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辂详解道:『邓扬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此为鬼躁;何晏视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此为鬼幽;眼见得死期将至,怕他甚么?』一目了然。
舅尚是不信,斥辂为狂,辂亦自归。哪知过了残年,果然应验,竟如辂言。
魏正始九年正月,少主芳出谒高平陵,曹爽兄弟,及私党并随驾出都,独司马懿称病已久,未尝相从,爽总道是懿病将死,毫不加防。哪知懿与师昭二子,已经伺隙多日,此番得着机会当即发难,勒兵闭城,使司徒高柔,假节行大将军事,据曹爽营,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曹羲营,然后入白郭太后,只言爽奸邪乱国,应该废斥。郭太后为了迁宫一事,颇恨曹爽,当即允议。
太尉蒋济,尚书令司马孚,为懿草表,由懿领衔劾爽,使黄门赍出城外,往奏少主;懿自引亲兵,诣武库取械授众,出屯洛水桥。爽有司马鲁芝,留住大将军府中,蓦闻变起,即欲出城见驾。商诸参军辛敞,敞狐疑不决,转询胞姊辛宪英,宪英为太常羊耽妻,秀外慧中,谈言多中,既见敞踉跄进来,便问何事?敞急说道:『天子在外,太傅谋变,我姊尚未闻知么?』
宪英微笑道:『太傅此举,不过欲杀曹大将军呢。』
敞又问道:『太傅可能成功否?』
宪英道:『曹将军非太傅敌手,成败可知。』
明于料事,可谓女诸葛。
敞复问道:『如姊言,敞可不必出城?』
宪英道:『怎得不出?职守为人臣大义,常人遇难,尚思顾恤,况为人执鞭,事急相弃,岂非不祥?我弟但当从众便了。』
敞即趋出,与鲁芝引数十骑,夺门径去。早有人报知司马懿,懿因司农桓范,素有知略,恐他亦出从曹爽,乃托称太后命令,召范为中领军。范欲应命,独范子谓车驾在外,不可不从,范遂出至平昌城门,门已紧闭,守吏为范旧属司藩,问范何往?范举手中版相示,诈称有诏召我,幸速开门。蕃欲取视诏书,范怒道:『汝系我旧吏,怎得阻我?』
蕃不得已,开门纵范,范顾语蕃道:『太傅谋逆,汝可速随我去。』
蕃闻言大惊,追范不及,方才退回。司马懿闻范出走,急语蒋济道:『智囊已往,奈何?』
济笑答道:『驽马恋栈豆,怎肯信任智囊?请公勿忧。』
懿即召侍中许允,尚书陈泰,使往见爽,叫他速自归罪,可保身家。待许陈二人去后,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婉言相告道:『君为曹将军故人,烦为致意曹将军,免官以外,别无他事;如若不信,可指洛水为誓。』无非是牙痛咒。
大目亦依言去讫。那曹爽尚随着少主,射鹰走犬,高兴得很;忽有黄门驰至驾前,下马跪呈,少主芳接受后,启封览表,但见上面写着:
臣懿言:
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臣谓太祖操高祖丕亦属臣后事,皆为陛下所见,无所忧苦,万一有变,臣当以死奉明诏。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宪,内则僣拟,外则专权,破坏诸营,尽据禁兵,群官要职,及殿中宿卫,皆易用私人;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伺察至尊,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怀疑惧,此非先帝诏陛下,及引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虽朽迈,敢忘往言?太尉臣济,尚书令臣孚等,皆以爽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因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否则即以军法从事!臣力疾出屯洛水浮桥,伺察非常,谨此上闻!
少主芳阅罢,交与曹爽,爽目瞪口呆,面如土色。俄而鲁芝辛敞到来,报称城门四闭,太傅懿出屯洛水桥,请大将军速定大计。爽与兄弟等商议,俱无良策,可巧桓范亦到,下马语爽道:『太傅已变,大将军何不请天子幸许都,调兵讨逆?』
爽皇然道:『如卿言,我家属尽在城中,必遭屠戮了。』真是驽马。
范见爽当断不断,又顾语羲道:『若不从范言,君等门户,岂尚能保全?试想匹夫遇难,还想求生,今君等身随天子,号令四方,谁敢不应?奈何自投死地呢?』
羲亦默然。
范复进议道:『此去许昌,不过一宿可至;关南有大将军别营,一呼即应,所忧惟有谷食,幸范带有大司农印章,可以征发。事在急行,稍迟便要遇祸了。』
道言甫毕,许允陈泰又至,传达懿言,请爽兄弟归第,可保身家。爽更觉滋疑。未几又由尹大目驰至,谓太傅指洛水为誓,但要大将军免去兵权,余无他意。爽信为真言,稍展愁眉;时已天晚,便留宿伊水南岸,发屯田兵数千名,聊充宿卫,自在帐中,执刀徘徊,直至五鼓,尚无把握。范入帐催逼道:『事已燃眉,何尚未决?』
爽举刀投地道:『我虽免官,尚不失为富家翁。』休想。
范大哭出帐道:『曹子丹即曹真。也算好人,奈何生汝兄弟,愚同豚犊。我不意到了今日,坐汝族灭哩。』
待至天明,爽竟白少主,自愿免官,并把大将军印绶,解付董允陈泰,赍还洛阳。主簿杨综,慌忙谏阻道:『公挟主握权,何事不可为?怎可轻弃印绶,徒就东市呢?』
爽尚自信道:『太傅老成重望,谅不食言。』呆极。
遂将印绶付给许陈自去。爽兄弟奉主还宫,懿当然迎驾,且听令爽等还家。是夕即由懿遣兵围住爽第,越日即由廷尉奏称,谓已拿讯黄门监张当,却将先帝才人,私送爽第,且与爽兄弟三人,及何晏邓扬丁谧毕轨李胜等,一同谋反,约于三月间举事,司农桓范,知情不报,应该连坐。
于是分头拿捕,结果是一同下狱,陆续斩首,并夷三族。桓范之死,实由替爽划策,并非出城之过。鲁芝辛敞杨综三人,亦为有司所收,谳成重罪,懿独慨然道:『彼三人各为其主,不必处刑。』仍是笼络人心。
当下释出三人,使复旧职。辛敞出狱自叹道:『我若不谋诸我姊,险些儿陷入非义了。』
小子有诗赞辛宪英道:
变起争权事可知,教忠仍使守纲维;
羊家智妇辛家姊,留播千秋作女师。
还有一位烈妇,也是扬名彤史,千古流芳。欲知烈妇为谁,下回再当报明。
曹爽一庸奴耳,不度德,不量力,竟以一时之徼幸,入为首辅,就使小心谨慎,犹难免复餗之凶;况淫奢无度,酒色是酖,何晏邓飏诸人,毫无伟略,引为谋士,兄弟中仅一曹羲,犹有一隙之明,而爽不肯从,其能保家保国乎?当日即无司马懿,吾知爽亦未必不亡也。惟懿之奸雄,不亚曹操,始则纵爽,继则赚爽,终则拒爽,玩爽于股掌之上,卒使爽无噍类,何居心之阴鸷若是!然回忆操之欺人,与懿略符,天生一操,又生一懿,正冥冥中之巧为安排,于爽乎何恤也?而后世之机械变诈者,可知所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