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昌冷笑道:『尧不过一刀笔吏,何能至此!』
及昌赴赵国,尧竟继昌后任。
昌得知消息,才佩服方与公的先见,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汉高祖十年七月,太上皇病逝,安葬栎阳北原。栎阳与新丰毗连,太上皇乐居新丰,视若故乡。见三十四回。故高祖徙都长安,太上皇不过偶然一至,未闻久留。就是得病时候,尚在新丰,高祖闻信往视,才得将他移入栎阳宫,未几病剧去世,就在栎阳宫治丧。皇考升遐,当然有一番热闹,王侯将相,都来会葬,独代相陈豨不至。及奉棺告窆,特就陵寝旁建置一城,取名万年,设吏监守。高祖养亲的典礼,从此告终。此事原不能略去。
葬事才毕,赵相周昌,乘便进谒,说有机密事求见。高祖不知何因,忙即召入。昌行过了礼,屏人启奏道:『代相陈豨,私交宾客,拥有强兵,臣恐他暗中谋变,故特据实奏闻。』
高祖愕然道:『陈豨不来会葬,果想谋反么?汝速回赵坚守,我当差人密查;若果有此事,我即引兵亲征,谅豨也无能为呢!』
周昌领命去讫,高祖即遣人赴代,实行查办。豨本宛朐人氏,前从高祖入关,累著战功,得封阳夏侯,授为代相。代地北近匈奴,高祖令他往镇,原是格外倚任的意思。豨与淮阴侯韩信友善,且前日也随信出征,联为至交。当受命赴代时,曾至韩信处辞行,信挈住豨手,引入内廷,屏去左右,独与豨步立庭中,仰天叹息道:『我与君交好有年,今有一言相告,未知君愿闻否?』
豨答道:『惟将军命。』
信复道:『君奉命往代,代地士马强壮,天下精兵,统皆聚集,君又为主上信臣,因地乘势,正好图谋大事。若有人报君谋反,主上亦未必遽信,及再至三至,方激动主上怒意,必且亲自为将,督兵北讨,我为君从中起事,内应外合,取天下也不难了。』
豨素重信才,当即面允道:『谨受尊教。』
信又嘱托数语,方才相别。豨到了代地,阴结爪牙,预备起事。他平时本追慕魏信陵君,即魏公子无忌。好养食客,此次复受韩信嘱托,格外广交,无论豪商巨猾,统皆罗致门下。尝因假归过赵,随客甚多,邯郸旅舍,都被占满。
周昌闻豨过境,前去拜会,见他人多势旺,自然动疑。及豨假满赴镇,从骑越多,豨且意气自豪,越觉得野心勃勃,不可复制。昌又与晤谈片刻,待豨出境,正想上书告密,适值上皇驾崩,西行会葬,见陈豨未尝到来,当即谒见高祖,说明豨有谋变等情。嗣由高祖派员赴代,查得陈豨门客,诸多不法,豨亦未免同谋,乃即驰还报闻。高祖尚不欲发兵,但召豨入朝,豨仍不至,潜谋作乱。韩王信时居近塞,侦悉陈豨抗命情形,遂遣部将王黄、曼邱臣,入诱陈豨,豨乐得与他联结,举兵叛汉,自称代王,胁迫赵代各城守吏,使为己属。
高祖闻报,忙率将士出发,星夜前进,直抵邯郸。周昌出城迎入,由高祖升堂坐定,向昌问道:『陈豨兵有无来过?』
昌答言未来,高祖欣然道:『豨不知南据邯郸,但恃漳水为阻,不敢遽出,我本知他无能为,今果验了。』
昌复奏道:『常山郡共二十五城,今已有二十城失去,应把该郡守尉,拿来治罪。』
高祖道:『守尉亦皆造反否?』
昌答称尚未。
高祖道:『既尚未反,如何将他治罪?他不过因兵力未足,致失去二十城。若不问情由,概加罪责,是迫使造反了。』
随即颁出赦文,悉置不问,就是赵代吏民,一时被迫,亦准他自拔来归,不咎既往。这也是应有之事。复命周昌选择赵地壮士,充做前驱将弁。昌挑得四人,带同入见,高祖忽漫骂道:『竖子怎配为将哩!』
四人皆惶恐伏地,高祖却又令他起来,各封千户,使为前锋军将。全是权术驭人。左右不解高祖命意,待四人辞退,便进谏道:『从前一班开国功臣,经过许多险难,尚未尽得封赏,今此四人并无功绩,为何就沐恩加封?』
高祖道:『这非汝等所能知,今日陈豨造反,赵代各地,多半被豨夺去,我已传檄四方,征集兵马,乃至今还没有到来。现在单靠着邯郸兵士,我岂可惜此四千户,反使赵地子弟,无从慰望呢!』
左右乃皆拜服。高祖又探得陈豨部属,多系商人,即顾语左右道:『豨属不难招致,我已想得良法了。』
于是取得多金,令干吏携金四出,收买豨将,一面悬赏千金,购拿王黄曼邱臣二人。二人一时未获,豨将却陆续来降。
高祖便在邯郸城内,过了残年。至十一年元月,诸路兵马,奉檄援赵,会讨陈豨。豨正遣部将张春,渡河攻聊城,王黄屯曲逆,侯敞带领游兵,往来接应,自与曼邱臣驻扎襄国。还有韩王信,亦进居参合,赵利入守东垣,总道是内外有备,可以久持。
那高祖亦分兵数道,前去攻击,聊城一路,付与将军郭蒙,及丞相曹参;曲逆一路,付与灌婴;襄国一路,付与樊哙;参合一路,付与柴武;自率郦商夏侯婴等,往攻东垣。另派绛侯周勃,从太原进袭代郡。代郡因陈豨他出,空虚无备,被周勃一鼓入城,立即荡平。复乘胜进攻马邑,马邑固守不下,由勃猛扑数次,击毙守兵多人,方才还军。已而郭蒙会合齐兵,亦击败张春,樊哙又略定清河常山等县,击破陈豨及曼邱臣,灌婴且阵斩张敞,击走王黄,数路兵均皆得胜。
惟高祖自击东垣,却围攻了两三旬,迭次招降,反被守城兵士,罗罗苏苏,叫骂不休。顿时恼动高祖,亲冒矢石,督兵猛攻,城中尚拚死守住,直至粮尽势穷,方才出降。高祖驰入城中,命将前时叫骂的士卒,悉数处斩,惟不骂的始得免死。赵利已经窜去,追寻无着,也即罢休。
是时四路胜兵,依次会集,已将代地平定,王黄、曼邱臣,被部下活捉来献,先后受诛。陈豨一败涂地,逃往匈奴去了。独汉将柴武,出兵参合,未得捷报。高祖不免担忧,正想派兵策应,可巧露布驰来。乃是参合已破,连韩王信都授首了。事有先后,故叙笔独迟。
原来柴武进攻参合,先遣人致书韩王信,劝他悔过归汉,信报武书,略言仆亦思归,好似痿人不忘起,盲人不忘视,但势已至此,归徒受诛,只好舍生一决罢。柴武见信不肯从,乃引兵进击,与韩王信交战数次,多得胜仗。信败入城中,坚守不出。武佯为退兵,暗地伏着,俟韩王信出来追赶,突然跃出,把信劈落马下,信众皆降,武方露布告捷。
高祖当然喜慰,乃留周勃防御陈豨,自引诸军西归。途次想到赵代二地,不便强合,还是照旧分封,才有专责。乃至洛阳下诏,仍分代赵为二国,且从子弟中择立代王。诸侯王及将相等三十八人,统说皇中子恒,贤智温良,可以王代,高祖遂封恒为代王,使都晋阳。
这代王恒就是薄姬所生,薄姬见幸高祖,一索得男。见前文。后来高祖专宠戚姬,几把薄姬置诸不睬,薄姬却毫无怨言,但将恒抚养成人,幸得受封代地。恒辞行就国,索性将母妃也一同接去。高祖原看薄姬如路人,随他母子偕行,薄姬反得跳出祸门,安享富贵去了。小子有诗咏道:
其道生离不足欢,北行母子尚团圞;
试看人彘贻奇祸,得宠何如失宠安!
高祖既将代王恒母子,遣发出去,忽接着吕后密报,说是诛死韩信,并夷三族。惹得高祖又喜又惊。毕竟韩信何故诛夷,且至下回再详。
周昌固争废立,力持正道,不可谓非汉之良臣。或谓太子不废,吕后乃得擅权,几至以吕代刘,是昌之一争,反足贻祸,此说实似是而非。吕氏之得擅权于日后,实自高祖之听杀韩彭,乃至酿成隐患,于太子之废立与否,尚无与也。惟高祖既欲保全赵王,不若使与戚姬同行。戚姬既去,则免为吕后之眼中钉,而怨亦渐销。试观代王母子之偕出,并无他虞,可以知矣。乃不忍远离宠妾,独使周昌相赵,昌虽强项,其如吕后何哉!若夫陈豨之谋反,启于韩信,而卒致无成,例以『春秋』大义,则豨实有不忠之罪,正不得徒咎淮阴也,豨若效忠,岂淮阴一言所能转移乎?纲目不书信反,而独书豨反,有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