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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门楼吕布殒命

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发布:一叶知秋

2020-5-21 22:01

却说高顺引张辽击关公寨,吕布自击张飞寨。关、张各出迎战,玄德引兵两路接应。吕布分军从背后杀来,关、张两军皆溃,玄德引数十骑奔回沛城。吕布赶来,玄德急唤城上军士放下吊桥,吕布随后也到。城上欲待放箭,又恐射了玄德,被吕布乘势杀入城门。把门将士抵敌不住,都四散奔避。吕布招军入城。玄德见势已急,到家不及,只得弃了妻小,穿城而过,走出西门,匹马逃难。吕布赶到玄德家中,糜竺出迎,告布曰:『吾闻大丈夫不废人之妻子2。今与将军争天下者,曹公耳。玄德常念辕门射戟之恩,不敢背将军也。今不得已而投曹公,惟将军怜之。』布曰:『吾与玄德旧交,岂忍害他妻子?』便令糜竺引玄德妻小,去徐州安置。布自引军投山东兖州境上,留高顺、张辽守小沛。此时孙乾已逃出城外。关、张二人亦各自收得些人马,往山中住扎。

且说玄德匹马逃难,正行间,背后一人赶至,视之乃孙乾也。玄德曰:『吾今两弟不知存亡,妻小失散,为之奈何?』孙乾曰:『不若且投曹操,以图后计。』玄德依言,寻小路投许都。途次绝粮3,尝往村中求食,但到处,闻刘豫州,皆争进饮食。一日,到一家投宿,其家一少年出拜,问其姓名,乃猎户刘安也。当下刘安闻豫州牧至,欲寻野味供食,一时不能得,乃杀其妻以食之。玄德曰:『此何肉也?』安曰:『乃狼肉也。』玄德不疑,乃饱食了一顿,天晚就宿。至晓将去,往后院取马,忽见一妇人杀于厨下,臂上肉已都割去。玄德惊问,方知昨夜食者,乃其妻之肉也。玄德不胜伤感,洒泪上马。刘安告玄德曰:『本欲相随使君,因老母在堂,未敢远行。』玄德称谢而别,取路出梁城。忽见尘头蔽日,一彪大军来到。玄德知是曹操之军,同孙乾径至中军旗下,与曹操相见,具说失沛城、散二弟、陷妻小之事。操亦为之下泪。又说刘安杀妻为食之事。操乃令孙乾以金百两往赐之。

军行至济北,夏侯渊等迎接入寨,备言兄夏侯惇损其一目,卧病未痊。操临卧处视之,令先回许都调理。一面使人打探吕布现在何处。探马回报云:『吕布与陈宫、臧霸结连泰山贼寇,共攻兖州诸郡。』操即令曹仁引三千兵打沛城;操亲提大军,与玄德来战吕布。前至山东,路近萧关,正遇泰山寇孙观、吴敦、尹礼、昌豨领兵三万馀拦住去路。操令许褚迎战;四将一齐出马。许褚奋力死战,四将抵敌不住,各自败走。操乘势掩杀,追至萧关。探马飞报吕布。

时布已回徐州,欲同陈登往救小沛,令陈珪守徐州。陈登临行,珪谓之曰:『昔曹公曾言东方事尽付与汝。今布将败,可便图之。』登曰:『外面之事,儿自为之;倘布败回,父亲便请糜竺一同守城,休放布入,儿自有脱身之计。』珪曰:『布妻小在此,心腹颇多,为之奈何?』登曰:『儿亦有计了。』乃入见吕布曰:『徐州四面受敌,操必力攻,我当先思退步:可将钱粮移于下邳,倘徐州被围,下邳有粮可救。主公盍早为计4?』布曰:『元龙之言甚善,吾当并妻小移去。』遂令宋宪、魏续保护妻小与钱粮移屯下邳;一面自引军与陈登往救萧关。

到半路,登曰:『容某先到关探曹操虚实,主公方可行。』布许之,登乃先到关上。陈宫等接见。登曰:『温侯深怪公等不肯向前,要来责罚。』宫曰:『今曹兵势大,未可轻敌。吾等紧守关隘,可劝主公深保沛城,乃为上策。』陈登唯唯。至晚,上关而望,见曹兵直逼关下,乃乘夜连写三封书,拴在箭上,射下关去。次日辞了陈宫,飞马来见吕布曰:『关上孙观等皆欲献关,某已留下陈宫守把,将军可于黄昏时杀去救应。』布曰:『非公则此关休矣。』便教陈登飞骑先至关,约陈宫为内应,举火为号。登径往报宫曰:『曹兵已抄小路到关内,恐徐州有失,公等宜急回。』宫遂引众弃关而走。登就关上放起火来。吕布乘黑杀至,陈宫军和吕布军在黑暗里自相掩杀。曹兵望见号火,一齐杀到,乘势攻击。孙观等各自四散逃避去了。

吕布直杀到天明,方知是计,急与陈宫回徐州。到得城边叫门时,城上乱箭射下。糜竺在敌楼上喝曰:『汝夺吾主城池,今当仍还吾主,汝不得复入此城也。』布大怒曰:『陈珪何在?』竺曰:『吾已杀之矣。』布回顾宫曰:『陈登安在?』宫曰:『将军尚执迷而问此佞贼乎?』布令遍寻军中,却只不见。宫劝布急投小沛,布从之。

行至半路,只见一彪军骤至,视之,乃高顺、张辽也。布问之,答曰:『陈登来报说主公被围,令某等急来救解。』宫曰:『此又佞贼之计也。』布怒曰:『吾必杀此贼!』急驱马至小沛,只见小沛城上尽插曹兵旗号。原来曹操已令曹仁袭了城池,引军守把。吕布于城下大骂陈登。登在城上指布骂曰:『吾乃汉臣,安肯事汝反贼耶?』

布大怒,正待攻城,忽听背后喊声大起,一队人马来到,当先一将乃是张飞。高顺出马迎敌,不能取胜。布亲自接战,正斗间,阵外喊声复起,曹操亲统大军冲杀前来。吕布料难抵敌,引军东走。曹兵随后追赶。吕布走得人困马乏,忽又闪出一彪军拦住去路,为首一将,立马横刀,大喝:『吕布休走,关云长在此!』吕布慌忙接战,背后张飞赶来。布无心恋战,与陈宫等杀开条路,径奔下邳。侯成引兵接应去了。

关、张相见,各洒泪言失散之事。云长曰:『我在海州路上驻扎,探得消息,故来至此。』张飞曰:『弟在芒砀山住了这几时,今日幸得相遇。』两个叙话毕,一同引兵来见玄德,哭拜于地。玄德悲喜交集,引二人见曹操,便随操入徐州。糜竺接见,具言家属无恙,玄德甚喜。陈珪父子亦来参拜曹操。操设一大宴,犒劳诸将。操自居中,使陈珪居右,玄德居左。其馀将士,各依次坐。宴罢,操嘉陈珪父子之功,加封十县之禄,授登为伏波将军。

且说曹操得了徐州,心中大喜,商议起兵攻下邳。程昱曰:『布今止有下邳一城,若逼之太急,必死战而投袁术矣。布与术合,其势难攻。今可使能事者守住淮南径路5,内防吕布,外当袁术。况今山东尚有臧霸、孙观之徒未曾归顺,防之亦不可忽也。』操曰:『吾自当山东诸路。其淮南径路,请玄德当之。』玄德曰:『丞相将令,安敢有违。』次日,玄德留糜竺、简雍在徐州,带孙乾、关、张引军住守淮南径路。曹操自引兵攻下邳。

且说吕布在下邳,自恃粮食足备,且有泗水之险,安心坐守,可保无虞。陈宫曰:『今操兵方来,可乘其寨栅未定,以逸击劳6,无不胜者。』布曰:『吾方屡败,不可轻出。待其来攻而后击之,皆落泗水矣。』遂不听陈宫之言。

过数日,曹兵下寨已定,操统众将至城下,大叫:『吕布答话。』布上城而立,操谓布曰:『闻奉先又欲结婚袁术,吾故领兵至此。夫术有反逆大罪,而公有讨董卓之功,今何自弃其前功而从逆贼耶?倘城池一破,悔之晚矣。若早来降,共扶王室,当不失封侯之位。』布曰:『丞相且退,尚容商议。』陈宫在布侧大骂:『曹操奸贼!』一箭射中其麾盖7。操指宫恨曰:『吾誓杀汝!』遂引兵攻城。

宫谓布曰:『曹操远来,势不能久。将军可以步骑出屯于外,宫将馀众闭守于内。操若攻将军,宫引兵击其背;若来攻城,将军为救于后。不过旬日,操军食尽,可一鼓而破。此乃掎角之势也。』布曰:『公言极是。』遂归府收拾戎装。

时方冬寒,分付从人多带绵衣。布妻严氏闻之,出问曰:『君欲何往?』布告以陈宫之谋。严氏曰:『君委全城,捐妻子8,孤军远出,倘一旦有变,妾岂得为将军之妻乎?』布踌躇未决,三日不出。宫入见曰:『操军四面围城,若不早出,必受其困。』布曰:『吾思远出不如坚守。』宫曰:『近闻操军粮少,遣人往许都去取,早晚将至。将军可引精兵,往断其粮道,此计大妙。』布然其言,复入内对严氏说知此事。严氏泣曰:『将军若出,陈宫、高顺安能坚守城池?倘有差失,悔无及矣。妾昔在长安,已为将军所弃,幸赖庞舒私藏妾身,再得与将军相聚。孰知今又弃妾而去乎9?将军前程万里,请勿以妾为念。』言罢痛哭。布闻言,愁闷不决,入告貂蝉。貂蝉曰:『将军与妾作主,勿轻身自出。』布曰:『汝无忧虑。吾有画戟、赤兔马,谁敢近我?』乃出谓陈宫曰:『操军粮至者,诈也。操多诡计,吾未敢动。』宫出,叹曰:『吾等死无葬身之地矣!』布于是终日不出,只同严氏、貂蝉饮酒解闷。

谋士许汜、王楷入见布,进计曰:『今袁术在淮南,声势大振。将军旧曾与彼约婚,今何不仍求之?彼兵若至,内外夹攻,操不难破也。』布从其计,即日修书,就着二人前去。许汜曰:『须得一军引路冲出方好。』布令张辽、郝萌两个引兵一千,送出隘口。是夜二更,张辽在前,郝萌在后,保着许汜、王楷,杀出城去。抹过玄德寨,众将追赶不及,已出隘口。郝萌将五百人,跟许汜、王楷而去。张辽引一半军回来,到隘口时,云长拦住,未及交锋,高顺引兵出城救应,接入城中去了。

且说许汜、王楷至寿春,拜见袁术,呈上书信。术曰:『前者杀吾使命,赖我婚姻,今又来相问,何也?』汜曰:『此为曹操奸计所误,愿明上详之10。』术曰:『汝主不因曹兵困急,岂肯以女许我?』楷曰:『明上今不相救,恐唇亡齿寒11,亦非明上之福也。』术曰:『奉先反复无信,可先送女,然后发兵。』

许汜、王楷只得拜辞,和郝萌回来。到玄德寨边,汜曰:『日间不可过。夜半吾二人先行,郝将军断后。』商量停当。夜过玄德寨,许汜、王楷先过去了。郝萌正行之次,张飞出寨拦路,郝萌交马只一合,被张飞生擒过去,五百人马尽被杀散。张飞解郝萌来见玄德,玄德押往大寨见曹操。郝萌备说求救许婚一事。操大怒,斩郝萌于军门。使人传谕各寨,小心防守:如有走透吕布及彼军士者12,依军法处治。各寨悚然。玄德回营,分付关、张曰:『我等正当淮南冲要之处,二弟切宜小心在意,勿犯曹公军令。』飞曰:『捉了一员贼将,操不见有甚褒赏,却反来諕吓,何也?』玄德曰:『非也。曹操统领多军,不以军令,何能服人?弟勿犯之。』关、张应诺而退。

却说许汜、王楷回见吕布,具言袁术先欲得妇,然后起兵救援。布曰:『如何送去?』汜曰:『今郝萌被获,操必知我情,预作准备。若非将军亲自护送,谁能突出重围?』布曰:『今日便送去,如何?』汜曰:『今日乃凶神值日13,不可去。明日大利,宜用戌亥时14。』布命张辽、高顺:『引三千军马,安排小车一辆,我亲送至二百里外,却使你两个送去。』

次夜二更时分,吕布将女以绵缠身,用甲包裹,负于背上,提戟上马。放开城门,布当先出城,张辽、高顺跟着。将次到玄德寨前15,一声鼓响,关、张二人拦住去路,大叫:『休走!』布无心恋战,只顾夺路而行。玄德自引一军杀来,两军混战。吕布虽勇,终是缚一女在身上,只恐有伤,不敢冲突重围。后面徐晃、许褚皆杀来,众军皆大叫曰:『不要走了吕布!』布见军来太急,只得仍退入城。玄德收军,徐晃等各归寨,端的不曾走透一个。吕布回到城中,心中忧闷,只是饮酒。

却说曹操攻城,两月不下。忽报:『河内太守张杨出兵东市,欲救吕布。部将杨丑杀之,欲将头献丞相,却被张杨心腹将眭固所杀,反投犬城去了。』操闻报,即遣史涣追斩眭固。因聚众将曰:『张杨虽幸自灭,然北有袁绍之忧,东有表、绣之患,下邳久围不克,吾欲舍布还都,暂且息战,何如?』荀攸急止曰:『不可。吕布屡败,锐气已堕,军以将为主,将衰则军无战心。彼陈宫虽有谋而迟。今布之气未复,宫之谋未定,作速攻之,布可擒也。』郭嘉曰:『某有一计,下邳城可立破,胜于二十万师。』荀彧曰:『莫非决沂、泗之水乎?』嘉笑曰:『正是此意。』操大喜,即令军士决两河之水。曹兵皆居高原,坐视水淹下邳。下邳一城,只剩得东门无水,其馀各门都被水淹。众军飞报吕布。布曰:『吾有赤兔马,渡水如平地,又何惧哉!』乃日与妻妾痛饮美酒,因酒色过伤,形容销减。一日取镜自照,惊曰:『吾被酒色伤矣!自今日始,当戒之。』遂下令城中,但有饮酒者皆斩。

却说侯成有马十五匹,被后槽人盗去16,欲献与玄德。侯成知觉,追杀后槽人,将马夺回,诸将与侯成作贺。侯成酿得五六斛酒,欲与诸将会饮,恐吕布见罪,乃先以酒五瓶诣布府,禀曰:『托将军虎威,追得失马,众将皆来作贺。酿得些酒,未敢擅饮,特先奉上微意。』布大怒曰:『吾方禁酒,汝却酿酒会饮,莫非同谋伐我乎?』命推出斩之。宋宪、魏续等诸将俱入告饶。布曰:『故犯吾令,理合斩首。今看众将面,且打一百。』众将又哀告,打了五十背花17,然后放归。众将无不丧气。宋宪、魏续至侯成家来探视,侯成泣曰:『非公等则吾死矣。』宪曰:『布只恋妻子,视吾等如草芥。』续曰:『军围城下,水绕壕边,吾等死无日矣。』宪曰:『布无仁无义,我等弃之而走,何如?』续曰:『非丈夫也。不若擒布献曹公。』侯成曰:『我因追马受责,而布所倚恃者,赤兔马也。汝二人果能献门擒布,吾当先盗马去见曹公。』三人商议定了。

是夜侯成暗至马院,盗了那匹赤兔马,飞奔东门来。魏续便开门放出,却佯作追赶之状。侯成到曹操寨,献上马匹,备言宋宪、魏续插白旗为号,准备献门。曹操闻此信,便押榜数十张射入城去18。其榜曰:

大将军曹,特奉明诏,征伐吕布。如有抗拒大军者,破城之日,满门诛戮。上至将校,下至庶民,有能擒吕布来献,或献其首级者,重加官赏。为此榜谕19,各宜知悉。

次日平明20,城外喊声震地。吕布大惊,提戟上城,各门点视,责骂魏续走透侯成,失了战马,欲待治罪。城下曹兵望见城上白旗,竭力攻城,布只得亲自抵敌。从平明直打到日中,曹兵稍退。布少憩门楼21,不觉睡着在椅上。宋宪赶退左右,先盗其画戟,便与魏续一齐动手,将吕布绳缠索绑,紧紧缚住。布从睡梦中惊醒,急唤左右,却都被二人杀散,把白旗一招,曹兵齐至城下。魏续大叫:『已生擒吕布矣!』夏侯渊尚未信。宋宪在城上掷下吕布画戟来,大开城门,曹兵一拥而入。高顺、张辽在西门,水围难出,为曹兵所擒。陈宫奔至南门,为徐晃所获。

曹操入城,即传令退了所决之水,出榜安民。一面与玄德同坐白门楼上,关、张侍立于侧,提过擒获一干人来。吕布虽然长大,却被绳索捆作一团,布叫曰:『缚太急,乞缓之。』操曰:『缚虎不得不急。』布见侯成、魏续、宋宪皆立于侧,乃谓之曰:『我待诸将不薄,汝等何忍背反?』宪曰:『听妻妾言,不听将计,何谓不薄?』布默然。

须臾,众拥高顺至。操问曰:『汝有何言?』顺不答。操怒命斩之。徐晃解陈宫至。操曰:『公台别来无恙?』宫曰:『汝心术不正,吾故弃汝。』操曰:『吾心不正,公又奈何独事吕布?』宫曰:『布虽无谋,不似你诡诈奸险。』操曰:『公自谓足智多谋,今竟何如?』宫顾吕布曰:『恨此人不从吾言,若从吾言,未必被擒也。』操曰:『今日之事当如何?』宫大声曰:『今日有死而已!』操曰:『公如是,奈公之老母妻子何22?』宫曰:『吾闻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23。老母妻子之存亡,亦在于明公耳。吾身既被擒,请即就戮,并无挂念。』操有留恋之意。宫径步下楼,左右牵之不住。操起身,泣而送之。宫并不回顾。操谓从者曰:『即送公台老母妻子回许都养老,怠慢者斩!』宫闻言,亦不开口,伸颈就刑。众皆下泪。操以棺椁盛其尸24,葬于许都。后人有诗叹之曰:

生死无二志,丈夫何壮哉!

不从金石论25,空负栋梁材。

辅主真堪敬,辞亲实可哀。

白门身死日,谁肯似公台?

方操送宫下楼时,布告玄德曰:『公为坐上客,布为阶下囚,何不发一言而相宽乎?』玄德点头。及操上楼来,布叫曰:『明公所患,不过于布,布今已服矣。公为大将,布副之,天下不难定也。』操回顾玄德曰:『何如?』玄德答曰:『公不见丁建阳、董卓之事乎?』布目视玄德曰:『是儿最无信者。』操令牵下楼缢之26。布回顾玄德曰:『大耳儿,不记辕门射戟时耶?』忽一人大叫曰:『吕布匹夫!死则死耳,何惧之有!』众视之,乃刀斧手拥张辽至。操令将吕布缢死,然后枭首。后人有诗叹曰:

洪水滔滔淹下邳,当年吕布受擒时。

空馀赤兔马千里,漫有方天戟一枝。

缚虎望宽今太懦,养鹰休饱昔无疑。

恋妻不纳陈宫谏,枉骂无恩大耳儿。

又有诗论玄德曰:

伤人饿虎缚休宽,董卓丁原血未干。

玄德既知能啖父27,争如留取害曹瞒28

却说武士拥张辽至,操指辽曰:『这人好生面善29。』辽曰:『濮阳城中曾相遇,如何忘却?』操笑曰:『你原来也记得。』辽曰:『只是可惜。』操曰:『可惜甚的?』辽曰:『可惜当日火不大,不曾烧死你这国贼!』操大怒曰:『败将安敢辱吾?』拔剑在手,亲自来杀张辽。辽全无惧色,引颈待杀30。曹操背后一人攀住臂膊,一人跪于面前,说道:『丞相且莫动手。』正是:

乞哀吕布无人救,骂贼张辽反得生。

毕竟救张辽的是谁,且听下文分解。


1鏖兵——激战或苦战。

2废——这里是杀害之意。

3途次——途中,半路上。宋·苏轼【与张朝请书】其一:『某已到琼,过海无虞,皆托馀庇……途次裁谢,草草不宣。』绝粮——断绝粮食。【论语·卫灵公】:『孔子在陈绝粮,从者病,没能兴。』

4h é河——何不。

5径路——通路。

6以逸击劳——逸:安闲。劳:疲劳。『以逸击劳』出自汉·赵充国【上书谢罪因陈兵利害】见【汉书·赵充国传】:『今罕羌欲为敦煌、酒泉寇,饬兵马,练战士,以须其至,坐得致敌之术,以逸击劳,取胜之道也。』意谓以精力充沛、士气旺盛的军队攻击疲劳困顿、士气低落的军队。

7麾盖——将帅用以指挥军队的旗帜和伞盖。【三国志·蜀志·关羽传】:『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

8委、捐——舍弃,丢弃,放弃。

9孰知——谁知,不料,想不到。

10明上——犹圣上。对帝王的尊称。【晏子春秋·问下二十】:『命之曰狂僻之民,明上所禁也。』此时因袁术已自称帝,故称『明上』。

11唇亡齿寒——亡:失去。『唇亡齿寒』出自上古谚语,屡见于儒家经典及先秦诸事,今以【左传·僖公五年】为例:『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虞公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意谓嘴唇没有了,牙齿就会感到寒冷。比喻彼此关系密切,利害一致。

12走透——逃脱。宋·岳飞【申省庐州捷状】:『夺到马八十馀匹,枪刀不知其数。目贼马走透前去。』

13凶神值日——凶神指天刑、朱雀、白虎、天牢、玄武、勾陈六神,他们巡视的日子称『凶日』或『黑道日』,有很多禁忌。【协纪辨方书·卷七·黄道黑道】:『天刑、朱雀、白虎、天牢、玄武、勾陈者,月中黑道也。所理之方,所值之日,皆不可兴土功、营屋舍、移徙、远行、嫁娶、出军。』

14戌亥时——相当于现在的晚上七时至十一时。

15将次——将要,即将。

16后槽人——马夫,喂马人。后槽:马房,马圈。

17背花——古代肉刑之一。即用刑杖在犯人的背上击打。因行刑后在背上留下的伤痕成花纹状,故称。

18押榜——即在布告文书上签字。押:画押,签字。榜:供张贴的布告。

19榜谕——即用张贴布告的形式晓谕告知

20平明——即黎明。天刚亮的时候。【荀子·哀公】:『君昧爽而栉冠,平明而听朝。』

21q ì器——休息,歇息。

22奈公之老母妻子何——应解作『公之老母妻子奈何』。意谓你的老母和妻、子怎么办?

23不绝人之祀——不断绝人家的香火。即不使人绝后。

24棺椁——即小棺套大棺,表示厚葬。

25金石论——即金石之言。参见第十五回『言如金石』条注。

26y ì益之——即用绳索勒死或吊死吕布。之:代词。代指吕布。

27啖父——指吕布亲手杀死义父丁原和董卓。

28争如——不如。宋·辛弃疾【婆罗门引】词:『争如不见,才相见,便有别离时。』

29面善——面熟。元·关汉卿【望江亭中秋切鲙】第三折:『这个姐姐,我有些面善。』

30引颈——伸长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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