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李夫人有二兄,除延年外,還有廣利一人,嫻習弓馬,隨侍宮廷。武帝不能無故加封,乃趁著大宛抗命,竟拜廣利爲將軍,號爲貳師,是教他往貳師城取馬,故有是名。發屬國騎兵六千,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盡歸貳師將軍節制,帶同前往。且命浩侯王恢爲嚮導,出玉門,經鹽澤,沿途統是沙磧,無糧可因,無水可汲,所過小國,統皆固守境界,不肯給食。漢兵忍不住饑渴,往往倒斃,及抵郁成,部下不過數千,隨帶乾糧,又皆食盡。不得已爲冒險計,先攻郁成。
郁成王殺死漢使,早恐漢兵前來報復,嚴兵守候,至漢兵進攻,便即出戰。漢兵雖拼死力斗,究竟食少勢孤,不能取勝,反折傷了一半人馬。廣利料難再持,只得收軍,退至敦煌,奏請罷兵。武帝曾聽姚定漢言,謂大宛兵弱,三千人可以蕩平,因此特派廣利出去,俾他容易奏功,可授封爵。誰知廣利喪師退還,反請罷休,正是大失所望,不由的動起怒來,遣使遮住玉門關,傳諭廣利軍前,如有一人敢入此關,立即斬首!
廣利奉到此諭,沒奈何留駐敦煌,靜待後命。
武帝再想添兵征宛,偏來了匈奴密使,說由左大都尉所遣,願殺兒單于,舉國降漢,請漢廷發兵相應等語。武帝問明情形,當然大喜。
原來匈奴主烏維單于,自遁居漠北後,用趙信計,陰備軍實,陽求和親。漢使王烏楊信,相繼通番,與訂和約,烏維單于語多反覆,不肯聽命。武帝還道兩人望淺,特派路充國佩二千石印綬,前往議和,反被匈奴拘住。武帝始知匈奴多詐,命將軍郭昌領兵防邊。嗣復遣昌往擊昆明,雖多斬獲,一時不能還鎮,昆明事見前文。因調浞野侯趙破奴代任。會烏維單于病死,子詹師廬繼立,尚在少年,號爲兒單于。單于任性好殺,國人不安,匈奴左大都尉,方遣使至漢請降。武帝得此機緣,如何不喜,即將來使遣歸,命將軍公孫敖帶領工役,至塞外築受降城,一面授趙破奴爲浚稽將軍,飭令赴浚稽山,迎接匈奴左大都尉。
趙破奴率兵二萬,到了浚稽山下,待久不至,使人探聽虛實,才知匈奴左大都尉,謀泄被誅,因即引軍南還。忽聞後面有吶喊聲,料是胡兵追來,連忙翻身迎敵。待至胡兵行近,殺將過去,把他擊走,捕得虜騎數千人,部兵亦傷亡多名。但經此一勝,總道匈奴沒有後繼,放心南歸,距受降城只四百餘里,因見天色已暮,隨便安營,待且再行。營方扎定,遙見塵頭大起,匈奴兵漫山遍野,騁騎前來,破奴不及移軍,只好閉營守著。
那匈奴兵共有八萬騎,一齊趨集,圍住漢營,困得水泄不通。漢營乏水,如何解渴,破奴恐軍心慌亂,夤夜潛出,自去覓水。離營未及百步,竟被胡兵窺見,一聲呼嘯,環繞攏來。破奴只有數十個隨兵,怎能與敵?一古腦兒被他捉去。全是輕率所致。
大將受擒,全營皆震,胡兵乘勢猛攻,漢營大亂,一半戰死,一半降番。兒單于喜出望外,再進兵攻受降城,還虧公孫敖聞風預備,乘城固守,不爲所乘。胡兵攻打不下,方才罷去。
公孫敖拜本上聞,武帝易喜爲憂,不得不集眾會議。群臣多請罷宛兵,專力攻胡,武帝以宛爲小國,尚不能下,如何能征服匈奴?並且西域諸國,亦將輕漢,乃決計向宛添兵,大赦罪犯,盡發各地惡少年,悉數當兵,佐以沿邊馬隊,共得騎卒六萬,步卒七萬,備足餉械,接濟貳師將軍李廣利,又發天下七科謫戍,使他運糧。七科:謂吏有罪一,亡命二,贅婿三,賈人四,原有市籍五,父母有市籍六,祖父母有市籍七。並派出都尉兩員,一號執馬,一號驅馬,待至攻破大宛,便好牽馬歸來。注重在馬,何貴畜賤人如此!
李廣利既得大兵,當然再往,沿途各小國,見漢兵此次重來,比前爲威,倒也不免驚慌,乃皆出食餉軍。惟有輪台一城,獨閉門拒絕,廣利揮兵屠城,乘勢長驅,馳入宛境。宛王毋寡,遣將搦戰,與漢兵前隊相遇,前隊兵共三萬人,奮力擊射,大破宛兵,宛將敗回城中。廣利經過郁成城,本擬一擊泄恨,因恐宛人日久備厚,不如直攻宛都,乃繞出郁成,進薄宛都貴山城。城內無井,全仗城外流水,經漢兵四面圍住,斷絕水道,守兵當然危急。毋寡也覺驚惶,急遣人向康居國乞援。
廣利連日督攻,差不多有四旬余,方將外城攻破,擒住宛勇將煎靡。宛人失去外城,越覺焦急,康居兵又未見到來,於是諸貴官相與私謀道:『我王藏匿良馬,戕殺漢使,因致漢將廣利,大舉來攻,目下外援不至,亡在旦夕,不如殺王獻馬,與漢講和。萬一漢將不從,我等方背城一戰,死亦未遲。』
大眾並皆贊成,遂攻殺宛王毋寡,梟取首級,使人持至漢營,面見廣利道:『宛人未敢輕漢,咎在宛王一人,今已奉獻王首,請將軍勿再攻城。宛人當盡出良馬,任令擇取,且願供給軍糧。如將軍不肯允許,宛人將盡殺良馬,與決死戰。且康居援兵,計日可至,裡應外合,勝負難料,請將軍熟權利害,何去何從!』
廣利想了又想,不若許和爲善,商諸部將,部將亦無不主和,乃依了宛使,與訂和約。宛使返入城中,始將馬匹一齊獻出,令漢兵自行擇取,且齎送糧食至軍。廣利令兩都尉物色良馬,得數十匹,中等以下,三千餘匹,又遣使入城,覘察情形。宛貴人昧察,接待盡禮,由使人還報廣利。廣利乃與宛人申約,立昧察爲宛王,然後退師。
是時康居聞漢兵勢盛,不敢過援。郁成王卻是倔強,非但不肯服漢,反截殺漢校尉王申生,及故鴻臚壺充國。廣利正想還擊郁成,得了此報,憤不可遏,便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引兵往攻,破入城中。郁成王乘亂逃出,奔投康居。桀追入康居境內,移檄索郁成王,康居聞漢已破宛,不敢違命,因將郁成王縛送軍前。桀令四騎士押往李廣利營,途次恐被走失,互相熟商。還是上邽騎士趙弟,打定主意,竟拔劍出鞘,砍落郁成王首級,持報李廣利。廣利乃班師東歸。
這番出師,雖士卒不免陣亡,究竟未及一半。無如將吏貪取財物,虐待部下,遂致死亡甚眾,首殣相望,及入玉門關,眾不滿二萬人,馬不過千餘匹。武帝不遑責備,但見良馬到手,便已如願,遂封李廣利爲海西侯,食邑八千戶。趙弟亦得封爲新畤侯。上官桀等均有封賞,不勞細表。
惟武帝因宛馬雄壯,比烏孫馬爲良,乃改稱烏孫馬爲西極馬,獨名宛馬爲天馬,並作【天馬歌】云:
天馬徠,從西極,涉流沙,九夷服。
天馬徠,出泉水,虎脊兩,化若鬼。
天馬徠,歷無草,徑千里,循東道。
天馬徠,執徐時,將搖舉,誰與期?
天馬徠,開遠門,竦予身,逝崑崙。
天馬徠,龍之媒,游閶闔,觀玉台。
總計李廣利出征大宛,先後勞兵十餘萬,歷時共閱四年,結果只得了數十匹良馬。小子演述至此,隨筆寫入一詩道:
十萬兵殘天馬來,玉門關外貳師回;
冤魂載道愁雲結,天子禽荒劇可哀。
大宛既平,西域諸國,未免震懾,多半遣子入傳,武帝欲乘此軍威,再伐匈奴。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專敘征伐,與上回情跡不同,而其希冀之心,則實出一轍。好神仙,不得不勞征伐,彼之希冀長生者,無非爲安享奢華計耳。設非拓大一統之宏規,爲天下雄主,則雖得長生,亦何足喜!故不同者其跡,而相同者其心也。朝鮮之滅,荀彘功多罪少,而獨誅之;慮其專擅之爲患,故用法獨苛。
烏孫之和,建女上書求歸,而獨阻之,欲其祖孫之世事,故瀆倫不恤。至若征宛一役,則更爲求馬起釁,閱時四載,喪師糜餉不勝計,乃毫不之惜,反以良馬來歸,詡詡作歌。其心術尤可概見矣!語曰:止戈爲武,武帝之得諡爲武,其取義果安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