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9
世事纷纷难诉陈,知机端不误终身。
若论破国亡家者,尽是贪花恋色人。
话说大宋仁宗皇帝明道元年,这浙江路宁海军,即今杭州是也。在城众安桥北首观音庵相近,有一个商人,妖乔,名俊,字彦杰,祖贯钱塘人。自幼年丧父母,长而魁伟雄壮,好色贪淫。娶妻高氏,各年四十岁。夫妻不生得男子,止生一女,年一十八岁,小字玉秀,至亲三口儿。止有一仆人,唤作赛儿。这乔俊看来有三五万贯资本,专一在长安崇德收丝,往东京卖了,贩枣子,胡桃、杂货回家来卖,一年有半年不在家。门首交赛儿开张酒店,雇一个酒大工叫做洪三,在家造酒。其妻高氏,掌管日逐出进钱钞一应事务,不在话下。
明道二年春间,乔俊在东京卖丝已了,买了胡桃,枣子等货,船到南京上新河泊,正要行船,因风阻了。一住三日,风大,开船不得。忽见邻船上有一美妇,生得肌肤似雪,髻挽乌云。乔俊一见,心甚爱之,乃访问梢工,道:『你船中是甚么客人?缘何有宅眷在内?』梢工答道:『是建康府周巡检病故,今家小扶灵柩回山东去。这年小的妇人,乃是巡检的小娘子,官人问他做甚?』乔俊道:『梢工,你与我问巡检夫人,若肯将此妾与人,我情愿多与他些财礼,讨此妇为妾,说得这事成了。我把五两银子谢你。』梢工遂乃下船舱里去说这亲事。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这乔俊娶这个妇人为妾,直使得:
一家人口因他丧,万贯家资指日休。
当下梢工下船舱问老夫人道:『小人告夫人跟前,这个小娘子,肯嫁与人么?』老夫人道:『你有甚好头脑说他?若有人要娶他,就应承罢,只要一千贯文财礼。』梢工便说:『邻船上有一贩枣子客人,要娶一个二娘子,特命小人来与夫人说知。』夫人便应承了。梢工回复乔俊说:『夫人肯与你了,要一千贯文财礼哩!』乔俊听说大喜,即便开箱,取出一千贯文,便教梢工送过夫人船上去。夫人接了,说与梢工,教请乔俊过船来相见。乔俊换了衣服,径过船来拜见夫人。
夫人问明白了乡贯姓氏,就叫侍妾近前分付道:『相公已死,家中儿子利害。我今做主,将你嫁与这个官人为妾,即今便过乔官人船上去,宁海郡大马头去处,快活过了生世。你可小心伏侍,不可托大!』这妇人与乔俊拜辞了老夫人,夫人与他一个衣箱物件之类,却送过船去。乔俊取五两银子谢了梢工,心中十分欢喜。乃问妇人:『你的名字叫做甚么?』妇人乃言:『我叫作春香,年二十五岁。』当晚就舟中与春香同铺而睡。
次日天晴,风息浪平,大小船只,一齐都开。乔俊也行了五六日,早到北新关,歇船上岸。叫一乘轿子抬了春香,自随着径入武林门里。来到自家门首,下了轿,打发轿子去了,乔俊引春香入家中来。自先走入里面去与高氏相见,说知此事,出来引春香入去参见。高氏见了春香,焦躁起来,说:『丈夫,你既娶来了,我难以推故。你只依我两件事,我便容你。』乔俊道:『你且说那两件事?』
高氏启口说出,直教乔俊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正是:
妇人之语不宜听,割户分门坏五伦。
勿信妻言行大道,世间男子几多人!
当下高氏说与丈夫:『你今已娶来家,我说也自枉然了。只是要你与他别住,不许放在家里!』乔俊听得说:『这个容易,我自赁房屋一间与他另住。』高氏又说:『自从今日为始,我再不与你做一处。家中钱本什物,首饰衣服,我自与女儿两个受用,不许你来讨。一应官司门户等事,你自教贱婢支持,莫再来缠我,你依得么?』乔俊沉吟了半晌,心里道:『欲待不依,又难过日子。罢罢!』乃言:『都依你。』高氏不语。次日早起去搬货物行李回家,就央人赁房一间,在铜钱局前,今对贡院是也。拣个吉日,乔俊带了周氏,点家火一应什物完备,搬将过去。住了三朝两日,归家走一次。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半年有余。乔俊刮取人头帐目,及私房银两,还勾做本钱。收丝已完,打点家中柴米之类,分付周氏:『你可耐静,我出去多只两月便回。如有急事,可回去大娘家里说知。』道罢,径到家里说与高氏:『我明日起身去后,多只两月便回。倘有事故,你可照管周氏,看夫妻之面!』女儿道:『爹爹早回!』别了妻女,又来新住处打点明早起程。
此时是九月间,出门搭船,登途去了。一去两个月,周氏在家终日倚门而望,不见丈夫回来。看看又是冬景至了,其年大冷。忽一日晚,彤云密布,纷纷扬扬,下一天大雪。高氏在家里思忖,丈夫一去,因何至冬时节,只管不回?这周氏寒冷,赛儿又病重,起身不得,乃叫洪三将些柴米炭火钱物,送与周氏。周氏见雪下得大,闭门在家哭泣。听得敲门,只道是丈夫回来,慌忙开门,见了洪大工挑了东西进门,周氏乃问大工:『大娘、大姐一向好么?』大工答道:『大娘见大官人不回,记挂你无盘缠,教我送柴米钱钞与你用。』周氏见说,回言:『大工,你回家去,多多拜上大娘大姐!』大工别了,自回家去。
次日午牌时分,周氏门首又有人敲门。周氏道:『这等大雪,又是何人敲门?』
只因这人来,有分教周氏再不能与乔俊团圆。正是:
闭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
当日雪下得越大,周氏在房中向火。忽听得有人敲门,起身开门看时,见一人头戴破头巾,身穿旧衣服。便问周氏道:『嫂子,乔俊在家么?』周氏答道:『自从九月出门,还未回哩!』那人说:『我是他里长,今来差乔俊去海宁砌江塘,做夫十日,歇二十日,又做十日。他既不在家,我替你们寻个人,你出钱雇他去做工。』周氏答道:『既如此,只凭你教人替了,我自还你工钱。』里长相别出门。次日饭后,领一个后生,年约二十岁,与周氏相见。里长说与周氏:『此人是上海县人,姓董,名小二。自幼他父母俱丧。如今专靠与人家做工过日,每年只要你三五百贯钱,冬夏做些衣服与他穿。我看你家里又无人,可雇他在家走动也好。』
周氏见说,心中欢喜道:『委实我家无人走动,看这人,想也是个良善本分的,工钱便依你罢了。』当下遂谢了里长,留在家里。至次日,里长来叫去海宁做夫,周氏取些钱钞与小二,跟着里长去了十日回来。这小二在家里小心谨慎,烧香扫地,件件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