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魏主善见,多力善射,又好文学,时人谓有孝文风烈。高欢在日,尚敬事善见,事无大小,必先上闻,可否听命。有时入朝侍宴,亦必俯伏上寿,或随主行香,执炉步从,鞠躬屏气,承望颜色。所以群下奉主,莫敢不恭。及澄既当国,与乃父大不相同,尝使黄门侍郎崔季舒,伺察深宫动静。善见未免不平,一经季舒报告,澄顿时怒起,立驰入邺,愤愤上朝。善见看他满面怒容,料知他怀恨在胸,只好盛筵相待。澄斟着大觞,强主饮尽,善见辞不能饮,澄勃然道:『臣澄劝陛下酒,陛下如何却臣?』
善见忍耐不住,拂袖起座道:『从古无不亡的国家,朕连饮酒都不能自主,何用求生?』
澄亦怒叱道:『朕、朕!狗脚朕!』
随呼季舒道:『可殴他三拳!』
亏他说出。
季舒恃澄威势,竟举拳相饷,连击三下,澄乃趋出。越日复遣季舒入谢,善见亦只好优容,反赐季舒绢百匹。真是买打。及季舒退后,随口咏谢灵运诗道:
『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
侍讲荀济闻诗知意,乃与祠部郎中元瑾、华山王大器、淮南王宣洪、济北王徽等,谋诛高澄。诈称在宫中作土山,隐开地道,通至北城千秋门,达澄寓所,拟募勇士从地道刺澄。计亦太愚。
偏门吏日夕巡逻,听得地下有发掘声,忙向澄报闻。澄使人掘视,下面有地道通入宫中,越气得神色咆哮。当下勒兵入宫,见了主子善见,竟不行礼,昂然就座,怒目视主道:『陛下何意欲反?』
善见听了,也觉无名火高起三丈,骤声答道:『从古只闻臣反君,未闻君反臣,王自欲反,奈何责我!』
澄又道:『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负陛下!陛下想亦不欲害臣,或系左右嫔妃等从中谗构,所以致此。』
善见复答道:『我不害王,王亦必害我,我身且不能顾,何惜妃嫔,必欲弑逆,迟速唯王!』
口齿亦健。
澄觉得语言太重,乃下座叩头,号泣谢罪。善见不得已扶他起坐,亦勉强慰谕,更设席与宴。澄借酒浇闷,饮至酣醉,夜久始出。
越日使人追究地道情事,知由荀济等所为,乃捕济等付有司。
济少居江东,博学能文,与梁主衍为布衣旧交,梁主篡齐,济心不服,常语人道:『我若得志,当就盾鼻上磨墨草檄。』
梁主闻言,很觉不平。嗣后上书规谏,以信佛筑寺为戒,词多激切。梁主怒不可遏,便欲斩济。舍人朱异令济逃生,济因奔往东魏。高欢颇加爱重,但虑他锋芒太露,不加大任。及高澄入邺辅政,欲用济为侍讲,欢叹道:『我欲全济,故不用济。』澄固请乃许。
至此谋泄被捕,侍中杨遵彦问济道:『荀侍讲年力已衰,何苦乃尔!』
济答辩道:『正因年纪衰颓,功名不立,所以上挟天子,下诛权臣!』
澄颇追忆父言,欲宥济死,特亲加审讯道:『荀公,汝何为造反?』
济抗声道:『奉诏诛高澄,怎得谓反!』
澄当然加怒,立命就烹。
有司见济老病,用鹿车载至东市,纵火焚死,余如华山王大器以下,一并被焚,遂将东魏主善见软禁含章堂,派心腹人临守,限制出入。谘议温子升方为高欢作碑文,澄疑他与济通谋,俟碑文告成,即牵往晋阳,饿毙狱中,弃尸道旁,籍没家口。澄也自归晋阳。
适值彭城急报,杂沓前来,略言梁军来攻,请速发援兵,澄乃遣大都督高岳,往救彭城。拟令金门郡公潘乐为副,行台丞陈元康道:『乐才不如慕容绍宗,况系先王遗命,何不遵行!』
澄因命绍宗为东南道行台,与乐偕行。侯景在悬瓠治兵,方拟进攻谯城,闻绍宗督军南来,叩鞍有惧色,且皇然道:『谁教鲜卑儿,使绍宗来?难道高王尚未死么?』
死高欢能料生侯景。遂遣人至萧渊明军,请勿轻视绍宗,如或得胜,逐北切勿过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