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融曾召部属计议,部吏多谓汉承尧运,历数延长,今皇帝姓名,实应图谶,且宅中主治,兵甲最强,将来必当统一天下,务请倾心结纳,毋惑异言云云。融乃婉谢张玄,遣令回去。及得见班彪,听他计议,更决意事汉,使他撰成表文,交与长史刘钧,驰诣洛阳。光武帝将有事陇蜀,亦发使招谕河西,途次与钧相遇,乃即偕钧同还。钧入阙上书,由光武帝好言慰劳,特赐盛宴,并令折回复谕,授融为凉州牧,赐金二百斤。融自是有绝嚣意,虽尚通使节,不过虚与应酬。
嚣矜己饰智,自比周父,每欲僭称王号。河南开封人郑兴,曾为凉州刺史,免官寓居,得嚣敬礼,引为祭酒,兴因一再谏嚣,毋徒自尊。嚣意虽不怿,倒也未敢遽违正议,毅然称王。兴已窥悉嚣意,特借归葬父母为名,辞嚣东归。见机而作。还有茂林人杜林,素有志节,由嚣破格优待,引为治书。林见嚣反复无常,不愿屈事,屡次托疾告辞。嚣不肯令归,且出令道:『杜伯山,林字伯山。天子不能臣,诸侯不能友,譬如伯夷叔齐,耻食周粟,今且暂为师友,待至道路清平,必使遂志!』
到了建武六年,三辅早平,林弟成正当病逝,乃许送丧回籍。林已东去,嚣复生悔,密遣刺客杨贤,追杀杜林。即此可见嚣之必败。贤追至陇坻,见林亲推鹿车,护送弟丧,不由的感叹道:『现当乱世,谁知行义,我虽小人,何忍杀义士?』
乃随林出陇,掉头亡去,林始得安抵扶风。
看官听说:隗嚣部下的豪杰,第一个要推马援,马援以外,如班彪、郑兴、杜林,统是博学多闻,饶有见识。嚣不能慰留,自失羽翼,遂至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一班贪功徼利的鄙夫,怂恿嚣前,要想他为皇为帝,迫入阱中。
当时有一个部将王元,靠着三分膂力,藐视中原人物,便乘机语嚣道:『从前更始入关,四方响应,天下喁喁,相望太平,一旦败坏,大王几无处安身。竟称嚣为大王。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尚欲信儒生迂谈,弃千乘宏基,羁旅危国,希图万全。这真是覆辙相循,求得反失。现在天水完富,士马精强,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乃是万世一时的机会。否则蓄养士马,据险自守,旷日持久,静待世变,就使图王不成,也足称霸。总之大鱼不可离渊,神龙失势,穷等蚯蚓,愿大王三思为是。』
嚣未曾听罢,已经颔首,及听毕以后,不由的眉飞色舞,意气洋洋。独治书申屠刚进谏道:『愚闻人与必天归,汉帝乃是天授,非全是人力所能为。今玺书屡至,委国全信,欲与将军共同吉凶,试想一介布衣,尚且不负然诺,况万乘至尊,何致背约?将军若疑虑却顾,自招祸变,恐不免上负忠孝,下愧当世呢!』
嚣听了刚言,又觉得愀然不乐,俯首沈吟。实是一个多疑少断的人物。刚乃趋出,元亦引退。嚣总不欲终事汉室,且依了王元的后策,徐起图功。
乃再遣部吏周游诣阙,佯表殷勤。
游道出关中,过征西大将军冯异营前,竟为仇家所杀。于是谣言纷起,谓异将自为咸阳王,不服汉命,故杀嚣使。甚至有人上书劾异,居然以假当真。异入关已三年有余,除暴安良,人民悦服,闻得流言摇惑,心不自安,因上书乞请还都,亲侍帷幄。
光武帝优诏不许,但使宋嵩西往,赍示弹章。异惶恐陈谢,申请入朝。光武帝方图陇蜀,欲与异面商,乃准令入谒。异既至阙下,叩首行礼,光武帝顾语群臣道:『这是我起兵时主簿,为我披荆棘,定关中,功劳很大呢!』
说着,又旁令中黄门,取出珍宝衣服钱帛,当面赐异。异受赐再拜,光武帝谕令起坐,温言与语道:『芜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至今不忘,恨尚无以报卿。』事见前文。
异复起身拜谢道:『臣闻管仲对齐桓公,愿君毋忘射钩,臣无忘槛车,君臣相勉,终霸齐国!臣今愿陛下毋忘河北时,臣亦不敢忘陛下隆恩!』异被获邀赦,亦见前文。
光武帝大喜,召异同入内庭,与商陇蜀事宜。光武帝说道:『朕因将士久劳,本欲将二子置诸度外,怎奈公孙述未肯敛迹,隗嚣又阴持两端,将来必为朕患,卿意究应如何处置?』
异答说道:『臣看两人分据西南,非大加惩创,终难降服,臣虽不才,愿为国家效力!』
光武帝又说道:『关中为陇蜀要冲,最关紧要,卿亦未便遽离,必不得已,朕当亲至长安,调度兵马,先行讨蜀。』
异乃申陈陇蜀地势,及行军纪略,差不多有数千言,至日昃方才退出。嗣复引见数次,定议讨蜀,始辞回关中。前时异受命西征,未挈家眷,至此接奉特旨,令带妻子同行,无非是坦怀相待的意思。
是时公孙述方收集延岑田戎两军,令岑为大司马,封汝宁王;戎亦邀封翼江王。延岑奔蜀,见十三回。田戎奔蜀,见十四回。特使部将任满,与戎同出江关,沿途收戎旧部,窥取荆州诸郡。一面妄引谶纪,说是孔子作【春秋】,尊周尚赤,周尚赤。共得十二公;汉亦用赤帜,自汉高至平帝,中加吕后称制,也是十二代,历数已尽,一姓不能再兴。又引【录运法】中遗语,谓『废昌帝,立公孙』,尚有『括地象』云:『帝轩辕受命公孙氏握』,『援神契』云:『西太守,乙卯金』。述曾任蜀郡太守,故把西太守三字,作为己证,且将乙字作轧字讲解,谓将轧绝卯金。种种附会,诱惑人心。再因【掌文】中常刻公孙帝三字,诩作奇瑞,移书远近。
光武帝尚不欲遽讨,作书贻述,内云:
图谶言公孙即宣帝也,代汉者当涂高,君岂高之身耶?乃复以【掌文】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乱臣贼子,仓猝中人皆欲为君事耳,何足数也!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当早为定计,可以无忧。天下神器,不可力争,宜留三思!是书原不能折服公孙述。书后署名,称述为公孙皇帝,称呼亦误。述置诸不答。
部下有骑都尉荆邯,向述献议,请急速发兵东向,令田戎出据江陵,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又收降天水陇西,与汉争衡。述召问群臣,博士吴柱等,多言不宜远出;有弟名光,亦劝述依险自固。累得述欲前又却,瞻顾徬徨。也是隗嚣一流人。延岑田戎,屡请发兵,述又以为降将难恃,未足深信。惟出入警跸,添置仪卫,夸示表面上的威风。且立两幼子为王,使食犍为广汉各数县。左右谓成败难定,将士暴露,不应遽封皇子,专顾私恩,述亦不从。于是人心懈体,阴兆土崩。
光武帝恨述倔强,势难罢手,当即亲幸长安,谒祠园陵。各陵前被赤眉毁掘,已由冯异入关,修葺告成。回应十二回,亦不可少。及光武帝谒祠已毕,遂命建威大将军耿弇,虎牙大将军盖延等七军,从陇道伐蜀。
兵将启行,先遣来歙赍奉玺书,往谕隗嚣,令他即日发兵,夹击公孙述。歙已迁官中郎将,一到天水,即将玺书交付与嚣,嚣阅书后,好多时不发一言。歙问他愿否出兵,嚣仍不应。歙不禁愤起,奋然责嚣道:『朝廷以君知臧否,识废兴,并将手书赐示足下,足下曾效忠国家,遣子入侍,今乃接书不决,忽思背约,上叛君,下负子,忠信何在?恐不久便要族灭哩!』
说得隗嚣作色起座,投袂欲入。歙欲拔剑刺嚣,究竟嚣多卫士,无从下手,乃杖节出厅,登车欲行。偏由嚣将王元,目顾兵士,意图害歙;嚣亦怒不可遏,竟使牛邯追歙,用兵围住。还是他将王遵谏阻,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况歙为汉帝外兄,郑重将命,歙为光武姑子,见前。加刃无益,徒激彼怒!伯春嚣子恂字。留质洛阳,何苦以一子易一使,不如遣归为是!嚣尚以爱子为念,乃纵歙使归,惟使王元领兵万骑,出据陇坻,伐木塞道,阻住汉军前行。这一番有分教:
一着误施全局去,三军尽覆满城哀。
隗嚣既抗阻汉军,免不得有一场战事。欲知胜负如何,待至下回再详。
公孙述据蜀自雄,隗嚣负陇自固,当其号令一隅,延揽物望,亦若庸中佼佼者流,以视赤眉铜马,固相去有间矣。然述多夸而嚣多疑,疑与夸,皆非霸王器也。马援笑述为井底蛙,而劝嚣事汉,已料二子之不足有为。及东至洛阳,见光武帝之脱帻相迎,即有君择臣臣择君之语,一见倾心,愿效奔走,援诚不愧智士,抑光武帝之驾驭英雄,令人心服故也?
至若冯异之遭人谗构,而光武不以为疑,且以河北故事相劝勉,然后进图讨蜀,与定密谋。大树将军,原非彭宠庞萌可比。然非光武之推诚相与,亦安能感人肺腑乎?且光武不忘河北之难,异不忘巾车之恩,君臣一德,安不忘危,以此定国,有余裕矣。彼隗嚣公孙述辈,曷足以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