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浩又阴使人招诱秦将雷弱儿等,令杀秦主苻健,许以关中世爵。王师宜堂堂正正,乃专为鬼祟,如何成事?弱儿等复称如约,且请师接应。浩遂调兵七万,自寿春出发,进向洛阳。哪知弱儿等将计就计,伪称内应,并非真心从浩。惟一个降将张遇,为了苻健奸占后母,且居然呼他为子,心有不甘,因贿通中黄门刘晃,拟夜入袭健,偏偏事机不密,为健所闻,立将遇捕入处死。
惟察得韩昭仪未曾与谋,不使连坐,仍然宠爱如常。想韩氏正交桃花运,所以有此侥幸。浩接得苻秦内变消息,未悉确状,还道是弱儿等已经发难,即调姚襄为先锋,自督大军急进。吏部尚书王彪之,奉笺与昱,谓秦人多诈,浩不应率军轻行。昱似信非信,延宕多日,始拟着人往询军情,偏败报已经到来,姚襄叛命,返袭浩军,山桑一战,浩军大溃,辎重尽失,浩已走还谯城了。
昱乃语王彪之道:『果如君言,张良陈平,亦不过如是哩。』
有了张陈,惜无刘季。原来姚襄已经仇浩,佯作前驱,诱浩至山桑,返兵袭败浩军,俘斩万余人,尽得浩军资仗,乃使兄益守山桑,自己仍往淮南。浩遭襄暗算,且惭且愤,复遣刘启王彬之,往攻山桑。襄从淮南还援,内外夹攻,刘王以下,并皆败亡。前已死伤万余人,尚嫌不足,乃复以二将部曲加之,浩之不仁极矣!
襄遂进屯盱眙,招掠流民,有众七万,分置守宰,劝课农桑。复遣使至建康,陈浩罪状,并自陈谢。诏乃命谢尚都督江西淮南诸军事,往镇历阳。嗣是殷浩大名,一落千丈,投井下石的疏文,陆续进呈。就中有一疏最为利害,署名非别,便是那殷浩的仇家桓温。疏云:
按中军将军殷浩,过蒙朝恩,叨窃非据。宠灵超卓,再司京辇,不能恭慎所任,恪居职次,而侵官离局,高下在心。前司徒臣蔡谟,执义履素,位居台辅,师傅先帝,朝之元老,年登七十,以礼请退,虽临轩固辞,不顺恩旨,适足以明逊让之风,弘优贤之礼,而浩虚生狡说,疑误朝听,狱之有司,几致大辟。
自羯胡天亡,群凶殄灭,而百姓涂炭,企迟拯接,浩受专征之重,无雪耻之志,坐自封殖,妄生风尘,遂致寇仇稽诛,奸逆并起,华夏鼎沸,黎元殄悴。浩惧罪将及,不容于朝,外声进讨,内求苟免,出次寿阳,即寿春。顿甲弥年,倾天府之资,竭五州之力,收合亡赖以自卫,爵命无章,猜害罔顾。
羌帅姚襄,率命归化,浩不能抚而用之,阴图杀害,再遣刺客,为襄所觉,襄遂惶惧,用致逆命。生长乱阶,自浩始也。复不能以时扫灭,纵放小竖,鼓行毒害,身狼狈于山桑,军破碎于梁国,舟车焚烧,辎重覆没,三军积实,反以资寇,精甲利器,更为贼用。神怒人怨,众之所弃,倾危之忧,将及社稷,臣所以忘寝屏营,启处无地。夫率正显义,所以致训,明罚敕法,所以齐众。
伏愿陛下上追唐尧放命之刑,下鉴春秋无君之典,即不忍诛殛,且宜遐弃,摈之荒裔,虽未足以塞山海之责,亦粗可以宣诫于将来矣。谨此表闻。
晋廷接到温疏,因惮温威势,不得已废浩为庶人,徙浩至信安郡东阳县,浩抵徙所,口无怨言,夷神委命,谈咏不辍。惟有时忧从中来,辄用笔书空,作『咄咄怪事』四字,浩甥韩伯,为浩所爱,随浩至东阳,经岁还都。浩送至渚侧,口吟古诗云:『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
本曹颜远诗。吟毕泣下。未免有情。后来桓温权倾内外,语掾属郗超道:『浩有德有言,使作令仆,亦足仪型百揆,前时朝廷用为外藩,原非所长,今拟起浩为尚书令,卿可为我致他一书,看他如何复我?』
超当即缮就一书,寄与殷浩。浩览书大喜,便即裁答,写了许多套话,无非是感激愿效的意思。当下折就方胜,用函封固,又恐语中尚有错误,开闭至十数次,弄得精神恍惚,反将信笺遗落案下,竟把那一个空函,复达桓温。温展函检阅,并无一字,疑浩故意使刁,大为忿恨,遂不复起召。越二年,浩竟病死。强作镇定,实是热中,患得患失,不死何为。
且说桓温既劾去殷浩,料知朝廷不敢反对,遂于永和十年二月,抗表伐秦。统率步骑四万,出发江陵,且命水师并进,自襄阳入均口,直达南乡,步兵由淅川趋武关,命梁州刺史司马勋出子午谷,直捣长安,别军攻上洛,擒住秦荆州刺史郭敬,进击青泥,连破秦兵。秦王苻健,遣太子苌,丞相雄,淮南王生,平昌王菁,北平王硕等,率兵五万,出屯蓝田。雄与菁已见前文,生、硕皆苻健子。生幼即无赖,一目盲瞽,祖洪在日,甚不悦生,尝对生语左右道:『我闻瞎儿一泪,未知信否?』
左右答声称是。生竟拔佩刀,从瞽目中自刺出血,指示洪道:『这岂不是一泪么?』
洪不禁惊骇,寻又用鞭挞生。生不觉痛苦,反大喜道:『性耐刀槊,不宜鞭捶。』
洪叱道:『汝乃贱骨,只配为奴。』
生复道:『难道如石勒不成?』
洪正任石氏,恐因生妄言招灾,急起掩生口,且召健与语道:『此儿狂悖,将来必破人家,应早除灭为是』。健虽然应诺,究竟情关父子,不忍下手,因转与弟雄熟商。雄劝阻道:『待儿长成,自当改过,何必无故加诛。』
说着,又向洪前替生缓颊,生得不死。既而年已成丁,力举千钧,雄悍好杀,能手格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至桓温入关,与太子慕等相偕出拒,生单骑前驱,一遇温军,便恃勇突入。温将应诞,上前拦阻,才经交手,便被生大喝一声,劈落马下。他将刘泓,又挺枪接战,才经数合,复被杀死。温军前队大乱,由生执刀旋舞,出入自如,再加太子苌等,随生杀入,几乎把晋军前队,枭斩略尽。善战者颇多暴虐,叙此事以明苻生之发迹,为后文伏案。
忽听得晋军阵后,发出一声鼓号,声尚未绝,那箭杆似飞蝗一般,攒射过来。生用刀拨箭,毫不慌忙,偏背后有人狂叫,音带悲酸,急忙回首顾视,已见一人落马,那时不能不救,下马扶起,并非别人,乃是行军统帅太子苌。苌身中两矢,因此坠下,气息仅属,生只好掖他上马,保护回营。不防晋军纷纷杀来,势似暴风疾雨,不可遮拦,秦兵顿时披靡。苻生虽勇,只好保住太子苌,奔回要紧,不能再逞威风,眼见得全军溃散,一败涂地。
看官阅此,应益知晋帅桓温,确是有些能耐呢。温弟桓冲,进军白鹿原,再与秦丞相雄交锋,又得胜仗。温亦转战直前,进至灞上。秦太子苌等退屯城南,秦主健领老弱兵六千,保守长安小城,尽发精兵三万,使雷弱儿为大司马,统率出城,会同苌军,并力御温。温抚谕居民,概令复业,禁兵侵犯。秦民多牵牛担酒,迎犒军前,男女多夹道聚观,耆老相顾泪下道:『不图今日复睹官军。』
于是三辅郡县,亦多遣使请降。三辅注见前。忽有一介儒生,从容前来,身上穿着一件褐衣,不衫不履,进谒桓温。温志在延揽人才,不拒贫士,当下传入相见。他但对温长揖,昂然就坐,扪虱而谈,旁若无人。顿使一军皆惊,目为怪物。小子有诗咏道:
何来狂客谒军门?绝肖当年辩士髠。
岂是读书遵孟训,巍巍勿视大人尊。
究竟来人为谁,待下回表明姓名。
王羲之之谏殷浩,与桓温之劾殷浩,皆深中浩之过失,谏之者为爱浩起见,而其言固关痛切;劾之者为排浩起见,而其言亦非虚诬。浩不能从谏于先,安能免劾于后乎?浩一鄙夫,既忌姚襄而复用之,不败何待?且与桓温齮龁已久,而晚得温书,即欣喜过望,以致神情颠倒,误达空函,多疑寡断,嗜利无耻,彼尝咄咄书空,叹为怪事,吾谓如彼之行止,乃真可怪耳。桓温出师伐秦,蓝田一战,力挫苻氏,关中父老,牛酒欢迎,不可谓非一时杰;但进锐退速,外强中干,能败秦而不能灭秦,此贪功者之所以难成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