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48
看官听说!这太子广见隋主病重,料知死期在迩,心下很是喜欢,便嘱令杨素预先留意,准备登基。及素去后,又因言不尽意,常自作手书,封出问素。素条陈事状,复报太子。
偏偏冤家有孽,宫人误将杨素复书,传入御寝,隋主取来展阅,大略一瞧,已是肝气上冲,喘急异常。两贵人慌忙过侍,一捶背,一摩胸,劳动了好多时,方渐渐的平复原状,悲叹数声,始蒙眬睡去。这一睡却经过半日有余,醒来已是夜半,寝室中灯烛犹明,两贵人尚是侍着。隋主不禁怜惜道:『我病日剧,累汝两人侍我,劳苦得很,可惜我将不起,汝两人均尚盛年,不知将如何了局哩?』
自然有人代汝效力,汝且不必耽忧。
两贵人听了,连忙上前慰解,但心中各怀酸楚,虽勉强忍住珠泪,已是眼眦荧荧,隋主愈觉不忍,但又无可再言,只得命她寝息。越日传谕出去,加号陈氏为宣华夫人,蔡氏为容华夫人。两夫人得了敕旨,均加服环珮,并至榻前叩谢,隋主谕令平身。两人谢恩起立,容华夫人先出更衣,宣华夫人因隋主有所嘱咐,迟了一步,方才得出。
隋主见两夫人并去更衣,暂且闭目养神,似寐非寐,忽听得门帷一动,不同常响,急忙睁目外望,见有一人抢步进来,趋至榻前,露出一种慌张态度;再行审视,珮环依旧,钗钿已偏,不由的惊问道:『你为何事着忙?』
那人欲言未言,经隋主一再诘问,不禁泣下,且呜呜咽咽的说出『太子无礼』四字。隋主忽跃然起坐,用手捶床道:『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误我!』
悔已迟了。
说着,即呼内侍入室,命速召柳述、元岩,宣华亦劝阻不住。及述与岩奉召进来,隋主喘着道:『快…快召我儿!』
述答道:『太子现往殿外,臣即去召来。』
隋主又复喘着,说了勇、勇两声。述、岩应声出閤,互相商议道:『废太子勇现锢东宫,须特下敕书,方可召入。』
乃取觅纸笔,代为草敕。敕文颇难措词,又经两人磋磨多时,方得告就。正要着人往召,不防外面跑入许多卫士,竟将两人牵去,两人问为何因?卫士并不与言,乱推乱扯,拥至大理狱中,始见太子左卫率宇文述趋至,手执诏书,对他宣读,说他侍疾谋变,图害东宫,着即将两人拘系下狱。两人好似做梦一般,明明由隋主亲口,嘱令召勇,如何从中又有变卦,另颁出一道诏书?
看官!试想这诏书究从何来?若果是真,如何有这般迅速哩?原来太子广调戏宣华,见宣华不从,当然慌乱,便密召杨素入商。素惊诧道:『坏了!坏了!』
广愈觉着急,求素设法,几乎要跪将下去。素用手挽住,口中还是吞吞吐吐,老贼狡猾,非极力描摹,不足示奸。急得广向天设誓,有永不负德等语。素始拈须沈吟,想了一会,方与广附耳数语。广乃易忧为喜,立召东宫卫士,驰入殿中。正值述、岩两人商议草敕,便命卫士掩入,拘去两人,随即令宇文述写起伪诏,持示述、岩,一面发出东宫兵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均由宇文述、郭衍监查;再派右庶子张衡,入殿问疾,密嘱了许多话儿。
衡放步进去,正值隋主痰壅,只是睁着两眼,喉中已噎不能言。陈、蔡两夫人,脚忙手乱,在侧抚摩。衡抗声道:『圣上抱疾至此,两夫人尚未宣召大臣,面受遗命,究竟怀着甚么异图?』
蔡夫人被他一诘,吓得哑口无言,还是陈夫人稍能辩驳,含泪答道:『妾蒙皇上深恩,恨不能以身代死,倘有不讳,敢望独生?汝休得无故罪人!』
衡又作色道:『自古以来的帝王,只有顾命宰辅,从没有顾命妃嫔,况我皇上创业开国,何等英明,岂可轻落诸儿女子手中?今宰辅等俱在外伺候,两夫人速即回避,区区殉节,无关大局。且皇上两目炯炯,怎见得便要升遐,何用夫人咒诅呢?』
陈夫人见拗他不过,只得与蔡夫人同出寝室,自往后宫。去不多时,即由张衡出报太子,说是皇上驾崩。太子广与杨素等,同入检视,果见隋主一命呜呼,气息全无,只是目尚开着。太子广便即哀号,杨素摇手道:『休哭!休哭!』
广即停住哭声,向素问故。素说道:『此时不便发丧,须俟殿下登极,然后颁行遗诏,方出万全。』
广当即依议,便遣心腹守住寝门,不准宫嫔内侍等入视。就是殿外亦屯着东宫卫士,不得放入外人,倘有王公大臣等问安,但言圣驾少安,尽可无虑。又令杨素出草遗诏,并安排即位事宜。素也即去讫。可怜这枭雄盖世的隋主坚,活了六十四岁的年纪,做了二十四年大皇帝,徒落得一朝冤死,没人送终,反将尸骸搁起龙床,无人伴灵,冷清清的过了一日一夜,究竟是命数使然呢?还是果报使然呢?数语足惊心动魄。
但外面虽秘不发丧,宫中总不免有些消息,宣华夫人陈氏自退入后宫后,很是惊疑,未几即有人传报驾崩,更觉凄惶无主,要想往视帝尸,又闻得内外有人监守,俱是东宫吏卒,越吓得玉容惨澹,坐立不安。到了夕阳将下,忽有内使到来,呈入一个小金盒,说由东宫殿下嘱令传送,宣华一想,这盒中必是鸩毒,不觉浑身发抖,且颤且泣道:『我自国亡被俘,已是拚着一生,得蒙先帝宠幸,如同再造,哪知红颜薄命,到头终是一死。罢罢!今日便从死地下,了我余生便了。』
说至此,欲要取盒开视,又觉两手不能动弹,复哽咽道:『昨日为了名义关系,得罪东宫,哪知他这般无情,竟要我死!』
说了复哭,内使急拟返报,便催促道:『盒中未必定是鸩毒,何弗开视,再作计较?』
宣华不得已取过金盒,揭起封条,开盒一看,并不是什么鸩毒,乃是几个彩线制成的同心结。心下虽然少安,但面庞上又突然生热,手内一松,将盒子置在案上,倒退数步,坐下不语。何必做作。
内使又催逼道:『既是这般喜事,应该收下。』
宣华尚俯首无言,不肯起身。诸宫人便在旁相劝道:『一误不宜再误,今日太子,明日皇上,娘娘得享荣华,奈何不谢?』
你一句,我一句,逼得宣华不能自主,乃勉强立起身来,取出同心结,对着金盒,拜了一拜。一拜足矣。内使见收了结子,便取着空盒,出宫自去。宣华夫人满腹踌躇,悲喜参半,宫人进陈夜膳,她也无心取食,胡乱吃了一碗,便即罢手。寻又倒身床上,长吁短叹。好一歇欲入黑甜,恍惚似身侍龙床,犹见隋主喘息模样,耳中复听到『畜生』二字,竟致惊醒,向外一望,灯光月色,映入床帷,正是一派新秋夜景。蓦闻有人传语道:『东宫太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