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卻說宋皇后被廢後,忽忽間已過兩年,尚未冊立繼後,六宮無主,當由內外臣工,一再申請,乞立繼後,以宣陰化;靈帝乃立貴人何氏為皇后。
後出身微賤,本是一個屠家女兒,父名真,家居南陽,營業積資,每思攀援權貴,博些微名,湊巧宮中招選采女,遂囊金出都,賂遺中官,得將女兒充選;也是這女應該大貴,生成一副花容玉貌,比眾不同,身長七尺一寸,肌膚瑩艷,骨肉婷勻。靈帝素來好色,瞧着這個美人兒,哪有不喜歡的道理?衾裯使抱,列作小星,幾度春風,含苞結種,十月滿足,生下一男,取名為辨。
時後宮常生子不育,靈帝恐再蹈覆轍,特令乳媼抱辨出宮,寄養道人史子眇家,號曰史侯。名為皇帝,何亦做村嫗思想?因即冊何女為貴人,甚有寵幸,至是竟得立為皇后,征後兄進為侍中,嗣復追封后父真為車騎將軍,兼舞陽侯,號後母興為舞陽君。
後性剛多忌,既得正位,尚恐他人奪寵,隨時加防。偏有趙國佳人王氏,為前五官中郎將王苞孫女,也得應選入宮,姿色與何後相同,才具比何後較勝,能書能算,應對尤長,靈帝又不肯放過,再令她入侍巾櫛,好幾次鸞顛鳳倒,更種成歡葉愛苗,靈帝因她身懷六甲,晉號美人。漢制宮中妃媵,貴人以下為美人。
何皇后略有所聞,偵察愈嚴,常圖陷害;還是王美人生性聰敏,備豫不虞,有時進謁正宮,往往用帛束腰,不令大腹宣露。無如胎中兒日大一日,美人腹亦日脹一日,累得王氏朝夕不安,只恐隱瞞不住,當下購服墮胎藥,飲將下去,滿望胎得墮落,還可保全性命;哪知藥竟無靈,胎終不動,夜間復得夢兆,屢次負日前行,心中暗想:莫非應生貴子,未便使墮?於是不再服藥,聽天由命,也是這個胎中兒該有三十年帝號,所以安居腹中,無論如何刺激,總得保存過去。
好容易過了十月,不坼不劈,脫離母胎,侍女報知靈帝,靈帝自然心歡,替他取下一名,是一協字。協既產出,王美人身尚未健,須服藥調治;那何後陰謀設計,密遣心腹內侍,齎着鴆毒,走至王美人宮內,覷隙置入藥中,王美人雖然伶俐,究竟防不勝防,服毒以後,嗚呼畢命!可憐。
靈帝聞喪,親往驗視,看她四肢青黑,料是中毒,禁不住淚下潸潸;再經查究起來,察出何後下毒情由,頓時怒不可遏,即欲將何後廢去。慌得何後又驚又懼,急忙賄囑曹節張讓等人,代為緩頰,竭力斡旋。果然錢可通神,奸能蒙主,曹節等從中籲請,得使何後位置,仍然穩固,毫不動搖。
惟靈帝預防一着,令將王美人所生子協,寄居永樂宮,請董太后留心撫養;董太后卻一口應承,協始安然無恙,免遭暗算。靈帝尚悼亡心切,憑着生平才學,撰成【追德賦】【令儀頌】兩篇,詞旨纏綿,如泣如訴。但身為天子,不能庇一婦人,終覺得乾綱失紐,薄倖貽譏,雖有哀詞,無從共諒;因此遺制失傳,徒有篇名流播罷了。
惟靈帝不但好色,並且好游,特在雒陽宣平門外,築起兩座大花園,署名罼圭苑,分列東西,東罼圭苑,周一千五百步,西罼圭苑,周三千三百步;又在兩苑旁增造靈崑苑,規制與兩苑相同,苑中佈置,備極繁華,小子也無暇細述。靈帝尚嫌不足,更在阿亭道築造台觀,高至四百尺,又特置園圃署,用宦官為令,再就後宮中設市列肆,使諸采女相率販賣,由靈帝自作肆主,易服為商,握算持籌,估贏較絀。
其實靈帝究非商人,怎知情偽?所有肆中貨物,輒被諸采女竊去,甚至彼多此少,人有我無,弄得暗爭明斗,吵鬧不休,只瞞過靈帝一雙眼睛。靈帝反自鳴得意,晝督諸女貿易,夕擁諸女酣宴,把朝政置諸不顧,一味兒縱樂尋歡。
宮女以外,尚有一班閹人子弟,入宮服役,玩弄狗馬,靈帝俱賞賜爵祿,使着進賢冠帶綬。進賢冠,系漢朝文官服飾。又往往用四驢駕車,由帝親自執轡,馳驅苑中,京師互相仿效,驢價與馬價相齊。有時郡國貢獻方物,必令先輸例錢,納入中署,叫作導行費,一人聚斂,四海沸騰。中常侍呂強,夙具忠誠,因上疏進規道:
天下之財,莫不生之陰陽,歸之陛下,本無公私之別;而今尚書方斂諸郡之寶,中御府積天下之繒,西園引司農之藏,中廄聚太僕之馬;而所輸之府,輒有導行之財,調廣民困,費多獻少,奸吏因其利,百姓受其敝;又阿媚之臣,好獻其私,容諂姑息,自此而進。舊典選舉,委任三府,三府有選,參議掾屬,咨其行狀,度其器能,受試任用,責以成功,若無可察,然後付之尚書,尚書舉劾,請下廷尉復按虛實,行其賞罰。今但任尚書,或復敕用,如是三公得免選舉之負;尚書亦復不坐,責賞無歸,豈肯空自苦勞乎?夫立言無顯過之咎,明鏡無見疵之尤,如惡立言以記過,則不當學也;不明鏡之見疵,則不當照也。願陛下詳思臣言,不以記過見疵為責,則聖德懋而天下安矣!
靈帝沈迷不醒,怎肯聽從?四府三公,又多憑宦官好惡,隨勢進退,還有什麼公是公非?自從太尉段熲與司徒劉郃,相繼誅死,後任為劉寬、楊賜,兩人皆負重望,足諧輿論;惟司空張濟,趨奉權閹,贓私狼籍。哪知寬與賜任職年余,並皆罷去,獨張濟居位如故,另用許馘為太尉、陳耽為司徒。馘品行貪鄙,不亞張濟;惟陳耽尚有清澡,不久免職,再起袁隗為司徒,三公並系閹人黨與,濁亂可知。天變人異,曆年不絕,日食星孛,河決山崩,最奇怪的是洛陽女子,生下一個嬰兒,兩頭四臂,似人非人,為此種種妖異,遂引出無數妖人來了。
時鉅鹿郡有張氏弟兄三人,長名角,次名寶,又次名梁。角讀書不成,誤入左道,自號大賢良師,誘惑愚民,設壇講授,所談一切,無非是假託黃老,以偽亂真。會值民間大疫,十病九危,角得乘間行私,查得幾個醫疫古方,銼合成藥,用水煎汁,傾入瓶內,為人治病,病人踵門求藥,他便將藥水取出,假意燒符持咒,令病人跪拜壇前,然後給藥與飲,有數人命不該死,飲下藥水,果得病退身安,於是奉角為神,輾轉稱揚;每日至角處求醫,多約百餘人,少亦數十。
角復自稱為太平道人,另遣門徒週遊四方,轉相誘惑,大約過了十多年,凡青徐幽冀荊揚兗豫八州人民,無不知有張大賢良師,交相傾慕,甚且棄賣財產,爭赴張門,奔波跋涉,雖死不辭。因此十餘年間,徒眾多至數十萬名,郡縣未識角意,反譽角善道教化,為民所歸。
獨司徒楊賜引為深憂,嘗與掾吏劉陶相語道:『張角等誑惑百姓,必為後患,現今勢已蔓延,若即令州郡捕討,恐反激成速變。我意欲飭刺史二千石,簡別流人,各使歸籍,待至邪黨散去,賊目自孤,那時派吏往捕,不勞可獲!卿以為此法善否?』果行是言,何至騷擾八方?
陶應聲道:『這正如孫子所云:「不戰屈人,」怎得謂非善策呢?』
賜即將所擬計策,列入奏章,條陳上去,多日不見施用,賜乃因病乞休。劉陶更申前議,乞請照行,略言張角陰謀日甚,四方謠言,謂角等潛入京師,覘視朝政,欲圖不軌,州郡互相忌諱,不欲上聞,宜亟下明詔,購捕角等,賞以國土,有敢迴避,與賊同科。靈帝仍不以為意,將原疏留中不報。
角逍遙法外,私置三十六方,大方萬餘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帥,位等將軍;何不盡稱道人·訛言『蒼天當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老天也有生死語,真奇怪。陰令徒黨混入京中,夜用白土為書,自京城寺門,以及大小官署,皆寫成甲子二字。
甲子歲次,就是靈帝光和第七年,大方賊帥馬元義,先收荊揚無賴徒數萬人,與張角約期起兵,自己輦運金帛,至京師賄通中常侍,約為內應。中常侍曹節已死,趙忠、張讓、夏惲、郭勝、段珪、宋典、孫璋、畢嵐、栗嵩、高望、張恭、韓悝等十二人,皆得封侯,貴盛無比;又有封諝徐奉,亦得邀寵,但不及趙忠張讓的威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