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36
亿如言撰就,请旦自阅。旦尚窜易数语,并召子弟等入嘱道:『我家世清白,槐庭旧德,幸勿遗忘!此后当各持俭素,共保门楣,我自问尚无大过,只天书虚妄,我不能谏阻,徒自滋愧,死后可削发披缁,依僧道例殓葬,或尚可对我祖考呢。』言已,瞑目而逝。
原来王旦父祐,曾事太祖、太宗,为兵部侍郎,平生颇有阴德,尝在庭中手植三槐,自言后世子孙,应作三公,故王氏称为三槐堂。旦果贵为宰相,适应父言。家人因旦有遗嘱,拟即遵行,杨亿以为不可,乃止。遗表上闻,真宗临丧哀恸,追赠太师尚书令魏国公,予谥文正,还宫后辍朝三日,录旦子弟外孙门客十数人,诸子服阕,各进一官。总算是生荣死哀,恩宠无比了。王旦任相最久,故从详述,褒贬处亦自不苟。
且说王钦若入相后,毫无建树,惟奉祀神仙,引用奸幸。王曾以先时示异,被他进谗,出知应天府。越年春季,西京讹言忽起,说有妖物似席帽,夜间飞入人家,又变作犬狼状,不时伤人。百姓相率惶恐,每夕闭户深居,挟兵自卫。渐渐的传到汴都,都下亦哗噪达旦。诏立赏格捕妖,又渐渐的传到南京。王曾令夜开里门,如有倡言妖物,立捕治罪,妖物终没有到来,民居也得归安谧。妖由人兴,人定则妖从何起·既而汴京讹言亦息。
真宗以皇子渐长,自身亦常患疾,遂立皇子受益为太子,改名为祯,大赦天下。是年十月,参知政事张知白,又为钦若所排,出知天雄军。翌年为天禧三年,永兴军巡检朱能,密结内侍周怀政,诈为天书,伪降乾佑山。时寇准方判永兴,因朱能素未附己,乃将伪书上奏,有旨迎入禁中。谕德鲁宗道上言奸臣妄诞,荧惑圣聪,知河阳军孙奭,亦请速斩朱能,聊谢天下,两疏均不见从,反有诏召准还京。准奉诏即还。
有门生劝准道:『先生若至河阳,称疾不入,坚求外补,乃是上策。倘或入觐,即面奏乾佑天书,不得为真,乃是中策。若再入中书,自隳志节,恐要变成下策了。』恰是忠告。
准不以为然,竟入都朝见。可巧商州捕得道士谯天易,私蓄禁书,谓能驱遗六丁六甲各神。钦若坐与往来,也想借用六丁六甲么?也致免相。准即受命代任,用丁谓参知政事。准素与谓善,尝称谓为有才,是时李沆尚存,顾语准道:『此人可使得志么?』
准答道:『才如丁谓,恐相公亦不能终抑呢。』
沆微哂道:『他日当思吾言。』
及准三次入相,虽稍知丁谓奸邪,但向属故交,仍加礼貌。谓却事准甚谨,某夕,会食中书,准饮羹污须,谓起身代拂。准略带酒意,竟向谓戏语道:『参政系国家大臣,乃替长官拂须么?』替你拂须,还要笑他,未免不中抬举了。
这一席话,说得丁谓无地自容,双颊俱赤。马屁拍错了。当时不便发作,暗中很是惭恨,因此有意倾准,时常伺隙。既而准与向敏中,均加授右仆射,准素豪侈,贺客甚多,敏中独杜门谢客,真宗遣使觇视,极力褒美敏中,不及寇准。
天禧四年,真宗忽遇风疾,不能视朝,事多决诸刘后,准引为己忧。一日,入宫请安,乘间语真宗道:『皇太子关系众望,愿陛下思宗庙重寄,传以神器,亟择方正大臣,预为辅翼,方保无虞。丁谓、钱惟演,系奸佞小人,断不足辅少主呢!』
真宗道:『卿言甚是。』
准乃退出。
看官阅过上文,已可知丁谓奸邪,惟钱惟演未曾见过,应该补叙明白。
惟演即吴越王钱俶子,博学能文,曾任翰林学士,兼枢密副使。他见丁谓势盛,与结婚姻,情好甚密,因此寇准连类奏陈。准既奉旨俞允,即密令杨亿草表,请太子监国,并欲引亿辅政,总道是安排妥当,可无变卦,一时心满意骄,竟从酒后漏言,传入谓耳。谓不觉惊诧道:『皇上稍有不适,即当痊可,奈何令太子监国呢?』
当下转语李迪,迪从容答道:『太子监国,本是古制,有何不可?』
谓益加猜忌,竟运动内侍,入诉刘后,只言准谋立太子,将有异图。刘后已隐怀奢望,闻着这个消息,当然忿恨,也不遑报知真宗,竟从宫中发出矫制,罢准相位,授为太子太傅,封莱国公,改任李迪、丁谓同平章事。史称真宗失记前言,因致罢准,后云罢相三黜,皆非帝意,语近矛盾,何如称为刘后矫旨,直捷了当。
真宗尚莫明其妙,自恐一病不起,尝卧宦官周怀政股上,与言太子监国事。怀政出告寇准,准怅然道:『牝后预政,天子失权,教我如何摆布呢?』
怀政道:『监国不成,何妨竟请太子受禅。』
准不待说毕,亟摇手道:『你越说越远了。』
怀政见左右无人,又密语道:『公何故这般胆小?今上明明语我,欲令太子监国,倘竟奉今上为太上皇,传位太子,我想今上亦是愿意,有什么难行呢?』
准又摇手道:『内刘外丁,权焰薰天,谈何容易?』
怀政奋然道:『刘可幽,丁可杀,公可复相,看怀政去干一番呢。』看事太易,奚怪无成。但怀政究系内竖,倘侥幸成事,为祸更烈,寇公奈何未思耶?
准复劝阻道:『此计虽好,但事或不成,为祸不小,还请三思为是!』
怀政道:『事成大家受福,事不成有我受祸,决不牵累公等,请公勿虑!』
准始终不与主张,临别时犹谆嘱小心。幸有此着,得保首领。怀政拂袖竟去。
准自怀政去后,杜门不出,唯暗侦宫廷消息。过了数日,忽闻怀政被拿下了;又越一日,怀政发枢密院审讯,竟直供不讳了。那时准捏着一把冷汗,只恐株连坐罪,随后探听确凿,只怀政一人伏法,不及他人,才稍稍放心。原来怀政秘谋,被客省使杨崇勋闻知,崇勋竟转告丁谓。谓即与崇勋微服,夤夜乘着犊车,至曹利用家计议,且欲乘此除准,利用因澶州议和时候,受准训斥,也挟有微嫌,应第二十二回。当即商定奏牍,待旦上陈。有诏捕怀政下狱,命枢密院讯问。
可巧这日谳员,派着签书枢密院事曹玮,玮即曹彬子,累积战功,此时因边境安宁,入副枢密,当下坐堂讯鞫,止问怀政罪状,不愿株连。怀政亦挺身自认,毫不妄扳,于是具案复奏,罪止怀政。曹玮原是贤吏,怀政也算好汉。
丁谓等大失所望,复密启刘后,拟兴大狱。适值真宗略痊,刘后不便擅行,只乘间怂恿真宗,激动怒意。真宗力疾视朝,面谕群臣,欲澈查太子情弊。群臣面面相觑,莫敢发言,独李迪上前跪奏道:『陛下有几子,乃有此旨?臣敢保太子无二心!』语简而明。
真宗听了,不禁颔首,乃只命将怀政正法,随即退朝。丁谓尚不肯罢休。复与刘后通谋,讦发朱能怀政,伪造天书,由寇准欺主入陈一事。准遂遭贬为太常卿,出知相州,一面遣使往捕朱能。
准受诏后,暗自太息道:『不遇大祸,还算幸事。丁谓!丁谓!你难道能长享富贵么?』
因即束装出都,往就任所。谁知福不双逢,祸偏叠至,朱能竟拥众拒捕,经官军入剿,始惶惧自杀,准又连带加罪,再贬为道州司马。这种诏旨,均由刘后一人擅行,至真宗病愈以后,顾语群臣道:『我目中何久不见寇准?』仿佛做梦。
左右以坐罪加贬为辞。真宗方知是刘后矫制,但欷歔太息罢了。小子有诗咏寇莱公道:
臣道刚方叶利贞,只因多欲误身名。
河阳三尺分明在,应悔忠言不早行。
寇准既贬,丁谓益肆无忌惮了,下回续叙丁谓罪状,请看官续阅便知。
本回为王旦、寇准合传,两人皆称名相,而旦失之和,和则流;准失之刚,刚则褊;要之皆非全才,而患得患失之心,则旦与准皆不免。旦之所以同流合污者在此,准之所以屡进屡退者,亦何尝不在此?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旦与准若知此道,则和可也,刚亦可也,何致事后自悔,遗令披缁,阿旨求荣,坐罪迭贬耶?其余叙及诸人,贤奸不一,皆为本回之宾,然亦可因此而示优劣。通俗教育,于此寓之,固不得仅目为小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