是人口发展问题。后面我用人类发展指数为指标，进一步论证停止计划生育后中国生育率也将在1.8的基础上继续下滑，需要启动人口发展战略，停止计划生育后出生堆积高峰越高越好（收录在《大国空巢》）。

如果人口学家当时也认识到停止计划生育后，生育率也达不到更替水平，那么他们那些二胎“战术”模型就毫无价值，就应该呼吁停止计划生育，也就不会钻进资源派的陷阱里去了。 

二、评“维权派”人口学家2009年的建议

2009年顾宝昌等“维权派”人口学者委托国家计生委再次向中央提出了《关于调整我国生育政策的再建议》。这次建议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资料（包括各地试点二胎资料），但仍然有致命的弱点：

他们认为中国的世代更替水平生育率是2.1，政策生育率是1.47，而他们预测的最佳方案的生育率是1.6，并且强调说1.6的生育率是“目前多数人口学者所接受的水平”。他们用1.47和1.6的生育率进行预测。

其实此前我曾经通过私下途径质疑了2.1的世代更替水平和1.47的政策生育率，我认为中国的世代更替水平应在2.3以上，而世代更替水平远没有1.47。但他们并没有采纳我的建议。我的观点后面发在光明观察：《质疑计划生育的三个关键数据》（http://guancha.gmw.cn/content/2009-02/06/content_885224.htm）。

“维权派”提出的1.6的生育率是荒谬的：

1、1.6的生育率本身就是错误的，是非常危险的，是非常不利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国家人口发展战略组还认为最佳生育率是1.8，不知为什么“维权派”学者反而认为1.6的生育率是“多数人口学者所接受的”。

2、停止计划生育，中国生育率也很难稳定在1.6，今后需要出台鼓励生育的政策，靠逐步放开二孩是不可能将生育率稳定在1.6的。他们所提供的试点资料也说明了这一点。

3、“维权派”内部只有郭志刚等人认为实际生育率在1.5以下，而曾毅等人认为实际生育率在1.6以上。现在第六次人口普查主要结果已经公布，但曾毅等多位人口学家还认为中国生育率有1.6（http://www.caijing.com.cn/2011-05-17/110720293.html）。翟振武一直认为生育率在1.7、1.8（http://news.xinhuanet.com/2010-07/07/c_12307590.htm）。中国人民大学（坐拥全国“实力”最强的人口学科）校长纪宝成也认为中国实际生育率有1.6（http://www.infzm.com/content/26662）。并且在人口学家的质疑下，国家统计局对自己的1.3左右的生育率也没有信心，将1991年之后的出生数据大幅上浮，根据统计公报，1996-2009年平均每年出生1730万，那么生育率是在1.6以上。“维权派”2011年对华尔街日报也说，“中国的生育率仍然只有1.5至1.6”。

既然“多数人口学者所接受的生育率”是1.6，而很多学者认为实际生育率就是1.6，国家统计局的官方数据也认为生育率为1.6，那么还有必要调整人口政策吗？让国家领导怎么去采纳“维权派”人口学者的这份建议？

尤其是他们错误的结论性建议是不可原谅的。本来他们提供的材料已经说明二胎方案也是错误的了，他们本应提出比2004年更开明的结论。但他们的建议却是“放开二孩、防止多孩”，并且还要“选择若干生育水平长期偏低、计划生育工作基础较好的大城市如上海，和较发达的省份如江苏、浙江的部分县市先行试点，先易后难、先点后面，逐步推开”。本来他们有比较充足的战术资料，但由于战略视野的局限，未能得出停止计划生育的战略结论。用可以制造大炮的材料，制造了一支玩具手枪。

华尔街日报将顾宝昌等人称为“维权组织”，我有些大惑不解，我不知他们“维”的是什么“权”？可以肯定是，并不是生育权，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提“停止计划生育”。

如果哪个省的政策研究室在2004年提出类似的建议还可以原谅，因为他们需要根据“价值判断”；但人口学不是决策智囊，而是学者，需要根据事实判断。如果学者也根据“价值判断”，那么人口学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作为整体，人口学是一门不应该设立的学科。假如从来就没有人口学这一门学科，那么人口问题要单纯的多，调整人口政策阻力也要小得多。但从个体来看，人口学内部也存在开明派和保守派，比如“维权派”就比李小平等保守派学者要开明；而“维权派”内部，郭志刚、左学金、李建新、陈友华等人的个体性观点又比“维权派”集体性结论要开明的多，左学金公开反对国家计生委操纵人口学会，郭志刚肯定是不会认同1.6的生育率的，李建新、陈友华其实是希望停止计划生育的，他们的各种抗争是令人敬佩的！ 

三、再驳曾毅的二孩晚育软着陆方案 

曾毅是“维权派”的重要成员。“维权派”两次建议的核心都是“二孩晚育软着陆”方案，提出者就是曾毅。

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结果已经公布，曾毅等学者还没有完全清醒，还在为“二孩晚育软着陆”辩护。2011年6月1日南方周末（http://www.infzm.com/content/59914）报道：

“2005年，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曾毅，应用自主创新研制、已得到国际国内广泛认可的ProFamy多维家庭人口预测新方法和软件进行预测，根据各种数据，对可能漏报适当调整后，估计我国2000年总和生育率为1.63；以2000年人口普查数据（对可能漏报进行了适当调整）为基数，在现行生育政策不变之下，预计2010年总和生育率为1.63，2010年人口总数为13.44亿，与六普数据相差0.35%”，“ 二孩晚育软着陆方案下，我国人口总数最多在2038年达到14.8亿峰值，然后平缓下降。”

曾毅认为他2005年以1.63的生育率预测，2010年总人口为13.44亿（比2000年增加7300万, http://guancha.gmw.cn/uploadfile/2006-9/19/20069191565513.PDF），只比第六次人口普查的13.397亿多0.35%，并以此认为他的预测（包括1.63的现实生育率和二孩晚育软着陆下的14.8亿人口高峰）是非常准确的，并建议中央采纳他的二孩晚育软着陆方案。

其实2010年人口普查的13.397亿人口有至少5000-7000万重报（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38508?page=1），而根据福建的情况看，可能虚报了上亿，根据其他消息来源也说这次普查是上浮了1亿人口。说明曾毅的推测根本不准。

2010年人口普查显示0-14岁人口为22246万人，平均每年1483万人。广州日报获得了人口普查年龄结构图（http://news.xinhuanet.com/fortune/2011-06/02/c_121486449.htm）。

 根据这幅图，我大致估算了0-4岁每年人口为1516万，5-9岁平均每年为1417万，10-14岁平均每年为1515万。也就是说2001-2010年这10年大致共出生14665万人。而根据国家统计局的资料，2001-2010共死亡8795万，那么这10年只增加了5870万（14665-8795=5870），曾毅的预测（用1.63的生育率预测应增加7300万）误差20%（5870/7300=80%）。而联合国2010年的资料认为中国2001-2010年共死亡9397万人，那么这10年只增加了5268万（14665-9397=5258），曾毅的预测误差28%（5268/7300=72%）。可见曾毅的预测是完全错误的，也说明中国的生育率远远没有1.63。

在近年每年只增加500多万人口的情况下，曾毅4年前的预测就差了一千多万，曾毅对未来的预测能准确吗？中国在10年左右面临人口负增长，即便停止计划生育都难以防止人口锐减，今后中国人口很难稳定在14亿，难道根据曾毅的二孩晚育软着陆方案反而会达到14.8亿人口？

曾毅不敢提停止计划生育，也不敢提全面放开二胎，原因之一是他认为会出现出生堆积高峰。曾毅说（http://business.sohu.com/20071221/n254231628.shtml）：“我在很多学术会议上也反复的强调我的一个观点，就是说人口增长一定要非常慎重，千万不能够“一窝蜂”的一下子来个突然的改变，因为人口问题有一个关系，而且可能会产生堆积的问题，如果你突然一下子把政策放宽，大家都来生男孩，那你这个麻烦了，一两年之内产生生育高峰，大批的孩子就集中到这一两年，等这些孩子长到4、5岁要上幼儿园了，幼儿园紧张，上小学了，学校没有，但是等这些人一过了，你新盖的又空了，整个社会会带来很大的混乱，所以我非常赞成现在政府的决策就是要慎重，要充分的研究，要充分的试点，逐步的来完善，而且我一直主张要继续抓紧晚婚晚育这个人口问题治理和把关，因为有晚婚晚育就不会造成这种堆积，造成这种短时间的失控。”

曾毅之所以提出二孩晚育软着陆方案，是因为他判断在现行独生子女政策下，目前生育率为1.63。而依照他的二孩晚育软着陆方案，2012年、2022年的终生生育率分别为2.05、2.01，稍低于他所认可的世代更替水平2.1，总人口会达到14.8亿的高峰。而如果停止计划生育，那么生育率将远远高于世代更替水平，人口将会失控。即便全面放开二胎，他也担心会出现很高的出生堆积高峰。

第六次人口普查结果已经公布，生育率只有1.4，表明曾毅的判断是错误的，那么他的预测当然也是错误的。曾毅自己也说印度的潜力比中国好，因为印度人口结构比较好。1996-2010年中国平均每年只出生1400多万，停止计划生育即便有出生堆积高峰，也不可能达到印度目前的每年出生人口数，这种堆积高峰有什么可怕的？在补偿性高峰之后，中国生育率不可能稳定在1.8，鼓励生育的任务非常艰巨。

曾毅作为联合国人口基金培养出来的顶级人口学家、中华人口奖获得者，他的各种模型当然很规范、很“科学”，忽悠能力很强，如果钻进他的理论套路，几年都出不来。但是他在战略上从来没有没有准确过，在战术上也谈不上精确。

日本社会发展水平比中国早40多年，韩国和台湾地区社会发展水平比中国大陆早20多年，目前在鼓励生育的情况下，日本生育率只有1.2，韩国只有1.1，台湾只有0.9。而根据曾毅的二孩晚育软着陆方案，中国到2030年、2080年生育率竟然还有1.98、1.85！这不仅仅是战略判断错误，而且战术能力也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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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说明的是，我2004年提出“不停止计划生育更待何时？”之后，就一直反对仅仅放开二胎，从未同意在二胎倡议签名。2008年1月南方周末【2008开年十大猜】发表我的文章《全国会放开生二胎吗》（http://www.infzm.com/content/9207），题目是编辑定的（作为猜想也无妨），我的文章内容并不是仅仅放开二胎，一些内容还是编辑改的，比如增加了“几十年前相信‘人多力量大’造成几十年后人口让中国不堪重负，那么现在，我们要放任另一种困局做大吗？”南方周末【2009开年十大猜】发表我的文章《全国还不会放开生二胎吗》（http://www.infzm.com/content/22041），其实文章是编辑根据我的一些观点加上他们的观点综合整理的，我是在发表后才知道的。2010年我怕引起误解，我请他们在开年十大猜不要再提二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