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却说秦王坚有一宠妾张氏,明敏有识,素得坚宠,号为张夫人。她闻坚欲侵晋,亦以为兵凶战危,不宜常动,乃上书规谏道:
妾闻天下之生万物,圣王之驭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顺之,故功无不成。是以黄帝服牛乘马,因其性也;禹浚九川,障九泽,因其势也;后稷播殖百谷,因其时也;汤武率天下而攻桀纣,因其心也。自来有因则成,无因则败,今朝野之人,皆言晋不可伐,陛下独决意行之,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
天犹因民,而况人主乎?妾又闻王者出师,必上观乾象,下采众祥,天道崇远,非妾所知,以人事言之,未见其可。谚云:鸡夜鸣者,不利行军,犬群嗥者,宫室将空,兵动马惊,军败不归。自秋冬以来,众鸡夜鸣,群犬哀嗥,厩马多惊,武库兵器,自动有声。此皆非出师之祥也,愿陛下详而思之!
坚得书览毕,搁过一边,且自语道:『妇人有何见识;来管什么军旅大事?』
正懊恨间,幼子中山公诜,亦驰入面谏道:『臣闻国家兴亡,系诸贤才,用贤必兴,不用贤即亡。今阳平公为一国谋主,陛下奈何不用?晋有谢安桓冲,皆号贤才,陛下乃欲往伐,臣不胜滋疑,故敢直陈无隐!』
坚又叱道:『天下大事,孺子何知,也敢来饶舌吗?』
儿女犹知危殆,坚奈何不知?说得诜满怀惭愤,低头退出。
好容易又阅一年,晋桓冲率众十万,攻秦襄阳,使前将军刘波等,攻淝北诸城,辅国将军杨亮,攻蜀涪城,鹰扬将军郭铨,攻武当。冲攻襄阳未下,分兵拔筑阳,当有警报飞达长安,秦王坚亟遣征南将军钜鹿公睿,冠军将军慕容垂等,率步骑五万救襄阳,兖州刺史张崇救武当,后将军张蚝,步兵校尉姚苌救涪城。
桓冲闻秦兵大至,退屯淝南,惟郭铨击败张崇,掠得二千户东还。慕容垂为秦军前驱,进临淝水,与桓冲夹岸对垒。他却想出一法,夜命军士,各持十炬,燃系树枝,光彻数十里。冲果被吓退,自淝南还保上明。张蚝出斜谷,杨亮亦引兵东归,桓冲表荐从子石民为襄阳太守,使戍夏口,自求领江州刺史,有诏依议,乃各莅镇辖守。
秦王坚以晋敢先发,倍加震怒,遂下令全国,集众侵晋。约计民间十丁,抽一为兵,良家子年在二十以下,如有材勇,皆入选为羽林郎,共得三万余骑。拜秦州主簿赵盛之为少年都统,且预先下令道:『平晋以后,可令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
朝臣闻令,俱嗤为太早。我亦要笑。独慕容垂姚苌,及良家子等,怂恿苻坚,即速发兵。
阳平公融又进谏道:『鲜卑羌虏,实我仇雠,所陈计划,无非利我疲敝,彼得乘间逞志,如何可从?良家少年,类皆富饶子弟,不娴军旅,但知逢迎上意,希宠求荣,陛下误信彼言,轻举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且有后患,后悔将无及了。』
坚始终不听,反饬融督同张蚝慕容垂等,率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自率大军为后应,又命兖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监督益梁二州军事,并面语苌道:『朕尝为龙骧将军,得建王业,今特将此职授卿,愿卿勉力!』
左将军窦冲,在旁进言道:『王者无戏言,这乃是不祥征验呢!』
坚默然不答。亦自知失言么?苌即辞去。
慕容楷慕容绍私语慕容垂道:『主上骄矜日甚,亡象已见,叔父此行,正好规复旧业哩。』
垂点首道:『这须由汝等合力,方可成功;今且勿言,俟南下观衅便了。』
乃随坚出发长安,戎卒共六十余万,骑士约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是时为晋孝武帝太元八年仲秋,凉风拂地,玉露横天。正好行军。秦王坚左杖黄钺,右秉白旄,安坐云母辇,徐徐启行,留太子宏居守。宠妃张夫人自请从征,当由坚敕备副车,令她随着,端的是须眉巾帼,八面威风。力为后文反照。
到了九月初旬,行抵项城,凉州兵始达咸阳,蜀汉兵方顺流东下,幽冀兵已到彭城,东西万里,水陆并进。苻融等前驱兵二十五万,先至颍口。江淮各戍,飞报建康,孝武帝急命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兼征讨大都督,并授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谢安子。西中郎将桓尹等,督众八万,出御秦军。又使龙骧将军胡彬,带领水军五千,往援寿阳。谢玄既奉朝命,也恐众寡不敌,未免加忧,因向谢安问计,安夷然答道:『已别有旨。』
玄待了多时,并不闻有什么计议,自己不便渎陈,因令僚属张玄重请。安从容道:『且俟明日再谈。』
到了翌晨,玄再往请教,安却召集亲朋,同游山墅,命玄亦相偕出游。玄只好随去,及抵山墅中,安绝口不谈军务,反令玄对坐弈棋。玄棋本胜安一筹,此时怀着鬼胎,无心下子,所以应接多疏,反致见输。约下数局,少胜多负,玄殊不耐烦。偏安强令续弈,直至傍晚,方才撤枰。安又与亲朋登山览水,入夜乃还,终不道及军情。矫情镇物。越日得桓冲来书,拟遣精锐三千人,入援京师,安对来使道:『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阙,不劳桓公遣兵;且西藩关系重大,幸勿疏防!』
来使受命返报,桓冲顾语僚佐道:『谢安石有庙堂雅量,可惜不谙军略。今大敌将至,尚务游谈,但遣诸不经事的少年,督师拒敌,兵又单弱,天下事已可知了,恐我辈不免左衽呢!』
谁知后来偏出所料。
又越一月,秦苻融攻克寿阳,擒去守将徐元喜。晋龙骧将军胡彬,闻寿阳被陷,退保硖石,融复引兵进攻。秦卫将军梁成等,又率众五万,进屯洛涧,沿淮列栅,阻遏东兵。谢石谢玄等,至洛涧南岸,距梁成军二十五里,惮不敢进。胡彬因粮食将尽,潜遣人告石等道:『今贼势甚盛,硖石乏粮,倘或不测,恐不能再见大军。』
这使人行至中途,为秦逻骑所获,送入融营。融讯悉情形,便驰使白秦王坚道:『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急击勿失!』
坚乃留大军在项城,自引轻骑八千名,倍道就融,且遣朱序至谢石营,劝令速降。序本晋臣,志在保晋,因私语谢石谢玄道:『秦兵不下百万,若同时并至,诚不可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与战,若得败秦前锋,余众夺气,将不战自溃了!』
亏有此人。石尚踌躇未决,玄赞成序议,并嘱序俟机归晋,序唯唯而去。玄既送序出营,便促石进兵。石仍有难色,谓秦王坚已到寿阳,未可轻敌,不如固垒勿动,待彼师老,然后进兵。辅国将军谢琰道:『机不可失,敌不可纵,朱序此来,正天授我机宜,奈何勿从!』
石乃依议,遂与玄商定进行。
玄遣广陵相刘牢之,率精骑五千,直趋洛涧。秦将梁成,阻涧列阵,静待厮杀。牢之麾兵渡水,奋击成军,成开阵与战,不防牢之持槊突入,左挑右拨,杀退秦兵,竟至成前,成措手不及,被牢之一槊刺来,正中腰胁,痛极坠马,死于非命。秦弋阳太守王咏,忙来救成,两下交手,才及数合,由牢之用槊格住咏刀,右手拔出宝剑,用力砍去,把咏劈作两段。
秦兵既失梁成,又丧王咏,吓得心胆俱裂,各自逃生。再加谢玄谢琰,又来接应,大杀一阵,俘斩数千。牢之更往截秦兵归津,秦兵尽弃甲抛戈,越淮奔窜,有数千人不善泅水,并皆溺死。秦扬州刺史王显等,一并受擒,共计秦兵死伤万五千人,所有器械军资,都被晋军载归。于是晋军水陆继进,连谢石亦放大了胆,策马前行。
秦苻融得洛涧败报,趋回寿阳,与秦王坚登城遥望,见晋军踊跃到来,步伐井井,很是严整,已不禁暗暗生惊。再向东北隅的八公山,眺将过去,差不多有千军万马,布满山上。坚愕然语融道:『这也好算得劲敌哩!怎得说他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