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中書令石顯,見馮昭儀方經得寵,馮奉世父子,又並列公卿,便擬倚勢獻諛。特將野王弟馮逡,代爲揄揚,薦入帷幄。逡已爲謁者,由元帝即日召見,欲將他擢爲侍中。偏逡見了元帝,極言石顯專權誤國,觸動元帝怒意,斥令退去,反將他降爲郎官。石顯聞知,當然快意,但與馮氏亦從此有仇,把從前援引的意思,變作排擠。
當時有一郎官京房,通經致用,屢蒙召問。房本與五鹿充宗,同爲頓丘人氏,又同學易經,惟充宗師事梁邱賀,房師事焦延壽,師說不同,講解互異。且充宗阿附石顯,尤爲房所嫉視,嘗欲乘間進言,鋤去邪黨。一日由元帝召語經學,旁及史事,房遂問元帝道:『周朝的幽厲兩王,陛下可知他危亡的原因否?』
元帝道:『任用奸佞,所以危亡。』
房又問道:『幽厲何故好用奸佞?』
元帝道:『他誤視奸佞爲賢人,因此任用。』
房復道:『如今何故知他不賢?』
元帝道:『若非不賢,何至危亂?』
房便進說道:『照此看來,用賢必治,用不賢便亂。幽厲何不別求賢人,乃專任不賢,自甘危亂呢?』
元帝笑道:『亂世人主,往往用人不明。否則自古到今,有甚麼危亡主子哩?』
房說道:『齊桓公與秦二世,也嘗譏笑幽厲,偏一用豎刁,一信趙高,終致國家大亂,彼何不將幽厲爲戒,早自覺悟呢?』已是明斥石顯。
元帝道:『這非明主不能見及,齊桓秦二世,原不得算做明君。』
房見元帝尚是泛談,未曾曉悟。當即免冠叩首道:『春秋二百四十年間,迭書災異,原是垂戒將來。今陛下嗣位數年,天變人異,與春秋相似,究竟今日爲治爲亂?』
元帝道:『今日也是極亂呢!』
房直說道:『現在果任用何人?』
元帝道:『我想現今任事諸人,當不致如亂世的不賢。』
房又道:『後世視今,也如今世視古,還求陛下三思!』
元帝沈吟半晌道:『今日有何人足以致亂?』
房答道:『陛下聖明,應自知曉。』
元帝道:『我實不知,已知何爲復用。』
房欲說不敢,不說又不忍,只得說是陛下平日最所親信,與參秘議的近臣,不可不察。
元帝方接口道:『我知道了!』
房乃起身退出,滿望元帝從此省悟,驅逐石顯諸人。那知石顯等毫不搖動,反將房徙爲魏郡太守。房自知爲石顯等所忌,隱懷憂懼,但乞請毋屬刺史,仍得乘傳奏事,元帝倒也允許,房只得出都自去。
才閱月余,便由都中發出緹騎,逮房下獄。案情爲房婦翁張博所牽連,因致得罪。博系淮陽王劉欽舅,欽即元帝庶兄。嘗從房學易,以女妻房。房每經召對,退必與博具述本末。博儇巧無行,便將宮中隱情,轉報淮陽王欽,且言朝無賢臣,災異屢見,天子已有意求賢,請王自求入朝,輔助主上等語。欽竟爲所惑,爲博代償債負二百萬,博又報書敦促,詐言已賄托石顯,從中說妥,費去黃金五百斤,欽復如數賚給。
不料爲石顯所聞,當即訐發,博兄弟三人,並皆系獄,連京房亦被株連,系入都中定罪,案情爲翁婿通謀,誹謗政治,詿誤諸侯王,狡猾不道,一併棄市。房原姓李氏,推易得數,改姓爲京。前從焦延壽學易,延壽嘗謂京生雖傳我道,後必亡身,及是果驗。御史大夫鄭弘,與房友善,房前爲元帝述幽厲事,曾出告鄭弘,弘亦深表贊成。所以房棄市後,弘連坐免官,黜爲庶人,進任匡衡爲御史大夫。惟淮陽王欽,不過傳詔詰責,由欽上表謝罪,幸得無恙。
接連又興起一場冤獄,也是石顯一手做成。坐罪的是御史中丞陳咸,與槐里令朱雲。咸字子康,爲前御史大夫陳萬年子。萬年好交結權貴,獨咸與乃父不同,十八歲入補郎官,便是抗直敢言。萬年恐他招禍,往往夜半與語,教他寬厚和平。咸在床前立著,聽了多時,全與己意不合,但又不便反抗,索性置若罔聞,朦朧睡去。一個打盹,把頭觸著屏風,竟致震響,萬年不禁怒起,起床取杖,意欲撻咸。咸方驚醒跪叩道:『兒已備聆嚴訓,無非教兒諂媚罷了!』原是一言可蔽。
這語說出,累得萬年無詞可駁,也只得將咸喝退,上床就寢,不復與言。未幾萬年病死,咸剛直如前,元帝卻重他材能,累遷至御史中丞。還有蕭望之門生朱雲,與咸氣誼相投,結爲好友,兩人有時晤談,輒詆斥石顯諸人,不遺餘力,可巧顯黨五鹿充宗,開會講經,仗著權閹勢力,無人敢抗,獨朱雲攝衣趨入,與充宗互相辯論,駁得充宗垂頭喪氣,悵然退去。都人士有歌謠云:『五鹿嶽嶽,朱雲折其角。』
嗣是雲名遂盛,連元帝也有所聞,特別召見,拜爲博士,旋出任杜陵令,輾轉調充槐里令。雲因石顯用事,丞相韋玄成等,依阿取容,不如先劾玄成,然後再彈石顯,於是拜本進去,具言韋玄成怯懦無能,不勝相位。看官試想,區區縣令,怎能扳得倒當朝宰相,徒被玄成聞知,結下冤讎。會雲因事殺人,被人告訐,謂雲妄殺無辜,元帝因問韋玄成。玄成正怨恨朱雲,便答言云政多暴,毫無善狀。
湊巧陳咸在旁,得聞此言,不由的替雲著急,慌忙還家,寫成一封密書,通報朱雲。雲當然驚惶,復書托咸,代爲設法,咸即替雲擬就奏稿,寄將過去,教雲依稿繕成,即日呈進,請交御史中丞查辦。計實未善。雲如言辦理,偏被五鹿充宗看見奏章,欲報前日被駁的羞辱,當即告知石顯,批交丞相究治。陳咸見計畫不成,又復通告朱雲,雲便逃入都門,與咸面商救急的計策。越弄越錯。丞相韋玄成,派吏查訊朱雲,不見下落,再差人探聽消息,知雲在陳咸家中,當下劾咸漏泄禁中言語,並且隱匿罪人,應一併捕治,下獄論罪。
元帝准奏,飭廷尉拘捕二人,二人無從奔避,盡被拿住,入獄拷訊。咸不肯直供,受了好幾次嫽掠,困憊不堪,自思受傷已重,死在眼前,忍不住呻吟悲楚。忽有獄卒走報,謂有醫生入視,咸即令召入,舉目一瞧,並不是甚麼良醫,乃是好友朱博。當下視同骨肉,即欲向他訴苦,博忙舉手示意,佯與診視病狀,使獄卒往取茶水,然後問明咸犯罪略情,至獄卒將茶水取至,當即截住私談,珍重而別。
博字子元,杜陵人氏,慷慨好義,樂與人交,歷任縣吏郡曹,復爲京兆府督郵。自聞鹹得罪下獄,即移名改姓,潛至廷尉府中,探聽消息。一面買囑獄卒,假稱醫生,親向獄中詢問明白,然後求見廷尉,爲咸作證,言咸冤屈受誣。廷尉不信,笞博數百,博終咬定前詞,極口呼冤。好在韋玄成得了一病,纏綿床縟,也願放寬咸案,咸才得免死,髡爲城旦。朱雲也得出獄,削職爲民。但非朱博熱心救友,恐尚未易解決,這才可稱得患難至交呢!小子有詩讚道:
臨危才見舊交情,仗義施仁且熱誠,
誰似朱君高氣節,救人獄底得全生。
越年,韋玄成病死,後任丞相,當然有人接替。欲知姓名,試看下回便知。
馮婕妤之當熊,綽有父風,彼雖一娉婷弱質,獨能奮身不顧,拼死直前,殆與乃父之襲取莎車,同一識力。彼傅昭儀輩,寧能得此。然傅昭儀因是銜嫌,而馮婕妤卒爲所傾,天胡不吊。反使妒功忌能者之得逞其奸,是正足令人太息矣!不寧唯是,天下之爲主效忠者,往往爲小人所構陷。試觀元帝一朝,二豎擅權,正人義士,多被摧鋤,除賈捐之死不足惜外,何一非埋冤地下。
陳咸之不死,賴有良朋,否則石顯韋玄成,朋比相傾,幾何不流血市曹也。宣聖有言,女子與小人爲難養,誠哉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