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试官周鑛,提调布政使陈儒,皆坐罪谪官。御史谢瑜、喻时、陈绍,给事中王勰、沈良材、陈垲,及山西巡抚童汉臣,福建巡按何维柏等,皆以劾嵩得罪,嵩自是气焰益横。世宗命吏部尚书许瓒,礼部尚书张璧,入阁办事,各授为大学士,嵩看他们不在眼中,仍然独断独行,不相关白。
瓒尝自叹道:『何故夺我吏部,令我仰人鼻息。』遂上疏乞休,并言:『嵩老成练达,可以独相,无烦臣伴食』云云。明是讥讽语。
嵩知瓒意,亦上言:『臣子比肩事主,当协力同心,不应生嫌,往岁夏言与郭勋同列,互相猜忌,殊失臣道,臣嵩屡蒙独召,于理未安,恐将来同僚生疑,致蹈前辙,此后应仿祖宗朝蹇夏三杨故事,凡蒙召对,必须阁臣同入』等语。以假应假,煞是好看。
两疏皆留中不报。世宗自遭宫变后,移居西内,日求长生,郊庙不亲,朝讲尽废,君臣常不相见,只秉一真人陶仲文,出入自由,与世宗接见时,辄得旁坐,世宗呼为先生而不名。严嵩尝贿托仲文,凡有党同伐异的事件,多仗他代为陈请,一奸一邪,表里相倚,还有何事再应顾忌?
不过大明的国脉,被他斫丧不少呢。
既而张璧去世,许瓒以乞去落职,严嵩竟思独相,不意内旨传出,复召回夏言入阁,尽复原官。言奉诏即至,一入阁中,复盛气凌嵩,既去何必再来·且盛气如故,不死何待·一切批答,全出己意,毫不与嵩商议。就是嵩所引用的私人,多半驱逐,嵩欲出词袒护,都被言当面指摘,反弄得噤不敢声。御史陈其学,以盐法事劾论崔元,及锦衣都督陆炳,炳时已升都督。世宗发付阁议。言即拟旨,令二人自陈。二人煌惧,径造嵩家乞救。嵩摇手道:『皇上前尚可斡旋,夏少师处不便关说,两位只去求他罢了。』
二人没法,先用三千金献纳夏第,言却金逐使,吓得二人束手无策,又去请教严嵩。嵩与附耳数语,二人领教出门,即至夏言处请死,并长跪多时,苦苦哀吁。言乃允为转圜,二人才叩谢而出。夏言已中嵩计。嗣因嵩子世蕃,广通贿路,且代输户转纳钱谷,过手时任情剥蚀,悉入贪囊,事被夏言闻悉,拟即参奏。有人报知世蕃,世蕃着急,忙去求那老子设法。严嵩顿足道:『这遭坏了!老夏处如何挽回!』
世蕃闻言,急得涕泪交下,毕竟严嵩舐犊情深,踌躇半晌,方道:『事在燃眉,我也顾不得脸面了。好儿子!快随我来。』
真是一个好儿子。
世蕃应命,即随嵩出门驾舆,竟趋夏第,请见夏少师。名刺投进,好半日传出话来,少师有病,不能见客。严嵩听着,拈须微笑,曲摹奸态。袖出白银一大锭,递与司阍道:『烦你再为带引,我专为候病而来,并无他事。』
阍人见了白镪,眉开眼笑,乐得做个人情,天下无难事,总教现银子。一面却说道:『丞相有命,不敢不遵,但恐敝主人诘责,奈何?』
严嵩道:『我去见了少师,自有话说,请你放心,包管与你无涉。』
阍人及导他入内,直至夏言书室。言见嵩父子进来,不便呵斥阍人,只好避入榻中,佯作病状,蒙被呻吟。严嵩走至榻前,低声动问道:『少师政体欠安么?』
夏言不应。乐得摆架子。连问数声,方见言露首出来,问是何人?严嵩报明姓名,言佯惊道:『是室狭陋,奈何亵慢严相?』说着,欲欠身起来。
嵩忙道:『嵩与少师同乡,素蒙汲引,感德不浅,就使嘱嵩执鞭,亦所甘心,少师尚视嵩作外人么?请少师不必劳动,尽管安睡!』
言甘心辣。言答道:『老朽多病,正令家人挡驾,可恨家人不谅,无端简慢严相,老朽益难以为情。』
嵩复道:『此非尊价违慢,实因嵩闻少师欠安,不遑奉命,急欲入候,少师责我便是,休责尊价。但少师昨尚康强,今乃违和,莫非偶冒寒气么?』
言长吁道:『元气已虚,又遇群邪,群邪一日不去,元气一日不复,我正拟下药攻邪哩。』
分明是话中有话。
严嵩一听,早已觉着,急挈着世蕃,扑的一声,跪将下去。世蕃又连磕响头,惊得夏言起身不及,忙道:『这、这是为着何事,快快请起!』
嵩父子长跪如故,接连是流泪四行,差不多似雨点一般,坠将下来。好一个老法儿。小子有诗讥严嵩父子道:
能屈能伸是丈夫,奸人使诈亦相符。
试看父子低头日,谁信将来被厚诬?
未知夏言如何对付,请看官续阅下回。
本回以严嵩为主,夏言及世宗为宾,内而方后、曹端妃等,外而翟銮、叶经、许瓒等,皆宾中宾也。世宗与夏言,皆以好刚失之,世宗惟好刚故,几罹弑逆之变,夏言惟好刚故,屡遭构陷之冤,独严嵩阴柔险诈,象恭滔天,世宗不能烛其恶,夏言反欲凌以威,此皆为柔术所牢笼,堕其术中而不之悟,无惑乎为所播弄也。宫变一节,虽与严嵩无关,而世宗因此潜居,使严嵩得以专柄,是不啻为嵩添翼。端妃屈死,而严氏横行,天何薄待红颜,而厚待奸相乎?吾故谓本回所叙,处处注意严嵩,余事皆随笔销纳,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观此文而益信神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