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水浒全传(荡寇志)作者:俞万春发布:福哥
2020-5-26 01:34
话说阴秀兰随了孙婆到后园去描瓜。其时天色将晚,正值那邻居姚莲峰在墙头上摘葱,瞥见了秀兰,险些一个倒栽葱跌下去,连忙立定了脚。那孙婆问道:『姚三郎烧夜饭未?』莲峰道:『干娘,正要烧哩。』这干娘两字一叫,不觉提动了孙婆的念头,一时见机生情,便趁势把许多闲话兜住了。莲峰、秀兰便各相饱看了一回。莲峰下去了,孙婆回头看那秀兰笑道:『你也好回去了,你那人正在那里等你。』原来姚莲峰是个俊俏后生。秀兰道:『干娘休要取笑。』孙婆道:『我取笑你做甚,这是正理。』果然阴婆来叫了秀兰回去。那孙婆自回厨下安排夜饭,一面肚里想道:『我不是呆么,现放着眼面前一起好买卖不做!戴家这起媒,谢得我也不多。现在这起事,替他们成功了,少不得两边都有些捞摸。纪二郎处且厮瞒他。有理,有理。』不说孙婆自己鬼划策。
单说莲峰见了秀兰回去,心中不住的喝彩道:『果然一个绝色女子,远看不如近睹。只可惜物各有主,无庸妄想,况他又是正经人家的儿女。』莲峰心王不定 ,吃了夜饭,却去灯下赶要紧笔墨。你道什么笔墨?原来曹州有个大家子弟,下了定钱,画三十幅春宫图,等紧就要的,不得不替他赶紧。那知心之所至,笔亦随之,画了一张,脸儿活象秀兰。越看越象,不觉大喜,便将自己的真容也画在上面。喜孜孜看了一夜,心中想道:『我不过纸上作趣,也不算伤阴骘。』
次早,莲峰起来,铺设店面方毕,只见孙婆进来,莲峰忙叫请坐。孙婆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老身要烦三郎画幅手卷。』莲峰道:『干娘要画花卉,画人物?』孙婆道:『我要画热闹些的故事,便是西施配越王罢。』莲峰笑道:『干娘差矣,西施配的是吴王,不是越王。我看不论吴王、越王,总是冲天冠,赭黄袍,画来有甚分别。』孙婆道:『咦,亏你做了画师,连吴王、越王的相貌都分不出。』莲峰摇头道:『这却不晓得。』孙婆道:『吴王是个俊俏小生模样,那越王尖嘴高鼻,活象个猢狲精。』莲峰便笑道:『既如此说,那越王如何配得过西施?干娘,你这头媒替他们做错了。』孙婆笑道:『你这呆子,他岂是我做媒的?若教我做媒,早已不错了!』说罢便走,莲峰道:『干娘到底要画不要画?』孙婆带走带说道:『你要我话,我去书香人家问个明白再来话。』莲峰暗忖道:『他这般言语,分明来作成我,只是我岂可干此亏心之事?』
孙婆回转家里去了,秀兰早已梳妆好了,在孙家里。孙婆一见便道:『你不在家里陪伴那人用早点,倒来我这里做甚?』秀兰笑道:『他兀自睡着哩。』二人上楼坐了,秀兰拿出新做的绣鞋一双来送孙婆。孙婆接了喝彩不迭 ,称谢了几句,便道:『秀姑,你要时新花样,我倒寻了些来,你看看何如?』便将出一张枕头花样,看时乃是过墙梅。秀兰喜道:『这却不曾见过,干娘那里画来的?』孙婆道:『便是间壁姚家里,我看他方才画的,因其式样好,便描了一张来。』秀兰道:『是那个姚家?』孙婆道:『就是昨日墙头上摘葱的那个小后生。』秀兰道:『哦,原来是他。他为何也叫你干娘?』孙婆笑道:『这事久远了。我从小看他大的,他自小拜我做干娘,今年十九岁了。你来此只得一个月,自然不晓得。』秀兰道:『他虽叫你干娘,想来亦不甚亲热。』孙婆道:『怎见得?』秀兰道:『他如果亲热,为何这一个月来,干娘这里影也不打。』孙婆把脚蹬蹬楼板道:『他时常在这楼上的。这两日因你在这里,他不便来。』秀兰默然无言,少顷去了。孙婆想道:『他二人话多有意,此事可成。』心中甚喜。
次日,正值孙大光三七之期,延僧拜仟。适值纪二同戴春也拣了这一日起早动身,到曹县收账去了;秀兰随了阴婆,到城隍庙烧香去了。孙婆早一日向阴婆借那猴子 ,到间壁去央姚莲峰照应门前,并料理道场之事。孙婆回到后轩,收拾一切。少顷僧众到了,姚莲峰进来帮办一切。又是片刻,那猴子来讨茶叶。孙婆教莲峰道:『三郎,替我到楼上去一取,茶叶在窗口桌上。』莲峰应了,便上楼去。孙婆自往厨下去了。
正是祸事临头,奇缘偶凑。秀兰同母亲烧香已毕,阴婆道:『秀儿,你干娘今日有事,你先回去帮帮他 ,我从土地庙一转便来。』秀兰应了,便先上轿回到莺歌巷。门前住了轿,见自己大门闭着,便叫轿夫回去,少停来领轿钱,自己便过孙婆家来。正值和尚在那里法鼓铙钹乒乓叮咚的敲打。秀兰进了后轩,不见孙婆,只道孙婆在楼上,便挪步上楼。正值姚莲峰取了茶叶将要下楼,与秀兰迎面相觑,把个姚莲峰吃了一惊,蓦然想到春宫画上的情形,一个寒噤,登时酥软了,倒退几步,跌在椅子上。那秀兰在楼门边也酥了。莲峰知不是头,要想走,却吃秀兰碍在门边。秀兰也想回避,不知何故,那两只脚只是不肯走。两个人眼目迷离,顷刻间心不自由,秀兰不觉移步进前,只见那姚莲峰身边,便是孙婆的床。那莲峰也不觉渐渐的立起来了。
这时节,那孙婆还在厨下,想那姚莲峰还不下来,只道他茶叶寻不着,正待叫他 ,却值那猴子买些果物进来,道:『二姑娘先来的了。』孙婆道:『在那里?』猴子道:『此刻又不见了。』孙婆便有些觉得,放下厨刀,抢上扶梯。到了楼门边,却不见姚莲峰,暗惊道:『真个有些奇了。』又想道:『且慢扑进去。』立了一回,张见两个人整衣出床,孙婆忙掩进去,佯作大惊失色之状道:『怎么?你二人不是害了老身!』两人一齐大惊,跪下道:『求干娘方便则个。』孙婆怒道:『好,好,好!』说未了,只听见门前阴婆轿子回来了,正在那边开门,二人愈急。孙婆道:『这个干系我担不起。』二人只是哀求,孙婆转笑道:『你们要我方便,我想此事一不做二不休。』对秀兰道:『你自然是还要到我家来的。』对莲峰道:『你自此不来也罢了,你若要再来的呢……』说到此间,沉吟不语。莲峰没口的应承道:『亲娘,你作成我,我儿子重重的孝敬你,先送上五……五十两。』孙婆道:『你只须从那矮土墙悄悄过来,不必门前进出,我替你们瞒得实腾腾的。』二人大喜。孙婆又对秀兰道:『这付重担子,是你作与我挑的。』秀兰也没口应承道:『娘救了我,我终身不忘记你。』又说了许多孝敬的话。孙婆便教莲峰快下楼去,从土墙跳回。孙婆笑着对秀兰道:『此事你娘前瞒他不得,倒是实说的好。又须关会你娘,纪二叔处说不得破。只有一事,那姓姚的并无家资,你娘苦也要想他些,他却供应不起,便索性不来了。』秀兰道:『这事倒容易。』附着孙婆的耳朵道:『只消我向那戴家的取些货来,挪掩就是了。』孙婆道:『甚好。只是你在戴家面前,露不得丝毫马脚。』秀兰点头,便等孙婆取了茶叶,一同下楼。
阴婆已经过来了,会谈,帮忙。不一时僧人斋供,阴婆、孙婆、秀兰都在堂门口看和尚。那八个和尚嘴里同声念着:『唵,囌噜唵 ,囌噜钵南囌噜,钵南囌噜,娑摩诃。』那十六只眼睛轮流不住的只看秀兰。孙婆转到他儿子棺前,悲惨惨的哭起来,阴婆、秀兰劝解一番。到下午道场散了,消磨一日。这里秀兰、莲峰自然借孙婆处日日山会。阴婆有些需索,秀兰自会替莲峰打点。如是数日,纪二、戴春自曹县回来,冥然罔觉,安然无事。
忽一日,戴春上街,走过尽情桥,巧巧撞见一个起祸的冤家。是戴春旧日的一个帮闲。本城人氏,姓乌 ,小名阿有。上年往东京买卖,与那个没头苍蝇牛信曾相认识。那牛信与富吉又是至好。当时富牛二人随了高衙内赴任。那日富吉在莺歌巷撞见了阴婆,又听得纪二这样言语,便回到衙里门房内坐下,唤几个做公的进来问道:『你们可晓得莺歌巷内画店西首第二间,是怎样人家?』公人答道:『说起这家,小人们也曾去打听过。那家是个戴员外名春的外宅,别无闲人进出,所以小人们不好冒昧。』富吉道:『戴春是什么人?』公人道:『是本城第一富户。』富吉暗暗点头,教公人且退,心中暗忖道:『阴婆子这厮好刁猾!』正想设法破他,只见牛信过来叙话。富吉就说起阴婆之事,牛信道:『这事容易,消停一月半月,定有法子。』
过了一月,那牛信撞见了乌阿有,便邀酒楼叙话,说到阴婆,那牛信便将阴婆底里一一的说了。乌阿有正为戴春这事妒忌纪明 ,一听此话,惊喜道:『他原来如此!他家还有一事,被小弟捞着了。』牛信亦惊喜道:『何事?』乌阿有也将秀兰、莲峰之事一一说了,并道:『这是他家买动的小猴子漏出来的信。』牛信暗喜,便一同去见富吉。宫古道:『妙极,巧极。乌兄,依小弟之见,如此如此而行,必然到手。』乌阿有会意了。
那日在尽情桥遇见戴春,便叫道:『二官人!』戴春也招呼了。乌阿有道:『前面酒楼借话。』戴春便同到酒楼上,坐定了,闲叙了一回,乌阿有故意一说两说 ,引到纪明,便道:『二官人,你道他是什么人?』戴春道:『他是先君的旧相好。』阿有便冷笑道:『你晓得你那新岳家姓甚?』戴春道:『说是姓杨,莫非姓错了?』乌阿有只是格格的冷笑。戴春道:『乌兄端的为甚事笑?』阿有板着脸道:『咳,不是小人多说,我同二官人情分不比别个,但说何妨;你岳家实是姓阴。纪老二将如此如此的人家厮瞒二官人,捏称什么书香。这还不打紧,还有一事,实在不便说。』戴春听了这话,大怒道:『竟有如此,乌兄还有何事,老实说不妨。』乌阿有道:『他通同孙婆子,引你那如嫂夫人,和那姚画师来往。小人方才听得此言,心里不平,想二官人岂是当龟的人,所以直言相告。』戴春大怒道:『纪贼,我待你不薄!怪道那贼贱人,时常到孙贼婆家里去。』便要去捉奸。乌阿有道:『二官人精细着,捉贼捉赃,捉好捉双。二官人今日胡乱扑进去,万一那人不在楼上,不是弄坏事了?据我想来,方才那传信的人,我正好教他作耳目。只是那纪贼一身好拳脚,二官人此去,恐枉吃了眼前亏。』戴春半晌无计。乌阿有道:『二官人若须相助,小人处倒有一人。』看官,这个人却一时不大猜得出,便是上年在玉仙观,被陈丽卿打坏的那个鸟教头。戴春甚喜。乌阿有使教戴春老等,急忙到了府衙,邀了鸟教头,同至酒楼相会。乌阿有道:『孙婆子不打紧,惟有纪明那厮须得教头敌住他,二官人领我二人进去捉拿就是了,我们三人日日准在此地友近相聚。』言讫而散。乌阿有道:『还有一计:二官人从此竟不必回去,差一人到莺歌巷去,只说亲友家有事相留,改日方回。』一面差人回去。
当日,阿有、戴春别了鸟教头,同到院子人家去吃酒饭,睡荤觉。次日起来,闲游一回 ,走到昨日相会的地方,鸟教头已在,一番茶酒。不料事出凑巧,即日得了喜信,三人便飞也似进了莺歌巷,扑进孙婆家来。孙婆见他们雄赳赳的抢进来,当先便是戴春,情知不好了,大声叫道:『阿呀,什么人来了,快走!』言未毕,早吃鸟教头顺手一交推倒。恰好纪二在那头巷口闲步;不在孙婆家里。众人一哄进去,可怜一群狼虎队,冲散凤鸾俦。那秀兰、莲峰正在情酣,猛听得孙婆大叫,惊得豁地分开。戴春抢上楼去,便照秀兰脸上老大一个耳光。阿有上来,不见了莲峰,大惊。不知莲峰闪在楼窗暗边,一时遮着不见。楼上喧得一团糟。
那巷口纪二闻得喧传出巷,急忙飞奔回来,飞身进内,见孙婆正在那里挣扎。纪二忙问其故,孙婆不能回语。纪二便抢进去 ,见那鸟教头正在上楼。纪二赶上去抓,那鸟教头翻身便斗纪二。原来纪二虽有几分拳勇,却不是鸟教头的对手。那阴婆在间壁,只听得间壁女儿的哭,戴春的骂,又有无数声音的喧嚷,一片价闹个不住,大吃一惊,情知坏事,飞奔过来。到扶梯边,只见那纪二和一个大汉厮打,只叫得苦,那里敢上去。纪二连叫:『我是纪明!』那大汉只顾打。戴春听见纪二,怒从心起,便撇了秀兰来打纪二。鸟教头一让,倒松了纪二一步。纪二不知所以,瞥见了莲峰,便去抓莲峰。阿有也看见了莲峰,把莲峰耸到楼门口。鸟教头仍去推打纪二,纪二一个踉跄,滑脱了,莲峰顺势一倒。把那赤条条的一个姚莲峰,脚在上,头在下,认真一个倒栽葱跌下楼去。孙阴二婆一齐大叫道:『打杀人了!』鸟教头一听,便下了楼,大踏步去了。阿有也忙下楼去。纪二不知就里,只呆看着戴春。戴春指着骂道:『从今识得你是贼!』慌忙下楼。孙婆急叫阴婆抓住戴春,阴婆抓个不及,吃他走了。纪二也昏头榻脑的走下楼来。秀兰穿了衣服,红着两只俏眼,也下来了。这间屋里,总共除去过,净存人阴婆、秀兰、孙婆、纪明四个,外姚莲峰尸身一个不列账。四人阴错阳差的互相埋怨,愁作一团。那阿有到茶坊里去等戴春会话。均各慢表。
且说鸟教头一径回署报知富吉,富吉笑道:『今番看你这班鸟男女逃到那里去!这起官司,怕你不投到咱家这里来!』原来那本府高大老爷高世德,自到任至今,已近三月。但知行乐饮酒 ,并不整饬公务,一应大小事宜,全凭门上富吉播弄。每日高世德也要落佥押房一次,瞎七瞎八的也算看稿,并不晓得什么案件,胡乱画个行字。若有嘱托富吉之案,富吉先行抽出,不在佥押房造阅,另送至内书房,逐件指点,教世德授意幕宾,无不照办。所以衙门内外,上上下下,倒不畏惧高世德,单只奉承富八爷。
那一日世德正在佥押房,忽投进首县菏泽县公文一角。富吉暗笑道:『戴春的事来了。』站在世德贴身背后,看世德拆开公文。富吉在后看时,乃是天河楼前民人钱士霄,呈报毛和尚戳伤钱泰聚身死 ,凶身、主唆逃避无获一案。上写:
『据民人钱士霄呈称:身父钱泰聚,因事出城,在掷金山下,被姑表兄毛和尚用小刀戳伤身父左胁致死,有同行家丁李三、王四见证。伏思毛和尚与身父并无仇隙 ,惟有居住大义坊之戴全与身父积怨深仇,而毛和尚系戴全心腹,畜养多年。其为戴全主唆,毛和尚杀人无疑。等情。据此,除验明尸伤外,当即拘提凶犯,均属潜避无踪,现在勒限严拿。合将钱泰聚毙命情由,填明尸格,先行详报等因。』
富吉看了暗想道:『戴春系大义坊人,这案内戴全莫非就是一家,休管他,此案定与他有些交涉。』便出去打听了全春二人是怎样眷属,心中暗喜道:『倒也凑巧 ,有了此案,要收拾戴春便容易了。』
不日,又接到菏泽县详文一角,投进门房,富吉拆开看时,方是戴春呈控纪明等因奸毙命之案。富吉看罢想道:『倒也办得好。我初意要把阴婆子办作流娼 ,显我手段。那戴春自然是个窝顿流娼、诱奸捉奸的罪名了。只嫌办法太狠,怕得没转湾处。如今开脱戴春,轻责阴婆,倒也活动。』便将详文亲送内书房,回本官去了。
看官,戴春这案,县里怎样办式?原来戴春那日捉奸之后,乌阿有在茶坊等着。戴春一到便要去递呈子,阿有道:『且慢 ,二官人可认识雪桥头的眼镜王三么?』戴春道:『我曾会过他,端的是一位好讼师,我们何不去寻他。』阿有道:『我想过了,非他不可。』二人便同往雪桥头。只见王三刚巧送一个县中的值堂房书办出来,乌阿有上前道:『运气,先生恰在府上。』戴春也上前相见,王三邀入逊坐。叙茶毕,王三开言道:『戴兄冒暑而来,定有见谕。』戴春道:『有事费心。』乌阿有坐在王三上首,便将两臂扑在茶几上,对王三耳朵悄悄的从头至尾说个明白,又道:『吃药不瞒郎中,这些都是实情,总要先生做主。』王三听毕,板着那张脸,一手不住的捋那两根狗嘴须,沉吟半晌道:『这事费手脚了。』阿有道:『总要先生费神摆布,戴见说过重谢。』戴春嘻着一张嘴道:『总要费心,决然重谢。』王三道:『都是相好,这倒并不为此。』又想了一会道:『做是有个做法,只是此案情节太多,忒费斡旋。小弟刻有要事,二位少停再来。』
戴乌二人起身,王三送至门首,忽又道:『乌有兄请转来。』只见阿有、王三二人说了好一回。阿有笑着点头,别了王三,回身转来迎着戴春 ,教戴春先封个润笔之费。戴春便同阿有回家,封了八两银子,到自石街前饭馆中吃了酒饭,转至王三老家,送上笔资。王三接了称谢,便将做就呈稿放在桌上,一手按着,一手指指划划的,对戴春说道:『此事只得斡办,纪二那节诈偏媒事休要提起,就是那婆娘也不必提破他姓阴。』戴春道:『这是何故?』王三道:『且听我说来;那纪二这场人命,竟做他妒奸杀奸。若务要说破那节媒事,必须提出什么流娼不流娼,情节太支离了。即使戴兄辨得明白实不知情,究费周折。那阴杨两姓不关紧要,词内叙他姓杨,也有个主见在内;万一到官时审出他姓阴,戴兄只知姓杨,也显得戴兄不知情。』乌阿有道:『先生真是高见。』王三便把呈稿付二人看了。戴春问道:『舍间是大义坊,先生这呈内为何单称莺歌巷?』王三道:『你在莺歌巷捉奸,自然应住在莺歌巷。况且令兄现在这起命案追捕甚紧,令兄是大义坊戴,你呈内着又是大义坊戴,你不怕有老大不便处么?』戴春连称『是极』。
即日赴县具呈,次日检验,另日审问定案具详,一切内外,均是王三转托值堂房刘六先生照应。那刘六先生便是方才王三送出门来的县里朋友。此人在县里最为响当 ,里面门佥线索,外面差役公人,呼应极为灵验,所以县中竟照原呈大略定勘:纪明拟绞监候,孙周氏、杨田氏、杨秀兰俱杖决枷赎,等因具详。出详之日,刘六先生一篇大账,通连内线,着叠外场,一应计共须银二千四百六十三两。戴春如数找清,外又重谢了刘王二人。那乌阿有到刘六处去分了二厘头的引进礼。都不细表。
且说阴婆自从县里吃了官司,情知富吉老虎般的盘踞在府街等他,可想逃得过,只得人上挖人,向富吉磕头赔罪 ,又教女儿千娇百媚的去奉承他,又送上许多孝敬,方舒了富八大爷的气。那鸟教头原呈抹煞,县里不许供攀,竟是事外之人。那纪二可怜有口难言,竟屈打成招,坐了死罪。
县案一完,独有那戴春财多为累,又因哥子戴全遭了无头命案,富吉见机生情,一心要牵连他。当日接了县详 ,便亲身造内。只见高世德正在饮酒,富吉将文书递上,便指使从人走开,悄悄的对官说了许多情节,便教世德交幕友驳详提案。不数日,卷宗人犯解到,候讯。次日,即悬牌传审。富吉便密差心腹人向戴春说道:『本府出东京时,早访得杨氏本姓是阴,今日提讯,立意要办你窝顿流娼、诱奸杀奸的罪名。』戴春听了,吓得魂飞天外。那人又道:『你如肯将戴全与钱泰聚起衅缘由,老实供招,本府便肯超豁你。就是富八爷,也好在官前极力包含了。』把个戴春的魂灵重复叫回,喜出望外道:『这有甚使不得,他的事尽在我肚里,我对官人老实说便了。』
那人便去回复了富吉,富吉便传令伺候,带齐人犯,听候本府审问。那本府高世德将次出堂,在内厅炕上向随从人道:『你们都退出去 ,叫富吉进来。』左右一齐退出,一片声叫道:『喊富八爷!』富吉突起个大肚皮,慢腾腾走上厅来一站。世德道:『那件戴春的案,今日不是要问了么?』富吉道:『伺候了,老爷可会意?』世德道:『你前天说什么流娼不流娼。』富古道:『那事不打紧。那杨田氏,老爷只问他女儿通奸是知情的,待他漏了口风出来,再通问下去。那孙周氏,也好问他诱奸等情。那戴春,老爷只要说他不安分,不爱廉耻,纪二、姚莲峰是你平时纵放的么?这样问下去,看他怎么供。只是还有一事,老爷不要忘:那戴春有个哥子,名叫戴全,就是前天毛和尚案里的要犯,现在逃匿。老爷须在戴春身上问个下落,也见得老爷精明。』世德道:『那个我会得,他如不肯实说,立毙杖下就是了。』富吉道:『那也使不得。只要他说哥子畏罪潜逃,就好提戴全的儿子监追了。』言毕,世德立起身来。富吉退出,快快先走几步,高叫道:『喊伺候!』只听堂外齐声答应,宅门大开,三声点响,军牢健步吆喝三通。只见高世德簇簇新新大红圆领,腰围玉束,头戴乌纱,暖阁当中坐下。经承书办手捧案卷到旁,并将各犯名单呈上。
高世德坐在堂上,暗暗的把富吉吩咐的话想了一回,便提起硃笔在戴春名姓上点了一点。经承便喊一声:『戴春!』只听得两班衙役数十人,一片声『戴春』叫个不绝。只见戴春七撞八跌的走上堂来,案前跪下。世德问道:『你是戴春么?』戴春道:『小人戴春。』又问道:『你弟兄几个?』戴春道:『小的只一个哥子 ,名叫戴全。』又问道:『他那里去了?』戴春便直口的供道:『他和那案内的钱泰聚有切齿深仇,因钱泰聚那年和小人的哥子比校拳棒,钱泰聚用重手点坏了哥子,病经一年,哥子因此怀恨,……』世德拍案喝道:『有如此人命重情,你早为何不报官?』戴春道:『连日小的吃人命官司,忙得紧,不管闲事,不晓得他那里去了。闻知他的儿子戴默待,在西门外狭道巷,何不唤他来问声。』世德便喝道:『下去!』随将硃笔点了杨田氏。只见阴婆上堂,世德问道:『纪明、姚莲峰在你楼上与杨氏通奸,好不安分!』阴婆听了这话,全不接头。旁边经承回官道:『这人是杨田氏,这件通奸打人之处,是孙周氏的家里。』世德道:『原来不是他,出去罢。』又点了孙周氏。孙婆上堂跪下,世德道:『本府在东京时,知道你是个流娼,如今你又到曹州来干这个不爱廉耻的买卖么?吩咐掌嘴!』弄得孙婆一点不懂,不知官长说些什么。左右不分皂白,就将孙婆揿转头来,一打四十。经承在旁,亦不知道孙婆是什么人,亦不敢多说。
此时富吉在宅门后听得明白,连连顿足道:『这样不中用的东西,怎么做官!』便叫随人回官道:『内衙有要事,请老爷退堂。』世德即忙起身,两廊一声吆喝 ,各自退回。富吉假传内谕,着经承叙牌稿,差拘戴全之子戴默待,监追凶犯。又邀同牛信去寻乌阿有,告知戴春,说今日之审,官府十分庇护,须得怎样数目。戴春甚为情愿,立刻办齐赤金三十条,每条重十两,交与富牛二人,并道:『这点薄礼孝敬官长,牛五师爷同富八大爷,小可改日重谢。』原来牛信、富吉是高世德极亲近的密谝,那时一做官,便派牛信账房管总,派富吉为稿案门上,所以二人大权在手。此时接了金条,回署平分社稷,花了一千余文,买些水礼,送了鸟教头,只说是戴春送的,『我们二人还没得你这副的好看。』鸟教头快活已极,向二人称谢不了,承关切、承照应说个不已。二人得了金条,并不送官。外面谣言知府贪赃,实在世德并无丝毫到手。富吉得了这赃,便将戴春这案搁起,单把毛和尚案差两起公人;一面先提戴默待监追凶犯,一面严拿戴全正犯。
那戴全闻知钱泰聚被毛和尚刺杀之后,心中大喜,暂避西门外义友家中。那义友替他暗地打听信息,续后晓得钱士霄指名告他,又闻得戴默待拿去收禁 ,还要密拿正犯。他得了此信,便高飞远飏的去了。
一日,公人拘得戴默待到案,富吉便向他需索一切。过了几日,渐渐淡来,所有追拿一案 ,亦无非应名比较,把几个公人的屁股晦气而已。
一日,世德正在后花厅同两个美妾饮酒取乐,外面忽飞报梁山大兵杀来。世德大叫一声,往后便倒。众人忙上前急救,已是面如土色 ,丝毫余气,究竟不知救得转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