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却说王浚骄盈不法,意欲称尊,商诸燕相胡矩。矩婉言谏阻,致拂浚意,被徙为魏郡守。燕国霍原,志节清高,浚屡征不就,再使人诱令劝进,原当然不从,浚竟诬原谋变,派吏拘原,枭首以徇。北海太守刘搏,及司空掾高柔,相继切谏,又为浚所杀。女夫枣嵩,最得浚宠,尚有掾属朱硕,表字丘伯,亦专事谀媚,甚惬浚心。两人朋比为奸,贪婪无度,北州有歌谣云:“府中赫赫朱丘伯,十囊五囊入枣郎。”
又有一谣云:“幽州城门似藏户,中有伏尸王彭祖。”
彭祖即王浚表字。浚又令枣嵩督率诸军,出屯易水,复召段疾陆眷,与同讨勒。疾陆眷已与勒有盟,哪里还肯应石?浚引为深恨,使人赍着金帛,往赂代公猗卢,令讨段氏,再檄鲜卑部酋慕容廆,发兵助讨。猗卢遣子六修往攻,为疾陆眷所败,退还代郡。独慕容廆所向皆捷,得取徒河。慕容氏已见前文。先是河洛人氏,北向避乱,俱往依王濬,嗣见浚政刑日紊,往往他去,作塞外游。
外族以段氏慕容氏为最盛,段氏兄弟,专尚武力,不礼文士,惟廆喜交宾客,雅览英豪,所以士多趋附,远近如归。廆尝自称鲜卑大单于,至王浚承制封拜,授廆散骑常侍,冠军将军,前锋大都督,大单于名号,廆却不受。此次奉檄攻段,并非甘为浚使,不过段氏盛强,亦中廆忌,所以乐得卖情,出兵拓土。
他部下却有许多人物,分任庶政,河东人裴嶷,代郡人鲁昌,北平人杨耽,为廆心腹。广平人游邃,北海人逢羡,渤海人封抽,西河人宋奭,河东人裴开,为廆股肱。
平原人宋该,安定人皇甫岌皇甫真,渤海人封弈封裕,并典机要。会稽人朱左车,泰山人胡母翼,鲁人孔纂,皆为宾友。又平原宿儒刘赞为东庠祭酒,令子皝带着国胄,北面受业,居然习礼讲让,用夏变夷。慕容之兴,实基于此。幽州从事韩咸,监护柳城,入谒王濬,盛称廆下士爱民,无非是借廆讽浚,诱令改过的意思。不料浚竟翻起脸来,叱他私通外族,喝令斩首。
嗣是人心益离,往往叛入鲜卑,再加幽州一带,连岁饥馑,不是旱灾,就是蝗灾,百姓非常困苦。浚尚纵令枣嵩诸人,横征暴敛,荼毒生灵。古人有言:“木朽虫生。”
为了幽州衰敝,遂至汉将石勒,虎视眈眈。他还未敢遽行动手,拟先遣使往觇,探明虚实。僚佐请用羊祜陆抗故事,见前文。致书王浚,以便通使。勒乃转咨右长史张宾。宾答道:“浚名为晋臣,实图自立,但患四海英雄,不肯依附,所以迁延至今。将军威振天下,若卑辞厚礼,与彼交欢,犹惧未信,况如羊陆抗衡,能使彼相信不疑么?”
勒踌躇道:“如右侯言,将用何术?”
宾说道:“荀息灭虞,勾践沼吴,俱见《春秋左传》。前策具在,奈何不行?”
勒闻言大喜,便令宾草就一表,特遣舍人王子春董肇,赍表诣浚,又使带去许多珍宝,半献王濬,半赠枣嵩。子春与肇,领命至幽州,当由王濬召入,问明来意。子春格外谦恭,拜呈表文,浚即取表展览,但见纸上写着:
勒本小胡,遭世饥乱,流离屯厄,窜命冀州,窃相保聚,以救性命。今晋祚沦夷,中原无主,殿下州乡贵望,四海所宗,为帝王者,非公其谁?勒所以捐躯起兵,诛讨暴乱者,正欲为殿下驱除尔。伏愿殿下应天顺人,早登皇祚。勒奉戴殿下,如天地父母,殿下察勒微忱,亦当视之如子也。谨此表闻!
浚览表毕,禁不住喜笑颜开,再由子春等奉上珍物,都是五光十色,价值连城,好钓饵。便命左右一概全收,使子春等左右旁坐,欢颜与语道:“石公亦当世英雄,据有赵魏。今乃向孤称藩,殊为不解。”我亦不解。
子春本是辩士,随口答道:“石将军兵力强盛,诚如圣论,但因殿下中州贵望,威振华夷,石将军自视勿如,所以愿让殿下。况自古到今,胡人为上国名臣,尚有所闻,从未有突然崛起,得为帝王。石将军推功让美,正是明识过人,殿下亦何必多疑呢?”欺弄王浚即此已足。
浚顿时大悦,面封子春等为列侯。子春等当然拜谢,退就宾馆。又将礼物一份,赠与枣嵩,托他善为周旋。嵩满口应承,入与王濬商议,遣使报勒,厚赆子春与肇,偕使同行。
既到襄国,勒先将劲卒精甲,藏入帐后,唯用羸卒站立,开府接使,北面拜受来书。浚使亦略有礼物相遗,内有尘尾一柄,勒佯不敢执,高悬壁上,且对浚使道:“我见赐物,如见王公,当朝夕下拜呢。”
随即款宴浚使,待如上宾,挽留了好几日,方才送归。复遣董肇奉表与浚,约期入谒,当亲上尊号,并修笺传达枣嵩,求封并州牧兼广平公。浚使返报,具言勒形势寡弱,款诚无二,再经董肇接踵到来,奉表递笺,喜得王濬翁婿二人,如痴如狂,一个是候补皇帝,一个是候补宰相,指日高升,说不尽的快活了。恐怕要请君入瓮。
石勒部署兵马,将赴幽州,唯尚有一种疑虑,迟延未发。张宾入问道:“将军果欲袭人,须掩他不备。今兵马已经部署,尚延滞不行,莫非虑及刘琨及鲜卑乌桓等部落,乘虚袭我么?”
勒皱眉道:“我意原是如此,右侯有无妙策?”
宾答道:“刘琨及鲜卑乌桓,智勇俱不及将军,将军虽然远出,彼亦未敢遽动。且彼亦未知将军一往,便能速取幽州,将军轻骑往返,不过二旬,就使彼有心图我,出师掩至,将军已可归来,自足抵御。若再恐刘琨路近,变生意外,何妨向琨请和,佯与周旋。琨与浚名为同寅,实是仇敌,万一料我袭浚,亦必不肯往援,兵贵神速,幸勿再延!”
料事如神,可惜所事非主。勒跃然起立道:“我所未了的事情,右侯能为我代了,还有何说?”
遂命军士夤夜起程,亲自督行,所有与琨求和的书函,统委张宾办理。
宾替勒修笺,遣人达琨,无非说是“去逆效顺,讨汉自赎”等语。与对待王浚不同,便是看人行计。琨得笺大喜,移檄州郡,谓“勒已奉笺乞降,当与代公猗声,共讨平阳,这是累年积诚所感,得此效果”等语。仿佛做梦。勒在途中接得消息,越发放心前进,行至易水,为王濬督护孙纬所闻,忙驰入白浚,请速拒勒。浚笑语道:“石公此来,正践前约,如何拒他?”
说至此,旁立许多将佐,齐声进谏道:“羯胡贪而无信,必有诡谋,不如出击为是。”
浚不禁动怒道:“他既有心推戴,正应迎他进来,汝等反谓可击,真正奇怪。”
道言未绝,又由范阳镇守游统,奉书至浚,略言“石勒前来,志在劝进,请勿多疑”云云。看官!你道游统何故上书?原来统已阴附石勒,卖主求荣,所以特地报浚,借坚浚信。浚越以为真,便下令道:“敢言击勒者,斩!”
将佐乃不敢再言。浚且预备盛筵,俟勒入府舍时,替他接风。
过了两天,勒已率兵驰至,天适破晓,叫开城门,尚恐内有埋伏,先驱牛羊数十头进城,假称礼物,实欲堵截街巷,阻碍伏兵,待见城内空虚,乃麾众直进,立即四掠。浚左右亟请抵御,尚未邀允。
但浚到此时,也觉惊惶,或坐或起,形神不安。勒率众升厅,召浚出见,浚还望他好意相待,昂然出来,甫至厅前,即被勒众七手八脚,把浚拘住。浚无子嗣,只有妻妾数人,被勒众入内搜劫,牵出见勒。浚妻乃是继室,年齿未暮,尚有姣容。勒拉与并坐,始令兵士推浚入厅。搂人妻而见其夫,太属淫恶,但莫非由浚自取。浚且惭且愤,向勒骂道:“胡奴调侃乃公,为何凶逆至此?”
勒狞笑道:“公位冠元台,手握强兵,坐睹神州倾覆,不发一援,反欲自为天子,尚得谓非凶逆么?况闻公委任奸贪,残虐百姓,贼害忠良,毒遍燕蓟,这才叫做真正凶逆呢。”
说着,即派部将王洛生,率领五百骑兵,先送浚往襄国。浚被押出城,愤投濠中,又被骑兵捞起,上了桎梏,匆匆去讫。勒收捕浚众万余人,一律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