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卻說萬燝受杖闕廷,昏絕復甦,又經群閹任情蹴踏,哪裡還保得住性命?閹黨將他拖出,由家人舁歸京寓,不到數日,便即去世。哪知忠賢又復矯旨,飭群閹去拿御史林汝翥,依萬燝例懲治。
這林御史系葉向高族甥,嘗巡視都城,見有二閹奪人財物,互相鬥毆,因即斥他鬧事,薄笞了案。偏偏二閹入訴忠賢,忠賢正杖燝示威,索性將林汝翥一併逮辦。想是併案處治。汝翥聞信,恐未受廷杖,先遭毆辱,即逃出城外。群閹無處拘拿,總道他避匿向高寓中,哄然直入,謾罵坐索。向高憤極,上言:『國家二百年來,從沒有中使鴟張,敢圍閣臣私第。臣乃遭彼凌辱,若再不去,有何面目見士大夫?』
熹宗總算溫旨慰留,收回中使。已而林汝翥赴遵化軍門,乞爲代奏,願自至大廷受杖,不願受閹黨私刑。奏入後,科道潘雲翼等,疏救不從,仍執前旨如故。汝翥遂自詣闕下,受杖百下,不過吃了幾日痛楚,還不致傷損大命。幸虧先逃後至。向高目睹時弊,料不可爲,迭上二十餘疏,無非是乞休回籍,乃命行人送歸。總計向高兩齣爲相,秉性忠厚,頗好扶植善類,至魏閹專權,尚且從中補救,爲清流所倚賴。惟袒庇門生王化貞,貽誤邊疆,致惹物議,這是他平生第一缺憾;後三年病歿家中,崇禎初始追贈太師,予諡文忠。神宗以後諸相臣,應推葉向高,故總斷數語。
向高既去,韓爌進爲首輔,屢與魏廣微等齟齬。爌亦抗疏乞歸,中旨反責他悻悻自專,聽令罷官。爌與向高,素爲東林黨所推崇。東林黨見七十五回。兩人相繼去職,只有吏部尚書趙南星,算是領袖。魏忠賢頗仰趙名,曾遣甥傅應星往謁,被拒不納。閣臣魏廣微,本爲南星故友,魏允貞子,有通家誼,素相往來。及廣微諂附忠賢,夤緣入閣,南星乃絕不與通,嘗嘆爲見泉無子。見泉即允貞別字。廣微聞言,未免懷恨。又嘗三謁南星,始終不見,嫉惡太嚴,亦足取禍。遂與南星有隙,協比忠賢,設法排擠。
南星在朝,以高攀龍、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等,均系正人,引爲知交,共期佐治。可奈忠賢在內,廣微在外,均欲擾亂朝綱,誓傾正士,那時薰蕕異器,臭味差池,漸漸的君子道消,小人道長。況明朝氣運將盡,出了一個昏憒絕俗的熹宗,專喜小人,不喜君子,憑你如何方正,也是無益,反被那小人側目,貽禍身家,說將起來,正令人痛恨無窮呢!慨乎言之,爲下文作一總冒。
且說明朝故事,巡按御史回道,必經都御史考核稱職,才得復任。御史崔呈秀,巡按淮揚,贓私狼藉,及還朝復命,湊巧高攀龍爲左都御史,秉公考察,盡得他貪穢實跡,立行舉發。趙南星職掌銓衡,上議應戍,有旨革職聽勘。呈秀大懼,忙懷挾金寶,夜投忠賢私第,叩首獻珍,且乞爲義子。廉恥何存?忠賢自然喜歡,居然上坐,受他九拜。呈秀趁這機會,極言南星、攀龍等人,故意尋隙,此輩不去,我等將無死所。忠賢聽一句,點一回首,便道:『老子尚在,不怕他不落我手,你休要擔憂呢!』
呈秀拜謝而去。會山西巡撫出缺,南星薦舉大常寺卿謝應祥,既邀俞允,偏是御史陳九疇,上言:『應祥嘗任嘉善知縣,與魏大中誼屬師生,大中爲師出力,私托選郎夏嘉遇,謀任是缺,徇私當斥』云云。希承魏閹意旨,已在言中。
大中、嘉遇,聞有此奏,自然上疏辯駁:『南星、攀龍,亦奏稱推舉應祥,實協人望,大中、嘉遇,並無私情,九疇妄言,實是有人授意,請勿過聽』等語。忠賢見了此奏,明知有意諷己,特矯旨降調大中、嘉遇,並將陳九疇一併議罪,鐫去三級。俗所謂討好跌一交。且責南星等朋謀結黨,有負委任。南星遂乞罷,攀龍亦請歸,有旨一一批准,立命免官,複議推選吏部尚書。
侍郎於廷,推喬允升、馮應吾、汪應蛟等人,楊漣注籍不預,忠賢又矯旨責漣,坐他大不敬三字的罪名。是亦三字獄也。又以允升等爲南星私人,斥責於廷徇私薦引,左光斗與漣朋比爲奸,均應削籍,另擢徐兆魁爲吏部侍郎,喬應甲爲副都御史,王紹徽爲僉都御史,這三人俱系南星所擯,轉附魏閹,於是朝廷大權,盡歸魏閹掌握了。
魏閹既得崔呈秀,相見恨晚,倚爲腹心,日與計畫。給事中李恆茂,趨奉魏閹,即爲呈秀訟冤,忠賢遂矯旨復呈秀官。時矯旨迭下,渾稱中旨,廷臣均以爲未合。給事中李魯生,獨謂:『執中者帝,宅中者王,諭旨不自中出,將屬何處?』
大眾目爲笑話,忠賢恰非常嘉許。
閣臣顧秉謙、魏廣微等,編造【縉紳便覽】一冊,如葉向高、韓爌、趙南星、高攀龍、楊漣、左光斗諸人,統稱邪黨,黃克纘、王永光、徐大化、賈繼春、霍維華等,統算正人,私下呈與忠賢,用一呈字妙。令做進退百官的藍本。
呈秀復進【同志錄】、【天鑒錄】兩書,【同志錄】均屬東林黨,【天鑒錄】均非東林黨。
最可笑的,是僉都御史王紹徽,編了一部【點將錄】,無論是東林黨,非東林黨,但教與他未合,統列入東林黨中,統計得一百八人,每人名下,系以宋時梁山泊群盜諸綽號:比葉向高爲宋公明,就叫他作及時雨。此外號繆昌期爲智多星,文震孟爲聖手書生,楊漣爲大刀,惠世揚爲霹靂火,鄭鄤爲白面郎君,顧大章爲神機軍師,也按著天罡地煞,分類編列。天罡星部三十六,地煞星部七十二,用了洛陽佳紙,蠅頭細楷,寫得明明白白,浼呈秀獻與忠賢。
忠賢識字無多,正苦東林黨人,記不勝記,惟梁山泊諸盜名目,從幼時得諸傳聞,尚含著腦筋中,未曾失憶。此番有了【點將錄】,正好兩兩對證,容易記著,便異常歡喜,目爲聖書。究竟不及宋公明的天書。令王體乾等各抄一本,暗挾袖中。每閱廷臣章奏,先將【點將錄】檢覽,錄中姓氏相符,即粘紙條寸許,齎送忠賢直房。忠賢即除去紙條,奏請責處。但有時尚恐遺誤,必與那位奉聖夫人細商。
奉聖夫人入直處,統用紅紗大幔遮蔽,幔上繡著花鳥,仿佛如生,幔中陳列寢榻几案,無不精巧。忠賢入幔對食,就把責處廷臣的方法,與她密談。奉聖夫人有可有否,忠賢無不照允。到了宴笑盡歡的時候,便相抱相偎,做一回鴛鴦勾當,內廷中人,沒一個不知曉。只因他權焰薰天,哪個去管這種閒事?大家都是過來人,原是不必多管。
惟【天鑒錄】中,統是魏閹門下士,崔呈秀、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倪文煥,與主謀議,時人號爲五虎。田爾耕、許顯純、孫雲鶴、楊寰、崔應元,代行殺戮,時人號爲五彪。還有尚書周應秋,大仆寺少卿曹欽程等,出入閹門,時人號爲十狗。此外又有十孩兒、四十孫名號,書不勝書。最有勢力的,要算崔呈秀,自復官後,不二年即進職兵部尚書,兼左都御史,輿從烜赫,勢傾朝野,因此前時客、魏並稱,後來反變作崔、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