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5-25 18:50
话说二十个泼皮破落户中间有两个为头的:一个叫做过街老鼠张三,一个叫做青草蛇李四。这两个为头接将来。智深也却好去粪窖边,看见这伙人都不走动,只立在窖边,齐道:『俺特来与和尚作庆。』智深道:『你们既是邻舍街坊,都来廨宇里坐地。』
张三,李四,便拜在地上不肯起来;只指望和尚来扶他,便要动手。智深见了,心里早疑忌,道:『这伙人不三不四,又不肯近前来,莫不要颠洒家?...那厮却是倒来埒虎须!俺且走向前去,教那厮看洒家手脚!』
智深大踏步近众人面前来。那张三,李四,便道:『小人兄弟们特来参拜师父。』
口里说,便向前去,一个来抢左脚,一个来抢右脚。智深不等他上身,右脚早起,腾的把李四先踼下粪窖里去。张三恰待走,智深左脚早起。两个泼皮都踢在粪窖里挣扎。后头那二三十个破落户惊的目瞪口呆,都待要走。智深喝道:『一个走的一个下去!两个走的两个下去!』众泼皮都不敢动弹。只见那张三,李四,在粪窖里探起头来。原来那座粪窖没底似深。两个一身臭屎,头发上蛆虫盘满,立在粪窖里,叫道:『师父!饶恕我们!』智深喝道:『你那众泼皮,快扶那鸟上来,我便饶你众人!』众人打一救,搀到葫芦架边,臭秽不可近前。智深呵呵大笑,道:『兀,那蠢物!你且去菜园池里洗了来,和你众人说话。』两个泼皮洗了一回,众人脱件衣服与他两个穿了。智深叫道:『都来廨宇里坐地说话。』
智深先居中坐了,指著众人,道:『你那伙鸟人休要瞒洒家!你等都是甚么鸟人,到这里戏弄洒家?』那张三,李四,并众火伴一齐跪下,说道:『小人祖居在这里,都只靠赌博讨钱为生。这片菜园是俺们衣饭碗。大相国寺里几番使钱要奈何我们不得。师父却是那里来的长老?恁的了得!相国寺里不曾见有师父。今日我等情愿伏侍。』智深道∶『洒家是关西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只为杀得人多,因此情愿出家。五台山来到这里。洒家俗姓鲁,法名智深。休说这三二十个人,直甚么!便是千军万马队中,俺敢真杀得入去出来!』众泼皮喏喏连声,拜谢了去。智深自来廨宇里房内,收拾整顿歇卧。
次日,众泼皮商量,凑些钱物,买了十瓶酒,牵了一个猪,来请智深,都在廨宇安排了,请鲁智深居中坐了。两边一带坐定那三二十泼皮饮酒。智深道:『甚么道理叫你众人们坏钞?』众人道:『我们有福,今日得师父在这里,与我等众人做主。』智深大喜。吃到半酣里,也有唱的,也有说的,也有拍手的,也有笑的。正在那里喧哄,只听门外老鸦哇哇的叫。众人有扣齿的,齐道:『赤口上天,白舌入地。』智深道:『你们做甚么鸟乱?』众人道:『老鸦叫,怕有口舌。』智深道:『那里取这话?』那种地道人笑道:『墙角边绿杨树上新添了一个老鸦巢,每日直聒到晚。』众人道:『把梯子上面去拆了那巢便了。』有几个道:『我们便去。』智深也乘著酒兴,都到外面看时,果然绿树上一个老鸦巢。众人道:『把梯子上去拆了,也得耳根清净。』李四便道:『我与你盘上去,不要梯子。』智深相了一相,走到树前,把直掇脱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缴著;却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只一趁,将那株绿杨树带根拔起。众泼皮见了,一齐拜倒在地,只叫:『师父非是凡人,正是真罗汉!身体无千万斤气力,如何拔得起!』
智深道:『打甚鸟紧。明日都看洒家演武器械。』众泼皮当晚各自散了。从明日为始,这二三十个破落户见智深匾匾的伏,每日将酒肉来请智深,看他演武使拳。
过了数日,智深寻思道:『每日吃他们酒食多,洒家今日也安排些还席。』叫道人去城中买了几般果子,沽了两三担酒,杀翻一口猪,一腔羊。那时正是三月尽,天气正热。智深道:『天色热!』叫道人绿槐树下铺了芦席,请那许多泼皮团团坐定。大碗斟酒,大块切肉,叫众人吃得饱了,再取果子吃酒。又吃得正浓,众泼皮道:『这几日见师父演拳,不曾见师父使器械;怎得师父教我们看一看,也好。』智深道:『说得是。』自去房内取出浑铁杖,头尾长五尺,重六十二斤。众人看了,尽皆吃惊,都道:『两臂没水牛大小气力,怎使得动!』智深接过来,飕飕的使动;浑身上下没半点儿参差。
众人看了,一齐喝采。
智深正使得活泛,只见墙外一个官人看见,喝采道:『端的使得好!』智深听得,收住了手看时,只见墙缺边立著一个官人,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双獭尾龟背银带;穿一对磕爪头朝样皂靴;手中执一把折叠纸西川扇子;生的豹头环眼,燕领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口里道:『这个师父端的非凡,使得好器械!』众泼皮道:『这位教师喝采,必然是好。』智深问道:『那军官是谁?』众人道:『这官人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名唤林冲。』智深道:『何不就请来厮见?』那林教头便跳入墙来。两个就槐树下相见了,一同坐地。林教头便问道:『师兄何处人氏?法讳唤做甚么?』智深道:『洒家是关西鲁达的便是。只为杀得人多,情愿为僧。年幼时也曾到东京,认得令尊林提辖。』林冲大喜,就当结义智深为兄。智深道:『教头今日缘何到此?』林冲答道:『恰才与拙荆一同来间壁,岳庙里还香愿,林冲听得使棒,看得入眼,著女锦儿自和荆妇去庙里烧香,林冲就只此间相等,不想得遇师兄。』智深道:『智深初到这里,正没相识,得这几个大哥每日相伴;如今又得教头不弃,结为弟兄,十分好了。』便叫道人再添酒来相待。
恰才饮得二杯,只见女使锦儿,慌慌急急,红了脸,在墙缺边叫道:『官人!休要坐地!娘子在庙中和人合口!』林冲连忙问道:『在那里?』锦儿道:『正在五岳下来,撞见个诈见不及的把娘子拦住了,不肯放!』林冲慌忙道:『却再来望师兄,休怪,休怪。』林冲别了智深,急跳过墙缺,和锦儿径奔岳庙里来;抢到五岳楼看时,见了数个人拏著弹弓,吹筒,粘竿,都立在栏干边,胡梯上一个年少的后生独自背立著,把林冲的娘子拦著,道:『你且上楼去,和你说话。』林冲娘子红了脸,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林冲赶到跟前把那后生肩胛只一扳过来,喝道:『调戏良人妻子当得何罪!』恰待下拳打时,认得是本管高太尉螟蛉之高衙内。原来高俅新发迹,不曾有亲儿,借人帮助,因此过房这阿叔高三郎儿子在房内为子。本是叔伯弟兄,却与他做干儿子,因此,高太尉爱惜他。那厮在东京倚势豪强,专一爱淫垢人家妻女。京师人怕他权势,谁敢与他争口?叫他做『花花太岁』。
当时林冲扳将过来,却认得是本管高衙内,先自手软了。高衙内说道:『林冲,干你甚事,你来多管!』原来高衙内不晓得他是林冲的娘子;若还晓得时,也没这场事。
见林冲不动手,他发这话。众多闲汉见闹,一齐拢来劝道:『教头休怪。衙内不认得,多有冲撞。』林冲怒气未消,一双眼睁著瞅那高衙内。众闲汉劝了林冲,和哄高衙内出庙上马去了。
林冲将引妻小并使女锦儿也转出廊下来,只见智深提著铁禅杖,引著那二三十个破落户,大踏步抢入庙来。林冲见了,叫道:『师兄,那里去?』智深道:『我来帮你厮打!』林冲道:『原来是本管高太尉的衙内,不认得荆妇,时间无礼。林冲本待要痛打那厮一顿,太尉面上须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林冲不合吃著他的请受,权且让他这一次。』智深道:『你却怕他本管太尉,洒家怕他甚鸟!俺若撞见那撮鸟时,且教他吃洒家三百禅杖了去!』林冲见智深醉了,便道:『师兄说得是;林冲一时被众人劝了,权且饶他。』智深道:『但有事时,便来唤洒家与你去!』众泼皮见智深醉了,扶著道:『师父,俺们且去,明日和他理会。』智深提著禅杖道:『阿嫂,休怪,莫要笑话。阿哥,明日再得相会。』智深相别,自和泼皮去了。林冲领了娘子并锦儿取路回家,心中只是郁郁不乐。
且说这高衙内引了一班儿闲汉,自见了林冲娘子,又被他冲散了,心中好生著迷,怏怏不乐,回到府中纳闷。过了三两日,众多闲汉都来伺侯;见衙内心焦,没撩没乱,众人散了。数内有一个帮闲的,唤作干鸟头富安,理会得高衙内意思,独自一个到府中伺候,见衙内在书房中闲坐。那富安走近前去,道:『衙内近日面色清减,心中少乐,必然有件不悦之事。』高衙内道:『你如何省得?』富安道:『小子一猜便著。』衙内道:『你猜我心中甚事不乐?』富安道:『衙内是思想那「双木」的。这猜如何?』衙内笑道:『你猜得是。只没个道理得他。』富安道:『有何难哉!衙内怕林冲是个好汉,不敢欺他。这个无伤;他见在帐下听使唤,大请大受,怎敢恶了太尉?轻则便刺配了他,重则害了他性命。小闲寻思有一计,使衙内能彀得他。』高衙内听得,便道:『自见了许多好女娘,不知怎的只爱他,心中著迷,郁郁不乐。你有甚见识,能得他时,我自重重的赏你。』富安道:『门下知心腹的陆虞候陆谦,他和林冲最好。明日衙内躲在陆虞候楼上深阁,摆下些酒食,却叫陆谦去请林冲出来吃酒——教他直去樊楼上深阁里吃酒。小闲便去他家对林冲娘子说道:「你丈夫教头和陆谦吃酒,一时重气,闷倒在楼上,叫娘子快去看哩!」赚得他来到楼上,妇人家水性,见衙内这般风流人物,再著些甜话儿调和他,不由他不肯。小闲这一计如何?』高衙内喝采道:『好条计!就今晚著人去唤陆虞候来分付了。』原来陆虞候家只在高太尉家隔壁巷内。次日,商量了计策,陆虞候一时听允,也没奈何;只要衙内欢喜,却顾不得朋友交情。
且说林冲连日闷闷不已,懒上街去。已牌时,听得门首有人道:『教头在家么?』
林冲出来看时,却是陆虞候,慌忙道:『陆兄何来?』陆谦道:『特来探望,兄何故连日街前不见?』林冲道:『心里闷,不曾出去。』陆谦道:『我同兄去吃三杯解闷。』
林冲道:『少坐拜茶。』两个吃了茶,起身。陆虞候道:『阿嫂,我同兄到家去吃三杯。』林冲娘子赶到布帘下,叫道:『大哥,少饮早归。』
林冲与陆谦出得门来,街上闲走了一回。陆虞候道:『兄,我们休家去,只就樊楼内吃两杯。』当时两个上到樊楼内,占个阁儿,唤酒保分付,叫取两瓶上色好酒,希奇果子按酒。两个叙说闲话。林冲叹了一口气。陆虞候道:『兄何故叹气?』林冲道:『陆兄不知!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沈在小人之下,受这般腌臜的气!』陆虞候道:『如今禁军中虽有几个教头,谁人及兄的本事?太尉又看承得好,却受谁的气?』林冲把前日高衙内的事告诉陆虞候一遍。陆虞候道:『太尉必不认得嫂子。兄且休气,只顾饮酒。』
林冲吃了八九杯酒,因要小遗,起身道:『我去净手了来。』林冲下得楼来,出酒店门,投东小巷内去净了手,回身转出巷口,只见女使锦儿叫道:『官人,寻得我苦!
却在这里!』林冲慌忙问道:『做甚么?』锦儿道:『官人和陆虞候出来,没半个时辰,只见一个汉子慌慌急急奔来家里,对娘子说道:「我是陆虞候家邻舍。你家教头和陆谦吃酒,只见教头一口气不来,便撞倒了!叫娘子且快来看视。」娘子听得,连忙央间壁王婆看了家,和我跟那汉子去。直到太尉府前巷内一家人家,上至楼上,只见桌子上摆著些酒食,不见官人。恰待下楼,只见前日在岳庙里啰唣娘子的那后生出来道:「娘子少坐,你丈夫来也。」锦儿慌忙下得楼时,只听得娘子在楼上叫:「杀人!」因此,我一地里寻官人不见,正撞著卖药的张先生道:「我在樊楼前过,见教头和一个人入去吃酒。」因此特奔到这里。官人快去!』
林冲见说,吃了一惊,也不顾女使锦儿,三步做一步,跑到陆虞候家;抢到胡梯上,却关著楼门。只听得娘子叫道:『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良人妻子关在这里!』又听得高衙内道:『娘子,可怜见救俺!便是铁石人,也告得回转!』林立在胡梯上,叫道:
『大嫂!开门!』那妇人听得是丈夫声音,只顾来开门。高衙内吃了一惊,挖开了楼窗,跳墙走了。林冲上得楼上,寻不见高衙内,问娘子道:『不曾被这厮点污了?』娘子道:『不曾。』林冲把陆虞候家打得粉碎,将娘子下楼;出得门外看时,邻舍两边都闭
了门。女使锦儿接著,三个人一处归家去了。
林冲拏了一把解腕尖刀,径奔到樊楼前去寻陆虞候,也不见了;却回来他门前等了一晚,不见回家,林冲自归。娘子劝道:『我又不曾被他骗了,你休得胡做!』林冲道:『叵耐这陆谦畜生厮赶著称「兄」称「弟」——你也来骗我!只怕不撞见高衙内,也照管著他头面!』娘子苦劝,那里肯放他出门。陆虞候只躲在太尉府内,亦不敢回家。
林冲一连等了三日,并不见面。府前人见林冲面色不好,谁敢问他。
第四日饭时候,鲁智深径寻到林冲家相探,问道:『教头如何连日不见面?』林冲答道:『小弟少冗,不曾探得师兄;既蒙到我寒舍,本当草酌三杯,争奈一时不能周备,且和师兄一同上街闲玩一遭,市沽两盏如何?』智深道:『最好。』两个同上街来,吃了一日酒,又约明日相会。自此每日与智深上街吃酒,把这件事都放慢了。
且说高衙内从那日在陆虞候家楼上吃了那惊,跳墙脱走,不敢对太尉说知,因此在府中卧病。陆虞候和富安两个来府里望衙内,见他容颜不好,精神憔悴。陆谦道:『衙内何故如此精神少乐?』衙内道:『实不瞒你们说。我为林家那人,两次不能壳得他,又吃他那一惊,这病越添得重了,眼见得半年三个月,性命难保!』二人道:『衙内且宽心,只在小人两个身上,好歹要共那人完聚;只除他自缢死了,便罢。』正说间,府里老管也来看衙内病证。那陆虞候和富安见老都管来问病,两个商量道:『只除恁的...』等候老都管看病已了,出来,两个邀老都管僻静处说道:『若要衙内病好,只除教太尉得知,害了林冲性命,方能彀得他老婆和衙内在一处,这病便得好;若不如此,一定送了衙内性命。』老都管道:『这个容易,老汉今晚便禀太尉得知。』两个道:『我们已有计了,只等你回话。』
老都管至晚来见太尉,说道:『衙内不的别证,却害林冲的老婆。』高俅道:『林冲的老婆何时见他的?』都管禀道:『便是前月二十八日,在岳庙里见来;今经一月有余。』又把陆虞候设的计备细说了。高俅道:『如此,因为他浑家,怎地害他?...我寻思起来,若为惜林冲一个人时,须送了我孩儿性命,却怎生得好?』都管道:『陆虞候和富安有计较。』高俅道:『既是如此,教唤二人来商议。』老都管随即唤陆谦,富安,入到堂里,唱了喏。高俅问道:『我这小衙内的事,你两个有甚计较?救得我孩儿好了时,我自抬举你二人。』陆虞候向前禀道:『恩相在上,只除如此如此使得。』
高俅道:『既如此,你明日便与我行。』不在话下。
再说林冲每日和智深吃酒,把这件事不记心了。那一日,两个同行到阅武坊巷口,见一条大汉,头戴一顶抓角儿头巾,穿一领旧战袍,手里拿著一口宝刀,插著个草标儿,立在街上,口里自言自语说道:『不遇识者,屈沉了我这口宝刀!』林冲也不理会,只顾和智深说著话走。那汉又跟在背后道:『好口宝刀!可惜不遇识者!』林冲只顾和智深走著,说得入港。那汉又在背后说道:『偌大一个东京,没一个识得军器的!』林冲听得说,回过头来。那汉飕的把那口刀掣将出来,明晃晃的夺人眼目。林冲合当有事,猛可地道:『将来看。』那汉递将过来。林冲接在手内,同智深看了,吃了一惊,失口道:『好刀!你要卖几钱?』那汉道:『索价三千贯,实价二千贯。』林冲道:『价是值二千贯,只没个识主。你若一千贯时,我买你的。』那汉道:『我急要些钱使;你若端的要时,饶你五百贯,实要一千五百贯。』林冲道:『只是一千贯,我便买了。』
那汉叹口气,道:『金子做生铁卖了!罢,罢;一文也不要少了我的。』林冲道:『跟我来家中取钱还你。』回身却与智深道:『师兄,且在茶房里少待,小弟便来。』智深道:『洒家且回去,明日再相见。』林冲别了智深,自引了卖刀的那汉去家中将银子折算价贯准,还与他,就问那汉道:『你这口刀那里得来?』那汉道:『小人祖上留下,因为家中消乏,没奈何,将出来卖了。』林冲道:『你祖上是谁?』那汉道:『若说时,辱没杀人!』林冲再也不问。那汉得了银两自去了。林冲把这口刀翻来覆去看了一回,喝采道:『端的好把刀!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宝刀,胡乱不肯教人看。我几番借看,也不肯将出来。今日我也买了这口好刀,慢慢和他比试。』林冲当晚不落手看了一晚,夜间挂在壁上,未等天明又去看刀。
次日,已牌时分,只听得门首有两个承局叫道:『林教头,太尉钧旨,道你买一口好刀,就叫你将去比看。太尉在府里专等。』林冲听得,说道:『又是甚么多口的报知了!』两个承局催得林冲穿了衣服,拿了那口刀,随这两个承局来。一路上,林冲道:
『我在府中不认得你。』两个人说道:『小人新近参随。』却早来到府前。进得到厅前,林冲立住了脚。两个又道:『太尉在里面后堂内坐地。』转入屏风,至后堂,又不见太尉,林冲又住了脚。两个又道:『太尉直在里面等你,叫引教头进来。』又过了两三重门,到一个去处,一周遭都是绿栏杆。两个又引林冲到堂前,说道:『教头,你只在此少待,等我入去禀太尉。』
林冲拏著刀,立在檐前。两个人自入去了;一盏茶时,不见出来。林冲心疑,探头入帘看时,只见檐前额上有四个青字,写道:『白虎节堂』。林冲猛省道:『这节堂是商议军机大事处,如何敢无故辄入!...』急待回身,只听得靴履响,脚步鸣,一个人从外面入来。林冲看时,不是别人,却是本管高太尉,林冲见了,执刀向前声喏。太尉喝道:『林冲!你又无呼唤,安敢辄入白虎节堂!你知法度否?你手里拿著刀,莫非来刺杀下官!有人对我说,你两三日前拿刀在府前伺候,必有歹心!』林冲躬身禀道:
『恩相,恰才蒙两个承局呼唤林冲将刀来比看。』太尉喝道:『承局在那里?』林冲道:『恩相,他两个已投堂里去了。』太尉道:『胡说!甚么承局,敢进我府堂里去?—
—左右!与我拏下这厮!』话犹未了,旁边耳房里走出三十余人把林冲横推倒拽下去。
高太尉大怒道:『你既是禁军教头,法度也还不知道!因何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欲杀本官。』叫左右把林冲推下。不知性命如何。
不因此等有分教:大闹中原,纵横海内;直教:
农夫背上添心号,渔父舟中插认旗。
毕竟看林冲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