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36
却说富弼出使,免不得途中耽搁,一时未到契丹。契丹却聚兵幽、蓟,声言南下。廷议请筑城洛阳,吕夷简谓不若建都大名,耀威河北,示将亲征以伐敌谋。仁宗从夷简言,乃建大名府为北京,即从前真宗亲征驻跸处,一面命王德用判定州,兼朔方三路都部署。德用抵任,日夜练士卒,择期大阅。契丹遣侦骑来视,见德用部下,人人强壮,个个威风,当下返报本国,契丹主宗真也觉夺气。宋廷赖有此着,故和议复成。
待富弼已到契丹,即入见宗真,行过了礼,便开口问道:『两朝人主,父子继好已四十年,乃无故来求割地,究属何故?』
宗真道:『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亦为着何事?我国大臣,均请举兵南向,我意谓遣使质问,并索关南故地,若南朝不肯相从,举兵未晚。』
弼即接入道:『北朝忘我先帝的大德么?澶渊一役,我朝将士,哪一个不主开战?若先帝从将士言,恐北兵均不得生还。我先帝顾全南北,特约修和,今北朝又欲主战,想是北朝臣子,均为身谋,不管主子的祸福呢。』
说到此句,宗真不觉惊异道:『为什么不管主子的祸福?』
弼答道:『晋高祖欺天叛君,末帝昏乱,土宇狭小,上下离叛,北朝乃得进克中原。但试问所得金币,果涓滴归公否?北朝费了若干军饷,若干兵械,徒令私家充牣,公府雕残。今中国提封万里,精兵百万,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必胜么?就使得胜,劳师伤财,还是群臣受害呢,人主受害呢?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群臣有何利益?所以为群臣计,宜战不宜和,为主子计,宜和不宜战。』说得透切,不亚秦、仪。
宗真听了,不由的点首数次。
弼又道:『塞雁门,为备元昊,并非防北朝;塘水开濬,在南北通好前,城隍无非修旧,民兵不过补阙,有何违约可言?』
宗真道:『如卿言,是我错怪南朝了。但我祖宗故地,幸乞见还!』语已少软。
弼答道:『晋以卢、龙赂契丹,周世宗复取关南地,统是前代故事。若各欲求地,幽、蓟曾隶属中国,难道是北朝故地么?』
宗真亦无词可答,命刘六符引弼至馆,开宴叙谈。
六符道:『我主耻受金币,定欲关南十县,南朝何不暂许通融?』
弼正色道:『我朝皇帝尝云,为祖宗守国,不敢以尺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租赋,朕不忍两朝赤子,多罹兵革,所以屈己增币,聊代土地。若北朝必欲得关南十县,是志在败盟,借此为词。澶渊盟誓,天地鬼神,共鉴此言,北朝若首发兵端,曲不在我,天地鬼神,恐不肯受欺哩。』正襟危论,如闻其声。
六符道:『南朝皇帝,存心如此,大善大善。当彼此共奏,使两主情好如初。』
是日尽欢而散。
翌日,契丹主宗真,召弼同猎,引弼马相近,婉语道:『南朝若许我关南地,我当永感厚谊,誓敦和好。』仍是欺人之语。
弼答道:『北朝以得地为荣,南朝必以失地为辱,两朝既称兄弟,怎可一荣一辱呢?』舍理言情,语益动人。
宗真默然。
猎毕散归,六符复来语弼道:『我主闻荣辱的谈论,意甚感悟,关南十县,暂且搁起。惟愿与南朝和亲,想南朝总允我结婚呢。』
弼复道:『结婚易生嫌隙,我朝长公主出降,赍送不过十万缗,哪能及得岁币的大利呢?』
六符返报宗真。宗真乃召弼入见,令还取盟书,并与语道:『俟卿再至,当择一事为约,卿可遂以誓书来。』
弼乃辞归,据实奏陈。仁宗复遣使持和亲增币二议,及誓书再往契丹,并命至枢臣处亲受口传。弼领教即行,途次乐寿,忽心有所触,亟语副使张茂实道:『我奉命为使,未见国书,倘书词与口传不同,岂非败事?』
茂实唯唯。及启书审视,果与口传不符,立即驰还。时已日昃,叩阍求见,至仁宗召入,弼呈上国书,并跪奏道:『枢臣意图陷害,特作此书,俾与口说不同,臣死何足惜,贻误国家,岂非大患?』
仁宗恰也惊疑,转问晏殊。
晏殊道:『吕夷简想不至出此,或恐录述有误呢。』
弼奏道:『晏殊奸邪,党夷简,欺陛下,应得何罪?』
仁宗遂命晏殊易书,弼审视乃行。吕夷简挟私害公,至此未免坐实。晏殊设词掩饰,明是党吕陷弼,史称弼娶晏女,岂翁婿之情,亦全不顾耶?
既至契丹,不复议婚,但议增币。契丹主宗真道:『南朝既增我岁币,应称为献。』
弼答道:『南朝为兄,岂有为兄献弟的道理?』
宗真道:『献字不用,改一纳字。』
弼仍不可。
宗真艴然道:『岁币且增我,何在此区区一字?若我拥兵南来,得勿后悔么?』
弼复道:『我朝兼爱南北生民,所以屈己增币,并非有惮北朝。若不得已改和为战,当视曲直为胜负,使臣却不敢预料了。』
宗真道:『卿勿固执,古时亦曾有此例呢。』
弼勃然道:『古时惟唐高祖借兵突厥,当时赠遗,或称献纳,但后来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尚有此例么?』
说毕,声色俱厉。
宗真知不可夺,乃徐徐道:『我当自遣人往议罢了。』
乃留增币誓书,另遣使耶律仁先及刘六符二人,持督书与弼偕来,且议献纳二字。弼先入奏道:『献纳二字,臣已力拒,虏气已中沮了,幸勿再许!』
仁宗允奏。后用晏殊议,竟许用『纳』字。一字都不能争得,宋君臣可谓委靡。于是岁增银十万两,绢十万匹,仍遣知制诰梁适持誓书,与仁先等往契丹。契丹亦遣使再致誓书,且报撤兵,总算依旧和好了。
弼始受命至契丹,适一女夭殇,弼不过问,及二次再往,闻得一男,亦不暇顾。在外得家书,未尝启阅,随至随焚。左右以为奇,弼与语道:『这种家书,徒乱人意,国事尚未了结,何暇顾家?』录此为爱国者劝。
至和议已成,仁宗复命他为枢密直学士。弼仍恳辞道:『增币非臣本意,只因近日方讨元昊,不暇与契丹角逐,所以臣未敢死争,怎可无功受赏呢?』
未几又授弼为枢密副使,弼又固辞,但表请仁宗卧薪尝胆,不忘修政。仁宗很加赞叹,改授弼为资政殿学士,这且按下慢表。
且说元昊据有西鄙,叛命如故,会夏境天旱年荒,兵民交困,乃渐有纳款意。知延州庞籍,报答宋廷,诏命知保安军刘拯,传谕元昊亲臣刚浪陵一译作野利纲里拉、遇乞一译作雅奇。兄弟,令他内附,即分畀西平爵土。刚浪陵很是刁猾,令部下浪埋、赏乞、媚娘三人,伪至鄜州乞降。
鄜州判官种世衡,料知有诈,留住营中,佯加录用。刚浪陵又遣教练使李文贵,来报降期,也由世衡留住。既而元昊仍大举入寇,攻镇戎军,王㳂使副总管葛怀敏,督诸寨兵出敌,至定州寨,被夏兵绕出背后,毁桥截住。怀敏部军,相率惊慌,顿时大溃。怀敏奔还长城,濠路已断,遂与将校十四人,陆续战死,余军九千六百名,马六百匹,均陷没敌中。元昊乘胜直抵渭州,焚荡庐舍,屠掠民畜,泾、汾以东,烽火连天。幸知庆州范仲淹,率蕃汉兵往援,夏兵乃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