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时外戚王氏失势,只有平阿侯王谭子去疾,尚为侍中,去疾弟闳为中常侍,闳妻父中郎将萧咸,系故将军萧望之子。贤父恭,素慕咸名,欲娶咸女为次媳,特托王闳为媒,前去说合。闳不便推辞,只好转白萧咸,咸慌忙摇手。口中连说不敢当,一面屏去左右,密语闳道:『董贤为大司马,册文中有「允执其中」一语,这是尧传舜的禅位文,并非三公故事,朝中故老,莫不惊奇!我女怎能与董公兄弟相配?烦汝善为我辞便了!』
闳听罢即行,暗记前日策文,果有此语,难道汉室江山,真要让与董贤,越想越奇,又好笑,又好气,当下仍至董恭处复报,替萧家满口谦逊,只言寒门陋质,不敢高攀。恭尚以为故作谦辞,再向闳申说一番,闳已咬定前言,有坚却意。恭不禁作色,自言自叹道:『我家何负天下?乃为人所畏如是!』试问汝家何益天下·
闳见恭含着怒意,起身辞去。过了数日,哀帝置酒麒麟殿,召集董贤父子亲属,及一班皇亲国戚,共同宴叙。闳亦在旁侍饮,酒至半酣,哀帝笑视董贤道:『我欲法尧禅舜,可好么?』
贤陡闻此言,喜欢的了不得,但一时如何答说,也不禁暗暗沈吟。
忽有一人进言道:『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所得私有。陛下上承宗庙,应该传授子孙,世世相继,天子岂可出戏言!』
哀帝听说,举目一瞧,便是中常侍王闳,当下默然不悦,竟遣闳出归郎署,不使侍宴。左右都为闳生愁,恐闳因此得罪。太皇太后王氏,闻知此事,代闳谢过,哀帝乃复召闳入侍。闳却不肯中止,复上书极谏道:
臣闻王者立三公,法三光,居之者当得贤人。【易】曰:『鼎折足,复公餗。』喻三公非其人也。昔孝文皇帝幸邓通,不过中大夫;武皇帝幸韩嫣,赏赐而已,皆不在大位。今大司马卫将军董贤,无功于汉朝,又无肺腑之连,复无名迹高行以矫世,升擢数年,列备鼎足,典卫禁兵,无功封爵,父子兄弟,横蒙拔擢,赏赐空竭帑藏,万民喧哗不绝,诚不当天心也。昔褒神鼋变化为人,实生褒姒,乱周国,故臣恐陛下有过失之讥,贤有小人不知进退之祸,非所以垂法后世也。
哀帝览书,也觉不欢,但因闳为太皇太后从子,不得不格外含容。前时法尧禅舜一语,未免失言,因此不置可否,模糊过去。会匈奴单于囊知牙斯,及乌孙大昆弥伊秩靡入朝。囊知牙斯乃是复株累若煴单于少弟,复株累若煴早死,传弟且麋胥,且麋胥又传弟且莫车,且莫车再传弟囊知牙斯,号为乌珠留若煴单于。国势浸衰,因此历代事汉,来朝哀帝。
参见已毕,由哀帝传旨赐宴,廷臣统在旁侍饮。乌孙大昆弥,当然在座,专顾饮酒,不暇张望。独囊知牙斯年少好奇,左右顾盼,蓦见廷臣中有一青年,唇红齿白,秀丽过人,坐位却在上面,居然首冠百僚。心中不禁诧异,遂向译员指问道:『这位大员姓甚名谁?』
译员尚未及答,已为哀帝所见。询及原因,便命译员答说道:『这就是大司马董贤,年方逾冠,才德兼全,却是我朝的大贤。』董贤既是大贤,哀帝何不特赐双名!
囊知牙斯晓得甚么董贤品行,一闻此语,便出席起贺,拜称汉得贤臣,哀帝很是心欢。待至宴罢,赏赐囊知牙斯,比乌孙王还要加厚,两番主谢恩回国。
董贤已任大司马,比不得前此在宫,朝夕留侍,所以公事一了,回家休息。不防到了门首,一声怪响,门竟坍倒。贤吓了一跳,自思门第新筑,结构甚坚,且是妻父将作大匠监工,何至遽朽?再令左右检验土木,原是牢固得很,不知何故倒坏?心甚不安。次日有诏颁出,乃是修复三公职衔,贤为大司马如故。改称丞相为大司徒,即令孔光任职。迁御史大夫彭宣为大司空,封长平侯。这诏与贤毫不关碍,贤当然无虞。
又过了一二旬,仍无变动情事,贤把那大门倒坏的怪事,也淡淡忘却了。谁知内报传来,哀帝寝疾不起,急得贤神色慌张,立刻入宫省视,只见哀帝卧在床上,委顿异常,一时也不好细问,只得约略请安。哀帝不愿多言,含糊答了数语,惟口中呻吟不绝。贤也觉不佳,但思哀帝年未及壮,当不致一病即崩,自己宽慰自己,就在宫中留侍数日。偏偏哀帝病势日重,即于元寿二年六月中,奄然归天,年止二十有六,在位只有六年。
傅皇后及董昭仪等,入哭寝宫,贤感哀帝厚恩,也在寝门外号恸不休。蓦由太皇太后王氏到来,抚尸举哀,哀止即收取御玺,藏在袖中。一面召贤入问,丧事该若何调度。贤从未办过大丧,且因哀帝告崩,如寡妇失去情夫,三魂中失去二魂,竟至对答不出。好一位大司马。
太皇太后方说道:『新都侯莽,曾奉先帝大丧,熟习故事,我当令他进来助汝。』
贤忙免冠叩首道:『如此幸甚!』
太皇太后立即遣使,召入王莽。莽倍道入都,进谒太皇太后,首言董贤无功无德,不合尸位,太是太后点首称是。莽遂托太皇太后意旨,命尚书劾贤不亲医药,当即禁贤出入宫殿。贤闻知此信,慌忙徒跣诣阙,免冠谢罪。莽竟传太皇太后命令,就阙下收贤印绶,罢归就第。贤怅怅回家,自思莽如此辣手,定是来报前嫌,将来自己性命,总要被他取去,不如图个自尽,免得受诛。乃即与妻说明意见,妻亦知无可挽回,情愿同死,两人对哭一场,先后自杀。冥途中若遇哀帝灵魂,仍好前后承欢,怪不得哀帝称为大贤呢!
家人还道有大祸临门,不敢报丧,遽将董贤夫妇棺殓,夤夜埋葬,事为王莽所闻,疑他诈死,复嘱有司奏请验尸,自行批准。令将贤棺抬至狱中,开棺相验,果系不差。但因他棺用朱漆,殓用珠璧,又说他僭行王制,把贤尸拖出棺外,剥去衣饰,用草包裹,乱埋狱中。再劾贤父恭骄恣不法,贤弟宽信淫佚无能,一并夺职,徙往合浦。家产发官估卖,约值钱四千三万万缗。
贤平时厚待属吏朱诩。诩买棺及衣,至狱中收得贤尸,再为改葬,因即上书自劾,莽大为不悦,另寻诩罪,将他击死。大司徒孔光,专知贡谀献媚,当即邀同百官,推莽为大司马。前将军何武,后将军公孙禄,谓不宜委政外戚,自相荐举。太皇太后决意用莽,竟拜莽为大司马,领尚书事。莽自是手握大权,逐渐放出手段来了。小子有诗叹道:
幸臣死去大奸来,汉室江山已半灰。
毕竟妇人无远识,引狼入室自招灾!
欲知王莽如何举动,待至下回表明。
王嘉入相三年,守正不阿,不可谓非良相,惜乎不得其人,所遇非主耳!且其称美孔光,亦无知人之明。孔光阴险,恶过董贤父子,嘉知董贤父子之不肖,而不知孔光之为大奸,身被构陷,反以为贤,其致死也亦宜哉!司隶鲍宣,亦为孔光所排挤,仅得不死,而对于嬖幸之董贤,至不屑下拜,卑污若此,尚得谓之贤乎!
董贤原有可杀之罪,但不当死于王莽之手,即其所劾罪案,亦不足以服人。孔光专媚于前,王莽专横于后,大奸之后,继以大憝,汉亦安能不亡?彼董贤之伏法,吾犹当为之称冤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