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9
且说洪大工睡至天明,起来开了酒店,高氏依旧在门前卖酒。
玉秀眼中不见了小二,也不敢问。周氏自言自语,假意道:『小二这厮无礼,偷了我首饰物件,夜间逃走了!』玉秀自在房里,也不问他。那邻舍也不管他家小二在与不在。高氏一时害了小二性命,疑决不下,早晚心中只恐事发,终日忧闷过日。正是:
要人知事勤学,怕人知事莫做。
却说武林门外清湖闸边,有个做靴的皮匠,姓陈,名文,浑家程氏五娘,夫妻两口儿,止靠做靴鞋度日。此时是十月初旬,这陈文与妻子争论,一口气,走入门里满桥边皮市里买皮,当日不回,次日午后也不回。程五娘心内慌起来。又过了一夜,亦不见回,独自一个在家烦恼。将及一月,并无消息。这程五娘不免走入城里问讯。径到皮市里来,问卖皮店家,皆言:『一月前何曾见你丈夫来买皮?莫非死在那里了?』有多口的道:『你丈夫穿甚衣服出来?』程五娘道:『我丈夫头戴万字头巾,身穿着青绢一口中。一月前说来皮市里买皮,至今不见信息,不知何处去了?』众人道:『你可城内各处去寻,便知音信。』
程五娘谢了众人,绕城中逢人便问。一日,并无踪迹。过了两日,吃了早饭,又入城来寻问。不端不正,走到新桥上过。正是事有凑巧,物有偶然。只见河岸上有人喧哄说道:『有个人死在河里,身上穿领青衣服,泛起在桥下水面上。』
程五娘听得说,连忙走到河岸边,分开人众一看时,只见水面上漂浮一个死尸,穿着青衣服。远远看时,有些相像。程氏便大哭道:『丈夫缘何死在水里?』看的人都呆了。
程氏又哀告众人:『那个伯伯肯与奴家拽过我的丈夫尸首到岸边,奴家认一认看。奴家自奉酒钱五十贯。』当时有一个破落户,叫做王酒酒,专一在街市上帮闲打哄,赌骗人财,这厮是个泼皮,没人家理他。当时也在那里看,听见程五娘许说五十贯酒钱,便说道:『小娘子,我与你拽过尸首来岸边你认看。』五娘哭罢道:『若得伯伯如此,深恩难报!』这王酒酒见只过往船,便跳船上去,叫道:『梢工,你可住一住,等我替这个小娘子拽这尸首到岸边。』当时王酒酒拽那尸首来。
王酒酒认得乔家董小二的尸首,口里不说出来,只教程氏认看。只因此起,有分教高氏一家,死于非命。正是:
闹里钻头热处歪,遇人猛惜爱钱财。
谁知错认尸和首,引出冤家祸患来。
此时王酒酒在船上,将竹篙推那尸首到岸边来,程氏看时,见头面皮肉却被水浸坏了,全不认得。看身上衣服却认得,是丈夫的模样。号号大哭,哀告王酒酒道:『烦伯伯同奴去买口棺木来盛了,却又作计较。』王酒酒便随程五娘到褚堂仵作李团头家,买了棺木,叫两个火家来河下捞起尸首,盛于棺内,就在河岸边存着。那时新桥下无甚人家住,每日止有船只来往。程氏取五十贯钱,谢了王酒酒。
王酒酒得了钱,一径走到高氏酒店门前,以买酒为名,便对高氏说:『你家缘何打死了董小二,丢在新桥河内?如今泛将起来。你道一场好笑!那里走一个来错认做丈夫尸首,买具棺木盛了,改日却来埋葬。』高氏道:『王酒酒,你莫胡言乱语,我家小二,偷了首饰衣服在逃,追获不着,那得这话!』王酒酒道:『大娘子,你不要赖!瞒了别人,不要瞒我。你今送我些钱钞买求我,我便任那妇人错认了去。你若白赖不与我,我就去本府首告,叫你吃一场人命官司!』高氏听得,便骂起来:『你这破落户,千刀万剐的贼,不长俊的乞丐!见我丈夫不在家,今来诈我!』王酒酒被骂,大怒而去。
能杀的妇人,到底无志气,胡乱与他些钱钞,也不见得弄出事来。当时高氏千不合万不合,骂了王酒酒这一顿,被那厮走到宁海郡安抚司前叫起屈来。安抚相公正坐厅上押文书,叫左右唤至厅下,问道:『有何屈事?』王酒酒跪在厅下,告道:『小人姓王,名青,钱塘县人,今来首告。邻居有一乔俊,出外为商未回。其妻高氏,与妾周氏,一女玉秀,与家中一雇工人董小二有奸情。不知怎的缘故,把董小二谋死,丢在新桥河里,如今泛起。小人去与高氏言说,反被本妇百般辱骂。他家有个酒大工,叫做洪三,敢是同心谋害的。小人不甘,因此叫屈,望相公明镜昭察!』
安抚听罢,着外郎录了王青口词,押了公文,差两个牌军押着王青去捉拿三人并洪三,火急到厅。
当时公人径到高氏家,捉了高氏、周氏、玉秀、洪三四人,关了大门,取锁锁了,径到安抚司厅上。一行人跪下。相公是蔡州人,姓黄,名正大,为人奸狡,贪滥酷刑。问高氏:『你家董小二何在?』高氏道:『小二拐物在逃,不知去向。』
王青道:『要知明白,只问洪三,便知分晓。』安抚遂将洪三拖翻拷打,两腿五十黄荆,血流满地。打熬不过,只得招道:『董小二先与周氏有奸,后搬回家,奸了玉秀。高氏知觉,恐丈夫回家,辱灭门风。于今年八月十五日中秋夜赏月,教小的同小二两个在一边吃酒,我两个都醉了。小的怕失了事,自去酒房内睡了。到五更时分,只见高氏、周氏来酒房门边,叫小的去后园内,只见小二尸首在地,教我速驮去丢在河内去。小的问高氏因由。高氏备将前事说道:「二人通同奸骗女儿,倘或丈夫回日,怎的是好?我今出于无奈,因是赶他不出去,又怕说出此情,只得用麻索绞死了。」小的是个老实的人,说道:「看这厮忒无理,也祛除了一害。」小的便将小二尸首,驮在新桥河边,用块大石,缚在他身上,沉在水底下。只此便是实话。』安抚见洪三招状明白,点指画字。
二妇人见洪三已招,惊得魂不附体,玉秀抖做一块。安抚叫左右将三个妇人过来供招,玉秀只得供道:『先是周氏与小二有奸,母高氏收拾回家,将奴调戏,奴不从。后来又调戏,奴又不从。将奴强抱到后园奸骗了。到八月十五日,备果吃酒赏月,母高氏先叫奴去房内睡了,并不知小二死亡之事。』安抚又问周氏:『你既与小二有奸,缘何将女孩儿坏了?你好好招承,免至受苦!』周氏两泪交流,只得从头一一招了。
安抚又问高氏:『你缘何谋杀小二?』高氏抵赖不过,从头招认了。都押下牢监了。安抚俱将各人供状立案,次日差县尉一人,带领仵作行了,押了高氏等去新河桥下检尸。当日闹动城里城外人都得知。男子妇人,挨肩擦背,不计其数,一齐来看。正是: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却说县尉押着一行人到新桥下,打开棺木,取出尸首,检看明白。将尸放在棺内,县尉带了一干人回话。董小二尸虽是斧头打碎顶门,麻索绞痕见在。安抚叫左右将高氏等四人各打二十下,都打得昏晕复醒。取一面长枷,将高氏枷了。
周氏、玉秀、洪三俱用铁索锁了,押下大牢内监了。王青随衙听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