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哪知来舰上一齐放箭,状若飞蝗,操兵多被射倒,德尚张弓挟矢,向他对射,相拒了好多时,日已亭午,水势益高,连堤上亦将淹没,魏将董衡、董超,劝德降敌,德大怒道:『我受魏王厚恩,怎肯降人?』
说着即将二董劈分四段,德亦非曹魏故吏,奈何甘殉曹氏·复顾语督军成何道:『我闻良将不怕死,烈士不毁节,今日是我死日了;卿亦当努力死战,勿负国恩。』
成何依令向前,立被射落水中,余众大骇,都向敌舰中奔入,弃械请降。连于禁亦偷生乞命,匍伏长堤,束手受缚。独庞德提着大刀,跃入堤边一小船,砍倒船中军士,用刀作橹,意欲驶往樊城,偏兜头遇一大筏,竟被撞翻,德随船落水,方为所擒。关羽大获全胜,升帐讯囚,于禁跪伏乞怜,由羽发往江陵,系狱待刑;及讯至庞德,德兀立不跪。羽与语道:『汝兄柔现在汉中,汝旧主马超,亦在蜀中为大将,汝何不早降?』
德怒目答道:『匹夫敢叫我投降么?魏王方带甲百万,威振天下,汝刘备乃系庸才,怎能与敌?我今日死,明日汝亦不得生了!』
羽当然愤起,遂命将德推出斩首,给棺埋葬。复乘水势未退,麾令大小将校,分坐战船,进薄樊城。是夕暂宿舟中,恍惚有野猪进来,啮住左足,忍不住失声叫痛,因致惊醒,方觉是南柯一梦。旁有关平在侧,问及何因,羽自述梦状,且因足上余痛犹存,亦知凶多吉少,不免叹息。
平请羽退还荆州,羽慨然道:『我年近六旬,死亦何憾?况樊城将下,奈何遽归?』过刚必折。
待至天明,即挥兵攻城,城中已变成泽国,内外水溢,垣墙逐渐摧陷,守兵搬土运石,填塞罅隙,尚忧不逮;再加羽军进攻,累得守吏日夜不安。或语守将曹仁道:『危城难保,恐将不支,不若乘舟夜走,尚可全身。』
仁也觉自危,转语参军满宠,宠谏阻道:『洪水骤至,岂能久存?不数日自当退去,且魏王以此城托付将军,正望将军力当冲要,若弃城北走,恐黄河以南,皆非国家所有了!』
这一席话,说得曹仁亦为感奋,毅然誓众,与城存亡,大众始有固志。羽连攻数日,竟不能克,乃分兵往取襄阳,收降刺史胡修,及太守傅方;再命襄阳兵进扰郏下。河南土豪,望风响应,警报连达邺中。曹操先闻于禁败降,庞德被杀,不禁长叹道:『我于于禁,三十年故交,奈何反不及庞德呢?』
因封德二子为列侯。及闻关羽进兵至郏,威震河南,遂与将吏会商,拟移徙许都,避羽锐气。这是曹操狡诈处。
忽有二人闪出道:『于禁等为水所没,并非力竭败亡,不足深惧,臣等以为刘备孙权,外亲内疏,若使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今何勿致书孙权,叫他潜蹑羽后?且许割江南地封权,权当必乐从;彼既起兵,羽回救不遑,何敢再争樊城呢?』
曹操瞧着,一是司马懿,方为军司马,一是蒋济,方为西曹掾,操掀须笑道:『两卿所见甚是,应即照行。』
遂使人致书东吴,并令宛城屯将徐晃,引兵援樊。嗣接孙权复书,愿依操命,攻羽自效,操当然放心。
先是孙权从鲁肃计议,与羽结好,至吕蒙代肃后任,尝欲图羽。回应前回。权尚欲先取徐州,后据荆州,蒙谓徐州易取难守,不如取羽为宜。权还有疑意,又遣使至江陵,为子求婚羽女,羽不肯许婚,反将吴使叱回。毕竟太傲。权因动怒。及曹操致书相约,便即依允,密饬吕蒙进图荆州。
蒙复疏道:『羽往攻樊城,仍留重兵驻守江陵,无非为防蒙起见,蒙常有病,请召还建业,托名养疴,另遣他人代任,羽以为东顾无忧,必调兵尽赴襄樊,蒙却潜军直进,攻彼无备,一举便可成功了。』
权依了蒙言,即召蒙还都;蒙复举陆逊自代。逊系吴人,字伯言,为权侄婿,官拜定威校尉,年少多才,未经大任,权虑他望轻资浅,未足代蒙。蒙面答道:『正惟逊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故特为荐举;蒙知逊外敛内明,必能任重,幸勿多疑。』
权乃令逊为偏将军,任右都督,代蒙守陆口。逊奉命到任,即作书贺羽,备极谦恭。言甘者心必苦。羽竟为所欺,不加后防,且调江陵兵,合攻樊城。是时操将徐晃,已出援曹仁,屯兵阳陵坡。羽闻徐晃将至,急围樊城,尽力督攻;正指挥间,不料城上偷放一箭,正中左臂,箭头敷有毒药,镞虽拔去,毒已入骨,遂致肿痛未消,不能运动。
幸亏得沛人华佗,夙长医术,延请调理;佗谓毒陷骨中,必须割骨去毒,方可无恙。羽便伸臂令治,毫无难色。将吏都入帐探视,由羽邀与共饮,右手执杯,左手剖臂,一任华佗刲刮,血满盘器,仍然引酒举胾,谈笑自如。及胾刮已毕,用药敷治,缝裹合口,臂即自能展舒,痛苦自消;羽欢然道谢,留佗夜宴,酬以百金。越宿佗即告辞,劝羽息怒静养,方可复原。
羽志在讨曹,怎肯中止?且因天晴水退,樊城仍未能克,越觉焦灼,营中兵士日众,粮食不继,屡向糜芳、傅士仁催索,未见时至;禁不住大怒道:『他二人敢慢我军令,他日回军,定当尽法惩治。』
遂行文再催,反至杳无影响。
羽不得已,拨兵至湘关截取吴米,聊济军需,谁知米虽截得,那吕蒙已潜领舟师,扮作商船,使白衣①人摇橹过江,掩至江陵,招降糜芳、傅士仁,竟将南郡公安,一并取去。云长之后路已断。
①梦远按:白衣原应指的是老百姓衣服。即军船扮作商船,部队穿老百姓平常衣服。如果穿白衣服,岂不是太显眼?
羽尚未闻知,仍想力攻樊城,城几垂陷,忽由徐晃统兵杀来。羽与晃本系故交,当即拍马往迎,既与徐晃见面,各在马上寒暄数语,晃突然回顾将卒道:『谁能取得云长首级,当重赏千金。』
羽惊讶道:『公明晃字。何骤出此言?』
晃朗声答道:『晃为国家大事,怎敢因私废公?况素知云长效忠刘备,今南郡公安已被吴将吕蒙袭入,云长且进退无路,不死将何待呢?』恶极。
说罢,即挥兵齐进。羽亦引军抵敌,约有几个回合,羽部下都系念江陵,并皆溃退;任你力敌万人的关云长,也只好且战且走。不料樊城里面的曹仁,又复冲出,与徐晃合兵夹攻,羽兵大乱,引将士急奔襄阳。就是偃城四冢的屯兵,已由晃射入军书,说明荆州失守,纷纷记念家室,相率奔还。
羽退至淝口,尚疑晃摇惑军心,下令驻营,探听荆州确耗。偏接侦骑回报,果然糜芳、傅士仁,挟嫌降吴,荆州尽失,顿致悔恨交并,箭疮复裂;急切无从设法,勉依将吏计议,使人致书吕蒙,责他背盟夺地。及去使还报,谓由蒙格外优待,所有关公全眷,及从军将士诸家属,无不周恤,秋毫无犯,惟言荆州本是吴地,所以收还。愈甘愈毒。
说得羽恨上加恨,奋髯张目道:『好奸贼!我虽死尚不饶汝!』
遂遣使至刘封、孟达处乞援,一面引兵渡江,再欲夺还荆州。行至半途,正值吕蒙陆逊,分兵邀击,把羽军困在垓心,经羽奋力杀出,部众多被荆州士兵,招诱回去,单剩数百骑亲从将吏,走保麦城。再使人催召刘封、孟达,两人竟不奉羽命,托言山郡初附,未便出师。
眼见得这位关公,势穷援绝,没奈何弃去麦城,夜出西奔,随身只有子关平及周仓等十余人。行至临沮,伏兵骤发,吴将朱然潘璋,左右杀出,羽不能再战,夺路急走;前面山径丛杂,夜色昏蒙,一脚踏空,跌入陷坑,潘璋部下马忠,领兵追至,竟将关公父子,一并擒去。
看官试想,关公是一位忠肝义胆的丈夫,岂肯临危怕死?孙权虽欲劝降他,却誓不承认,遂致杀身成仁,父子同尽;周仓等亦皆为主捐躯。罗氏【演义】谓关平为关公养子,史传但言子平,今从之。小子有诗叹道:
赤胆忠心誓报刘,越江讨贼死方休;
东吴不念东风惠,万古江潮咽恨流。
欲知关公殁后情形,待至下回便知。
刘玄德据荆益,定汉中,智谋如曹阿瞒,且敛锋避锐,此正蜀汉全盛时代。及关羽北击樊城,锐意讨曹,正应妥选良将,代守南郡,使羽得免后顾之虑;况当时蜀中安堵,赵云黄忠,并在左右,何一不可遣往?乃令羽孤军无继,卒致败亡,此其误非尽在关公,玄德实尸其咎,诸葛孔明亦与有责焉。
或谓孔明预知天数,未便救羽,此则为罗氏【演义】所荧惑,不足取信。荆州为巴蜀下游,关系甚大,若果如罗氏所言,则孔明尤为忍人,不为预筹良策,坐令父子捐躯,荆土全失,何其忍心若是?君相有造命之权,宁可如常人之徒诿天数乎?若关公之败,失之过刚,吕蒙虽胜,不能无罪;亲汉贼而仇汉裔,蒙亦何心?此后人之所以深嫉吕,而不能忘怀于鲁子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