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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李玉英狱中讼冤 (6)

醒世恒言作者:冯梦龙发布:福哥

2020-8-26 02:05

    话分两头。却说苗全自从撇了李承祖,雇着生口赶到家中。只说已至战场,无处觅寻骸骨,小官人患病身亡。因少了盘缠,不能带回,就埋在彼。暗将真信透与焦氏。那时玉英姊妹一来思念父亲,二来被焦氏日夕打骂,不胜苦楚。又闻了这个消息,愈加悲伤。焦氏也假意啼哭一番。那童仆们见家主阵亡,小官人又死,各寻旺处飞去。单单剩得苗全夫妻和两个养娘,门庭冷如冰炭。焦氏恨不得一口气吹大了亚奴,袭了官职,依然热闹。又闻得兵科给事中上疏,奏请优恤阵亡将士,圣旨下在兵部查复。焦氏多将金银与焦榕,到部中上下使用,要谋升个指挥之职。那焦榕平日与人干办,打惯了偏手,就是妹子也说不得也要下只手儿。

    一日,焦榕走来回覆妹子说话,焦氏安排酒肴款待。元来他兄妹都与酒瓮同年,吃杀不醉的。从午后吃起直至申牌时分,酒已将竭,还不肯止,又教苗全去买酒。

    苗全提个酒瓶走出大门,刚欲跨下阶头,远远望见一骑生口,上坐一个小厮,却是小主人李承祖。吃这惊不小!暗道:『元来这冤家还在!』掇转身跑入里边,悄悄报知焦氏。焦氏即与焦榕商议停当,教苗全出后门去买砒霜。二人依旧坐着饮酒,等候李承祖进来。不题。

    且说李承祖到了自家门首,跳下生口,赶脚的背着竹笼,跟将进来。直至堂中,静悄悄并不见一人,心内伤感道:『爹爹死了,就弄得这般冷落!』教赶脚的把竹笼供在灵座上,打发自去。李承祖向灵前叩拜,转念去时的苦楚,不觉泪如泉涌,哭倒在拜台之上。焦氏听得哭声,假意教丫头出来观看。那丫头跑至堂中,见是李承祖,惊得魂不附体,带跌而奔,报道:『奶奶,公子的魂灵来家了!』

    焦氏照面一口涎沫,道:『啐!青天白日这样乱说!』丫头道:『见在灵前啼哭!奶奶若不信,一同去看。』焦榕也假意说道:『不信有这般奇事!』一齐走出外边。李承祖看见,带着眼泪向前拜见。焦榕扶住道:『途路风霜,不要拜了。』

    焦氏挣下几点眼泪,说道:『苗全回来,说你有不好的信息,日夜想念,懊悔当初教你出去。今幸无事,万千之喜了!只是可曾寻得骸骨?』李承祖指着竹笼道:『这个里边就是!』焦氏捧着竹笼,便哭起天来。玉英姊妹,已是知得李承祖无恙,又惊又喜,奔至堂前,四个男女,抱做一团而哭。

    哭了一回,玉英道:『苗全说你已死,怎地却又活了?』李承祖将途中染病,苗全不容暂停,直至遇见和尚送归始末,一一道出。焦榕怒道:『苗全这奴才恁般可恶!待我送他到官,活活敲死,与贤甥出气!』李承祖道:『若得舅舅主张,可知好么!』焦氏道:『你途中辛苦了,且进去吃些酒饭,将息身子。』遂都入后边。

    焦榕扯李承祖坐下,玉英姊妹,自避过一边。焦氏一面教丫头把酒去热,自己踅到后门首,恰好苗全已在那里等候。焦氏接了药,分付他停一回进来。焦氏到厨下,将丫头使开,把药倾入壶中,依原走来坐下。

    少顷,丫头将酒镟汤得飞滚,拿至桌边。焦榕取过一只茶瓯,满满斟一杯,递与承祖道:『贤甥,借花献佛,权当与你洗尘。』承祖道:『多谢舅舅!』接过手放下,也要斟一杯回敬。

    焦榕又拿起,直推至口边道:『我们饮得多了,这壶中所存有限,你且乘热饮一杯。』李承祖不知好歹,骨都都饮个干净。焦榕又斟过一杯道:『小官人家须要饮个双杯。』又推到口边。那李承祖因是尊长相劝,不敢推托,又饮干了。焦榕再把壶斟时,只有小半杯,一发劝李承祖饮了。那酒不饮也罢,才到腹中,便觉难过,连叫肚痛。焦氏道:『想是路上触了臭气了。』李承祖道:『也不曾触甚臭气。』焦氏道:『或者三不知,那里觉得!』须臾间药性发作,犹如钢枪攒刺,烈火焚烧,疼痛难忍,叫声:『痛死我也!』跌倒在地。

    焦榕假惊道:『好端端地,为何痛得恁般利害?』焦氏道;『一定是绞肠沙了。』急教丫头扶至玉英床上睡下,乱攧乱跌,只叫难过。慌得玉英姊妹手足无措,那里按得他住!不消半个时辰,五脏迸裂,七窍流红,大叫一声,命归泉府!旁边就哭杀了玉英姊妹,喜杀了焦氏婆娘,也假哭几声。焦榕道:『看这模样,必是触犯了神道,被丧煞打了。如今幸喜已到家里,还好。只是占了甥女卧处,不当稳便。就今夜殓过,省得他们害怕。』焦氏便去取出些银钱。

    那时苗全已转进前门,打探听得里边哭声鼎沸,量来已是完帐,径走入来。

    焦氏恰好看见,把银递与苗全,急忙去买一具棺木,又买两壶酒,与苗全吃够一醉。先把棺木放在一门厢房里,然后揎拳裸臂,跨入房中,教玉英姊妹走开。向床上翻那尸首,也不揩抹去血污,也不换件衣服,伸着双手,便抱起来。一则那厮有些蛮力,二则又趁着酒兴,三则十数岁孩子,原不甚重,轻轻的托在两臂,直至厢房内盛殓。玉英姊妹,随后哭泣。谁知苗全落了银子,买小了棺木,尸首放下去,两只腿露出了五六寸。只得将腿儿竖起,却又顶浮了棺盖。苗全扯来拽去,没做理会。

    玉英姊妹看了这个光景,越发哭得惨伤。焦氏沉吟半晌,心生一计。把玉英姊妹并丫头都打发出外,掩上门儿,教苗全将尸首拖在地上,提起斧头,砍下两只小腿,横在头下,倒好做个枕儿。收拾停当,钉上棺盖,开门出来,焦榕自回家去。玉英觑见棺已钉好,暗想道:『适来放不下,如何打发我姊妹出来了,便能钉上棺盖?难道他们有甚法术,把棺木化大了,尸首缩小了?』好生委决不下。过了两日,焦氏备起衣衾棺椁,将丈夫骸骨重新殓过,择日安葬祖茔。

    恰好优恤的覆本已下:李雄止赠忠勇将军,不准升袭指挥。焦氏用费若干银两,空自送在水里。到了安葬之日,亲邻齐来相送。李承祖也就埋在坟侧。偶有人问及,只说路上得了病症,到家便亡。那亲戚都不是切己之事,那个去查他细底。

    可怜李承祖沙场内倒挣挫得性命,家庭中反断送了残生。正是:

    非故翻如故,宜亲却不亲。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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