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严嵩厉声道:『你可知罪么?』
文华嗫嚅道:『儿子知罪,求义父息怒!』
嵩复道:『哪个是你的义父!』
文华尚是叩头,嵩顾着家人道:『快将这畜生拖出去!我的座前,不配畜生跪伏!』
连跪伏尚且不许,严家之威焰可知。
家人听着此语,还有什么容情,当有两人过来,把文华拉出相府。
文华回到私第,左思右想,无法可施,可怜他食不得安,夜不得眠。到了次日,天明即起,早餐才毕,盘算了许多时,方命舆夫整车,怏怏的登车而行,舆夫问往何处?文华才说是快往严府。须臾即至,由文华亲自投刺,门上的豪奴,煞是势利,看见文华,故意不睬。文华只好低心下气,求他通报。门奴道:『相爷有命,今日无论何人,一概挡驾。』
文华道:『相爷既如此说,烦你入报公子。』
门奴道:『公子未曾起来。』
想与二十七姬共做好梦哩。
文华一想,这且如何是好,猛然记起一人,便问道:『萼山先生在府么?』
门奴答道:『我也不晓得他。』
文华便悄悄的取出一银包,递与门奴,并说了无数好话,门奴方才进去。转瞬间便即出来,说是萼山先生有请,文华才得入内。
看官!你道这萼山先生是何人?他是严府家奴的头目,呼作严年,号为萼山,内外官僚,夤缘严府,都由严年经手,因此人人敬畏,统称他为萼山先生。文华出入严府,所有馈遗,当然另送一份。此时彼此相见,文华格外客气,与严年行宾主礼,严年佯为谦恭,互相逊让一回,方分坐左右。一个失势的义儿,不及得势的豪奴。文华便问起严嵩父子。
严年摇首道:『赵少保!你也太负心了。该骂。相爷恨你得很,不要再见你面,就是我家公子,也与你有些宿嫌,暗应上文。恐此事未便转圜哩。』
文华道:『萼山先生!你无事不可挽回,此次总要请你斡旋,兄弟自然感激。』
与家奴称兄道弟,丢尽廉耻。
严年犹有难色,经文华与他附耳数语,才蒙点首。用一蒙字妙。时已晌午,严年方入报世蕃,好一歇,这一歇时,未知文华如何难过。始出来招呼文华。文华趋入,世蕃一见,便冷笑道:『吾兄来此何为?想是急时抱佛脚呢。』
文华明知他语中带刺,但事到其间,无可奈何,只好高拱手,低作揖,再三告罪,再四哀恳,世蕃才淡淡的答应道:『我去禀知母亲,瞧着机缘,当来报知。』
文华乃去。
过了两三日,不见世蕃动静,再去谒候,未得会面。又越两日,仍无消息,但闻严嵩休沐,料此日出入严府,定必多人,他也不带随役,独行至严府内,冲门直入。门役已屡受馈金,却也不去拦阻。到了大厅外面,停住脚步,暗从轩櫺中探望,遥见严嵩夫妇,高坐上面,一班乾儿子及世蕃,侍坐两旁,统在厅中畅饮,笑语声喧;正在望得眼热,忽见严年出来,慌忙相迎。严年低语道:『公子已禀过太夫人了,太夫人正盼望你呢!』
文华即欲趋入,严年道:『且慢!待我先去暗报。』
言毕自去。文华侧耳听着,又阅半晌,方闻嵩妻欧阳氏道:『今日阖座欢饮,大众都至,只少一个文华。』
嗣又由严嵩接口道:『这个负心贼,还说他甚么?』
从文华耳中听出,叙次甚妙。
文华心中一跳,又在櫺隙中偷瞧,见严嵩虽如此说,恰还没甚怒容,随又听得欧阳氏道:『文华前次,原是一时冒失,但俗语说得好:「宰相肚里好撑船,」相公何必常念旧恶呢。』
接连是严嵩笑了一声。这时候的赵文华,料知机会可乘,也不及待严年回报,竟大着胆闯将进去;走至严嵩席前,伏地涕泣。严嵩正欲再责,偏是欧阳夫人,已令家婢执着杯箸,添置席上,并叫起文华,入座饮酒,一面劝慰道:『教你后来改过,相公当不复计较了。』
文华叩谢而起,方走至坐位前,勉饮数巡。这番列座,趣味如何?未几酒阑席散,文华待外客谢别,方敢告辞。犹幸严嵩不甚诃责。总算放心归去。哪知内旨传来,令他督建正阳门楼,限两日竣工,文华又不免慌张起来。正是:
相府乞怜才脱罪,皇城限筑又罹忧。
欲知文华何故慌张,容待下回分解。
胡宗宪用谋赚盗,计划层出不穷,颇得孙吴三昧,徐海、陈东、麻叶,俱因此致戮,不得谓非宗宪之功。惟阿附赵文华,掠夺张经战绩,致为士论所不齿,可见有才尤须有德,才足办盗,而德不足以济之,终致身名两败,此君子之所以重大防也。文华患得患失,心愈苦,计愈左,纳宝髻反结怨世蕃,献酒方即得罪严嵩,彼岂竟顾前忘后,卤莽行事者?盖缘势利之见,横亘方寸,当其纳宝髻时,心目中只有严嵩,不遑计及世蕃,及献药方时,心目中只有世宗,不遑顾及严嵩,卒之左支右绌,处处受亏,所谓心劳日拙者非耶?一经作者演述,愈觉当日情形,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