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却说太监喜宁,自叛降乜先后,尝导他入边寇掠,且阻上皇南还。上皇恨宁切骨,辄与侍臣袁彬密议,谋杀叛阉,但急切不能下手。宁亦最忌袁彬,诱彬出营,把他困住,亏得上皇闻报,亲往解救,方得脱身。彬乃与上皇定一密计,只说遣喜宁还国,索取金帛,一面令卫士高磐,与宁偕行。宁不知是计,忙去通报乜先,愿为一往。临行时,袁彬暗授锦囊,内藏密书,令系髀间,投递宣府总兵官。磐唯唯从命,即与喜宁就道。不数日即到宣府,参政杨俊,闻上皇遣使到来,即出城迎接,把酒接风。磐已解下锦囊,暗付杨俊。俊托故离座,私下一阅,统已分晓,便潜令军士,小心伺候。喜宁恰也机警,见杨俊多时不出,防有他变,即立起身来,意欲逃席。不防高磐在旁,竟将他双手挟住,大呼杨参将快拿逆阉。俊正引兵出来,令数人齐上,似老鹰拖小鸡一般,立刻抓去,打入囚车,押送京师。那时还有何幸,自然问成极刑,磔死市曹。死有余辜。
高磐返报上皇,上皇大喜道:『逆阉受诛,我南归有日了。』
当命袁彬转达乜先,略言喜宁挺撞边吏,因此被擒,乜先愤愤,便遣兵入寇宣府,与喜宁报仇。偏遇着守将朱谦,纵兵奋击,杀得他七零八落,大败而逃。嗣复以奉还上皇为名,转寇大同。先锋队至城下,都仰首叫道:『城内守将,速来迎驾!』
定襄伯郭登,料知有诈,佯同镇将以下,各着朝服出迎,暗中却令人伏在城上,俟上皇入城,即下闸板,布置就绪,才开城高叫道:『来将既送归上皇,请令上皇先行,护从随后。』
敌兵置诸不理,仍拥着上皇前来。郭登等返入门内,候着乘舆,不意敌兵竟尔停住,迟疑半刻,即奉上皇返奔,疾驰而去。登不便驰击,只好闭城自守罢了。乜先见计又不行,越觉气沮,惘惘然还至部落,默思明廷已有皇帝,徒挟一废物,毫无用处,且脱脱不花,与阿拉知院,屡有龃龉,不若与明廷议和,送还上皇,既得市惠,尤可结援。计画已定,便令阿拉知院,遣参政完者脱欢,借贡马为名,来入怀来,互商和议。
边将转奏朝廷,廷臣拟遣使往报,太监兴安出呼群臣道:『公等欲报使,何人堪为富弼、文天祥?』
太监又来出头,然窥他语意,实是希承风旨。
尚书王直道:『据汝所言,莫非使上皇陷虏,再为徽、钦不成?』
一语直诛其心,且以宋事答宋事,尤不啻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兴安语塞。乃命给事中李实为礼部侍郎,大理寺丞罗绮为少卿,及指挥马显等,令赍玺书,往谕瓦特君臣。既而脱脱不花及乜先,先后遣使至京,决计送还上皇。景帝犹豫未决,尚书王直首先上疏,请即遣使恭迎。胡濙等又复联名奏请。景帝乃御文华殿,召群臣会议,且谕道:『朝廷因通和坏事,欲与寇绝,卿等乃屡言和议,是何理由?』
王直跪奏道:『上皇蒙尘,理宜迎复。今瓦剌既有意送归,何不乘此迎驾,免致后悔。』
景帝面色顿变,徐答道:『朕非贪此位,乃卿等强欲立朕,今复出尔反尔,殊为不解。』
贪恋帝位,连阿兄俱可忘却,富贵之误人大矣哉!
众闻帝言,瞠目不知所答。于谦从容道:『大位已定,何人敢有他议?惟上皇在外,理应奉迎,万一敌人怀诈,是彼曲我直,我得声罪致讨,何必言和。』
景帝颜色少霁,乃对于谦道:『从汝从汝。』
帝位不移,自可曲从。
乃再拟遣使。右都御史杨善,慨然请行,中书舍人赵荣亦请往,乃命二人为正使,更以都指挥同知王恩,锦衣卫千户汤胤勣为副,赍金银书币,出都北行。适礼部侍郎李实等南归,中途相值,实述乜先语,谓迎使夕来,大驾朝发。善额手道:『既如此,我等迎归上皇便了。』
两下相别,南北分途,实等还京复命,不消细说。
善以此次出使,决不虚行,检阅所赍各物,除金币外无他赐,乃独捐资俸,添购各种新奇等件,随身带往。既至瓦剌,暂寓客馆。馆伴田氏亦中国人,留饮帐中。善与语甚欢,即以所赍各物,酌送田氏。田氏甚喜,即入语乜先。越宿,善等与乜先相见,亦大有所遗。乜先亦大喜。善因诘问道:『太上皇帝在位时,贵国遣来贡使,多至二三千人,各有赏给,金币载途,相待不薄,乃反背盟见攻,果属何意?』
乜先道:『何为削我马价?且所给币帛,多半翦裂,前后使人,多留京不返,难道非待我太薄么?』
善答道:『太师贡马,岁有增加,常常如此,恐难为继;又不忍固拒,所以给价略少。太师试自计算,总给价目,比从前多少何如?至若翦裂币帛,乃通事所为,朝廷亦时常查考,事发即诛。就是太师贡马,亦有劣弱,貂裘亦有敝坏,难道是太师本意吗?且太师贡使,多至三四千人,有为盗的,或犯法的,归恐得罪,潜自逃去,于我朝无干,我朝亦不欲留他,留他果有何用呢?』
乜先听着,也觉得语语合理,不由的辞色渐和。
善又道:『太师一再出兵,攻我边陲,戮我兵民数十万,太师部曲,料亦死伤不少,上天好生,太师好杀,难道不要犯天忌么?今若送还上皇,和好如故,化干戈为玉帛。宁不甚善?』
善于词令,不愧善名。
乜先听了天忌二字,不禁失色。原来乜先虏住上皇,尝欲加害,一夕正思犯驾,忽天大雷雨,把他乘骑击死,因此中沮。嗣复见上皇寝幄,每夜有赤光罩住,似龙蟠状,异谋为之益戢。是补笔。至是闻杨善言,适与所见相符,自然气馁色恭,当下复问杨善道:『上皇归国,更临御否?』
善答道:『天位已定,不便再移。』
乜先复问道:『中国古时有尧舜,称为圣主,究竟事实如何?』
善答道:『尧把帝位让舜,今上皇把帝位让弟,古今固一辙呢。』
娓娓动人。
乜先益悦服。伯颜帖木儿劝乜先留善,别遣使赴燕京,要求上皇复位。乜先道:『曩令遣大臣来迎,今大臣已至,不应失信。』
遂引善见上皇。择定吉日,送上皇启行。乜先早在营前,设宴祖饯,奉上皇上坐,自率妻妾等奉觞上寿,并弹琵琶侑酒。杨善旁侍,乜先顾善道:『杨御史何不就座?』
善口中虽是答应,身子仍植立不动。
上皇亦顾善道:『太师要你坐,你何妨就坐?』
善复启道:『君臣礼节,不敢少违。』
上皇笑道:『我命你就座罢。』
善乃叩头称谢,然后坐在偏席,少顷即起。
乜先赞道:『中国大臣,确是有礼,非我等所敢仰望呢。』
当下开樽畅饮。上皇因指日得还,也饮得酩酊大醉,日暮各散归原营。到了次日,伯颜帖木儿等,也各轮流饯行。越日又饯饮各使,及随从诸臣。又越日,上皇才启驾南行。乜先预筑土台,请上皇登座,自挈妻妾部长,罗拜台下。礼毕登程,乜先及部长等,送至数十里外,各下马解脱弓箭战据,作为献礼,然后洒泪而别。独伯颜帖木儿,送上皇至野狐岭,携榼进酒,并挥泪道:『上皇去了,不知何日再行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