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7 03:18
话说怀王从佣人手中接过名刺一看,正是燕帖木儿前来拜访,不禁喜动颜色,对长公主道:『咱们正说着他,他已前来拜访了,这可巧得很哩!』长公主道:『燕帖木儿来了么?这真是天赐其便,我们可以趁着机缘,用言语去打动他了。』怀王连道:『快请!快请!』
不一会儿,燕帖木儿早已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见了怀王和长公主,连忙恭身行礼。怀王早抢上一步,口说免礼,双手将他搀住。长公主也道:『你是咱们父皇的旧臣,快不要行这大礼。』燕帖木儿连称不敢。怀王便让燕帖木儿入座,燕帖木儿道:『王爷与公主在此,臣是何等之人,胆敢放肆。』怀王道:『咱们还有要事商议,哪有不坐之理?』燕帖木儿便让怀王和长公主在上面坐了,自己方才斜签着身体,在侧首坐下。
长公主早已开口说道:『你可知咱在街道之上,当着大众受了僧徒的大辱么?』燕帖木儿道:『臣前日曾听得说起,那些僧徒也太蛮横了,如何竟敢侮辱公主呢?』怀王愤然道:『僧徒有胆量侮辱公主,都是当今皇上纵容他们的。咱们虽为亲王宗室,将来不知要怎样的受人鱼肉哩!』长公主勃然变色道:『咱久已劝你振作精神,力图大事,偏生你胆小如鼠,总说是无人帮助。』你瞧他,一面说着,一面甩手指定燕帖木儿道:『不是个大大的帮手么?枢密院的兵权,完全在他掌握,又是咱们父皇的旧臣,难道还不肯帮咱么?偏你怕得了不得。可惜大哥周王身在漠北,若在这里时,总比你有决断些。你要知,当机不断,狐疑不决,将来是要受大祸的呢!』说着,又向燕帖木儿道:『你听我的话,是也不是?』燕帖木儿奋然言道:『公主之语,一些不错!天下者,武宗之天下。正统应属周、怀二位王爷。英宗皇帝之立,已是失当。当今皇上更是旁支入统,况又贪酒好色,信神佞佛,政权皆操于皇后,人民久已离心。
只要一有机会,不论周王、怀王崛然而起,名正言顺跻登大宝,决无反对的。『怀王道:』咱非不知这个道理。一来皇位久定,无机可乘;二来咱既没有兵权,又无心腹之人。徒手安能成事?
倘若轻举妄动,岂非惹火烧身么?『燕帖木儿道:』王爷放心,臣受武宗皇帝的厚恩,虽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不足仰报高厚于万一。现在又忝掌枢密,只要一遇机会,就可图谋了。王爷如果还愁力薄,可预先和西安王结纳,他是朝廷的宗亲,到了要紧的当儿,只须一句话,便可以定夺大事的。此外臣还有密友阿刺帖木儿、孛伦赤等数十人,都是肝胆照人,很有作为的义勇之士。臣去与他们秘密商酌,暗中预备,以俟机缘便了。『
怀王、长公主听得这番言语,心下大喜,忙连连拜托道:『此事全仗你暗中进行,将来事成之后,决不忘却你的大功,定然列士分茅,以酬勋绩。』燕帖木儿道:『这是臣分内所应为的,如何敢居功呢?事不宜迟,咱们既已决定,便当分头进行了。臣听说皇上又因住在京城十分烦腻,明日起驾往幸上都。
待御驾去后,咱们更加不用顾忌,可以从容着手。此时暂且别过,臣若进行得手,便来报告王爷是了。『说着,起身告辞而去。长公主见燕帖木儿肯帮助怀王图谋大事,心内十分欢喜,便嘱咐怀王速速去联络西安王。怀王也连声答应,自去料理不提。
单说泰定帝自上都回銮,在宫中住了一晌,又觉着索然乏味,便传旨命西安王、丞相倒刺沙、枢密院燕帖木儿留守京城,自己又率领皇后、太子,合宫妃嫔,游幸上都去了。燕帖木儿得了这个机会,如何还肯轻轻放过,忙忙地和他继母察吉儿公主、族党阿敕帖木儿、密友孛伦赤,要趁泰定帝驾幸上都的当儿,结联心腹,运动朝臣,树立私党,推戴怀王暗图大事。哪知事情无论如何机密,总有破绽露将出来。俗语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燕帖木儿与怀王拉拢朝臣,密结党羽,谋为不轨,这样的大谋划,大运动,怎样会不漏风声呢?
燕帖木儿正在运动得十分起劲,早已被殊祥院使也先捏觑破他们的密谋,忙忙地赶往丞相倒剌沙府中,密语道:『怀王结纳了燕帖木儿、西安王诸人,将有逆谋。公为丞相,乃朝廷的股肱,若不先事预防,将来发生祸变,如何是好呢?』倒刺沙听了也先捏的话,也打听怀王怎样的谋逆,便据以上闻。
泰定帝自到上都,政事完全不问,终日留连酒色。得到了倒刺沙的密奏,哪里放在心上?仍是日夜地酣歌恒舞,并没有什么处置。倒是皇后巴巴罕见了此奏,心下暗暗吃惊道:『我记得这个怀王,名唤图帖木儿,乃是武宗皇帝第二个儿子。他还有个哥哥周王,被当今徙居漠北,因为怀王年纪尚轻,不能为患,所以任他安居京中。哪知他竟怀着异志,要想谋逆。虽然不必怕他,但是武宗的遗泽犹存,朝廷的大臣多半皆是旧人,从前曾经受过武宗的恩德,倘若念着武宗的前情,暗中帮助怀王,那就难免他变。这事倒不可不加以防备。』想到这里,便不肯怠慢,前去催促泰定帝处置此事。泰定帝经了皇后的催促,便下道手谕:命怀王徙居江陵,不奉旨意宣召,不得擅自入朝。
怀王奉了严旨,自然不敢违逆,只得与燕帖木儿等一班心腹之人,秘密计议了一番,只带了几个随身的传从人员,径向江陵而去。泰定帝闻得怀王已往江陵,以为他不在朝中,自然可以不生后患,便放下心来。一面行乐,一面祟尚佛教,传旨建造显宗神御殿于卢师寺。这卢师寺在宛平县卢邱山,本是一座大刹。
此次奉安御容,大兴土木,役卒数万人,糜财数十万,装饰得金碧辉煌,一时无两。然后另建显宗神主,奉安殿中,悬额署名,号为大天源延圣寺,赐住持僧钞二万锭,并吉安、临江二路田千顷。那些僧徒见卢师寺的住持得了这样的好处,人人羡慕,个个眼红,都想逢迎泰定帝,得些好处,便变尽了法儿来蛊惑圣心。不是说能够延年益寿,便是说能够护国佑民,甚而至于钻门觅路,结交内侍,恣行贿赂,要求他们在泰定帝面前吹嘘。偏遇着泰定帝迷信异常,凡遇着天变人异,总是命番僧虔修佛事,希望仗着佛力,可以解禳一切灾变。那些番僧便循着故例,请释罪囚。所以,赦诏叠下,凡有奸盗贪淫诸罪,只要运动番僧,便可赦宥。番僧又仗着赦诏,暗中取利,无论什么重犯都可邀恩遇赦,洗刷一清。就是出狱之后重行犯罪,再被逮系,一转眼间也可以重行释放,恢复自由。试想国家的整治恶人,全仗刑罚严明,方可以除暴安良,使人民不敢轻易犯法。如今赦诏迭见,刑罚失效,那些凶恶之人,见犯了罪,遇到恩赦,就可以逍遥法外,乐得欺压良善,无恶不作,准备犯了罪以后,拼着一笔运动费,送于番僧,就可无事了。因此,盗贼横行,奸暴竞作。
泰定帝还不省悟,恰值生了第二个皇子,以为是神佛保佑,才离襁褓,便命受戒,为着拜佛的事情,连郊天谛祖的大礼都搁了起来,并不举行。御史赵思鲁奏道:『天子亲祀郊庙,所以通精诚,迎福釐,生烝民,阜万物,历代帝皇莫不视为大典,躬亲将事。应请皇上遵依故例,虔诚对越,方可以上迓天庥,隐格纯嘏。』疏奏上去,泰定帝还是漠然无动于心,因此谏臣大哗,全体入朝,面请郊祀。泰定帝道:『世祖成宪,不闻亲祀郊庙,朕事事皆以世祖为法。世祖所行的事,朕不敢不行;世祖没有举行的事,朕也不敢节外生枝,妄自增添;此后郊祀,但令大臣恭代就是了。』台臣还想进谏,泰定帝早已拂袖退朝。
其时适值帝师圆寂,泰定帝下诏,大修佛事,超荐帝师。
命塔失、铁木儿、纽泽为监督,召集京畿僧徒,诵经讽咒,接连数十日。一面又延西僧藏班藏卜为帝师,赉奉玉印,诏谕天下。又命作成宗神御殿于天寿万宁寺,一切规模仪注,均与显宗神御殿相同。哪知泰定帝这样的虔修佛事,以迓福佑,上天和神佛偏偏没有灵应,非但不降福,倒反灾异迭见:扬州路崇明州海门县忽报海溢,淹毙人民庐舍不知凡计。汴梁路扶沟、兰阳又报黄河泛滥,淹没地方也不在少数。建德、杭州、衢州属县都遭水灾,已成一片汪洋。还有真定、晋宁、延安、河南等路,偏又数月不雨,赤地千里,河干井涸,旱灾甚是厉害。
大都、河间、奉元、怀庆等路又遇蝗灾,非但田禾受损,便连草木都被飞蝗食尽。巩昌府通漕县,高山无故崩颓,压死人民、牲畜,倒毁官房民居,不知其数。碉门忽然地震,有声如雷,昼色晦明。天全道高山亦复爆裂,飞石毙人。凤翔、兴元、成都、峡州、江陵等处也同日地震。各路、各行省奏报灾情变异的折子纷纷不绝,如雪片一般飞来。泰定帝不知修省,反说是所修的佛事恐怕不甚虔诚,因此不能感动神佛,灾异屡见。便把帝师请入宫中,和他商议,重新建醮唪经,以便解禳。于是饶钹钟鼓,经声梵呗,昼夜不绝。
泰定帝不但率领后妃皇子亲自在坛场之前,和僧徒一般膜拜顶礼,合十和南,虔诚祷祝,并且遍饬京内、京外各官,恭祀五岳四渎,名山大川。便是庶民之家,也要摆设香案,口诵佛号,朝夕礼拜,叩求神佛保佑,消灾降福。总以为虔诚拜佛到了如此地步,一定可以感动神佛,大显灵异,将灾异消灭尽净了。不料水灾、旱灾、蝗灾、风灾仍是不断地报来。全中国的地方,几乎没一处没有灾异,接连着年岁荒欠,人民饥疲不堪,闾阎盖藏俱尽,饿殍载道,盗贼满山。弄得个泰定帝左又不是,右又不好,不知如何方可以挽回天心,消弭灾荒,想来想去,恰被他想出一个法儿来了。你道是什么妙法?原来是下诏改元。当下由朝臣议定,改泰定五年,为致和元年,仍命帝师藏班藏卜率领各僧诵经,格外加虔。并从帝师之请,饬令沿海各地,建造浮屠二百一十六座,镇压海溢。泰定帝还恐不能消灭灾患,仍请求帝师代为划策,怎样的虔诚拜佛,便可无灾无害,安享太平之福。藏班藏卜便乘机奏道:『皇帝虽已受了佛法,但是所受的还是佛家一种普通之戒,要真个增福延寿,克增遐龄,还须亲受无量寿佛戒。因为这无量寿佛,是佛门中寿元最高最大的佛祖。他的寿数,历几千万劫,没有消灭的时候。天地有混沌,山川有崩竭,独有这无量寿佛没有毁坏的。
人若受了无量寿佛的戒,只要诚心修炼,不愁不延年益寿的。『泰定帝听了此言,立刻应允,命钦天监择吉,在兴圣殿亲自受戒。到了受戒的吉日,帝师总算格恭将事。也不待泰定帝邀请,居然披了袈裟,戴了毗卢帽,亲自前来督率着僧徒建设经坛。
上面供设着蓝底金字的无量寿佛的牌位,两旁排立着诸天神将和五百尊罗汉、四大金刚的神位。后殿正中是释迦牟尼的莲座,左有普贤,骑着青狮;右文殊,跨了白象;最后供的是南海普陀山潮音洞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坐在九品莲台上,左站善财童子,右立龙女,一尊韦驮菩萨手举降魔宝杵,勇赳赳、气昂昂地直立在前面,无论什么邪魔外道见了这位尊者,早已吓得战战兢兢,避之不遑,哪里还敢前来侵犯?所以这位韦驮尊者,乃是佛家的护法,犹如道教的王灵官一般。无论是怎样神通广大的妖魔见了它,早就匿迹销声,逃得不知去向。
就是诸天正神、八部天将,遇着了佛家的韦驮、道教的王灵官,也都有些栗栗危惧,少不得要卑躬屈节,和他拉拢,讨他欢喜。
因为这韦驮与王灵官都是正直无私,嫉恶如仇,诸神倘若略有差错,那韦驮的降魔杵、王灵官的金鞭,立刻打下,再也没有情面的。所以,无论是邪神正神,都惧怕他的。当下帝师藏班藏卜率领众僧,布置毕诸天佛祖的神位,又设了乐簴钟,悬了幢幡宝盖,排列得花团锦簇,五花八门,甚是可观。布置就绪,便由帝师领了徒子法孙,绕坛一匝,顿时吹起法螺,摇动金铃。
那铙钹金鼓,便震天价响起来,梵呗经声,接连不断,念诵无已。那宫中的妃嫔贵人、宫娥彩女,自皇后巴巴罕以下,没有一人不要观看热闹,早已携伴结侣,前拥后挤,都哄向兴圣殿来看皇上受戒。又都打扮得如花蝴蝶一般,令人见了,没有一个不要神魂飘荡,如遇天上仙子、蓬岛神人。便是那月里嫦娥,瑶池仙姬,大约也不过是这般美丽妖娆。这藏班藏卜和许多番僧,哪里见过美貌的佳人,艳丽的女子,只觉得莺声呖呖,香风飘飘,耳内听着一点,鼻中嗅着一些,都已筋酥骨软,心醉神迷,一齐睁大了圆彪彪的双睛,斜歪着身体,向那些妃嫔宫女望过不了。手里敲的大锣大铙,已竟断断续续,不能合板,口内念的嘛咪叭吽,已竟离了腔儿,不能调和。帝师藏班藏卜更是个色中饿鬼,好容易今天得着机会,可以瞧看上苑名花,如何不要细细赏鉴,一开眼界呢?正在眯缝着双眼,留心细瞧的当儿,忽然左肩上被人打了一下,吓得他直跳起来,连手中所执的宝幡,也往地上直落下去。未知谁人敢打帝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