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9
且说秀姑平昔惯了,但是得贵进房,怕有别事,就远远闪开。今番半晌不见则声,心中疑惑。去张望时,只见上吊一个,下横一个,吓得秀姑软做一团。按定了胆,把房门款上,急跑到叔公丘大胜家中报信。丘大胜大惊,转报邵氏父母,同到丘家,关上大门,将秀姑盘问致死缘由。元来秀姑不认得支助,连血孩诈去银子四十两的事,都是瞒着秀姑的。以此秀姑只将邵氏得贵平昔奸情叙了一遍。
『今日不知何故两个都死了?』三番四复问他,只如此说。邵公、邵母听说奸情的话,满面羞惭,自回去了,不管其事,丘大胜只得带秀姑到县里出首知县验了二尸,一名得贵,刀劈死的;一名邵氏,缢死的。审问了秀姑口辞。知县道:『邵氏与得贵奸情是的,主仆之分已废。必是得贵言语触犯,邵氏不忿,一时失手,误伤人命,情慌自缢,更无别情。』责令丘大胜殡殓,秀姑知情,问杖官卖。
再说支助自那日调戏不遂回家,还想赴夜来之约。听说弄死了两条人命,吓了一大跳,好几时不敢出门。一日早起,偶然检着了石灰腌的血孩,连蒲包拿去抛在江里。遇着一个相识叫做包九,在仪真闸上当夫头,问道:『支大哥,你抛的是甚么东西?』支助道:『腌几块牛肉,包好了,要带出去吃的,不期臭了。九哥,你两日没甚事,到我家吃三杯。』包九道:『今日忙些个,苏州府况钟老爷驰驿复任,即刻船到,在此趱夫哩!』支助道:『即如此,改日再会。』支助自去了。
却说况钟原是吏员出身,礼部尚书胡潆荐为苏州府太守,在任一年,百姓呼为『况青天』。因丁忧回籍,圣旨夺情起用,特赐驰驿赴任。船至仪真闸口,况爷在舱中看书,忽闻小儿啼声,出自江中,想必溺死之儿,差人看来,回报:『没有。』如此两度。况爷又闻啼声,问众人皆云不闻。况爷口称怪事,推窗亲看,只见一个小小蒲包,浮于水面。况爷叫水手捞起,打开看了,回复:『是一个小孩子。』况爷问:『活的?死的?』水手道:『石灰腌过的,象死得久了。』
况爷想道:『死的如何会啼?况且死孩子,抛掉就罢了,何必灰腌,必有缘故。』
叫水手,把这死孩连蒲包放在船头上:『如有人晓得来历,密密报我,我有重赏。』
水手奉钧旨,拿出船头。恰好夫头包九看见小蒲包,认得是支助抛下的,『他说是臭牛肉,如何却是个死孩?』遂进舱禀况爷:『小人不晓得这小孩子的来历,却认得抛那小孩子在江里这个人,叫做支助。』况爷道:『有了人,就有来历了。』
一面差人密拿支助,一面请仪真知县到察院中同问这节公事。
况爷带了这死孩,坐了察院,待得知县来时,支助也拿到了。况爷上坐,知县坐于左手之傍。况爷因这仪真不是自己属县,不敢自专,让本县推问。那知县见况公是奉过敕书的,又且为人古怪,怎敢僣越。推逊了多时,况爷只得开言,叫:『支助,你这石灰腌的小孩子,是那里来的?』支助正要抵赖,却被包九在傍指实了。只得转口道:『小的见这臜东西在路傍不便,将来抛向江里,其实不知来历。』况爷问包九:『你看见他在路傍检的么?』包九道:『他抛下江里,小的方才看见。问他什么东西,他说是臭牛肉。』况爷大怒道:『既假说臭牛肉,必有瞒人之意!』喝教手下选大毛板,先打二十再问。况爷的板子利害,二十板抵四十板还有余,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支助只是不招。况爷喝教夹起来。
况爷的夹棍也利害,第一遍,支助还熬过;第二遍就熬不得了,招道:『这死孩是邵寡妇的。寡妇与家童得贵有奸,养下这私胎来。得贵央小的替他埋藏,被狗子爬了出来,故此小的将来抛在江里。』况爷见他言词不一。又问:『你肯替他埋藏必然与他家通情。』支助道:『小的并不通情,只是平日与得贵相熟。』况爷道:『他埋藏只要朽烂,如何把石灰腌着?』支助支吾不来,只得磕头道:『青天爷爷,这石灰其实是小的腌的。小的知邵寡妇家殷实,欲留这死孩去需索他几两银子。不期邵氏与得贵都死了。小的不遂其愿,故此抛在江里。』况爷道:『那妇人与小厮果然死了么?』
知县在傍边起身打一躬,答应道:『死了,是知县亲验过了。』况爷道:『如何便会死?』知县道:『那小厮是刀劈死的,妇人是自缢的。知县也曾细详,他两个奸情已久,主仆之分久废。必是小厮言语触犯,那妇人一时不忿,提刀劈去,误伤其命,情慌自缢,别无他说。』况爷肚里踌躇:『他两个既然奸密,就是语言小伤,怎下此毒手!早间死孩儿啼哭,必有缘故。』
遂问道:『那邵氏家还有别人么?』知县道:『还有个使女,叫做秀姑,官卖去了。』况爷道:『官卖,一定就在本地。烦贵县差人提来一审,便知端的。』知县忙差快手去了。
不多时,秀姑拿到,所言与知县相同。况爷踌躇了半晌,走下公座,指着支助,问秀姑道:『你可认得这个人?』秀姑仔细看了一看,说道:『小妇人不识他姓名,曾认得他嘴脸。』况爷道:『是了,他和得贵相熟,必然曾同得贵到你家来。你可实说,若半句含糊,便上拶!』秀姑道:『平日间实不曾见他上门,只是结末来,他突入中堂,调戏主母,被主母赶去。随后得贵方来,主母正在房中啼哭,得贵进房,不多时两个就都死了!』况爷喝骂支助:『光棍!你不曾与得贵通情,如何敢突入中堂?这两条人命,都因你起!』叫手下:『再与我夹起来。』
支助被夹昏了,不由自家做主,从前至尾,如何教导得贵哄诱主母,如何哄他血孩到手诈他银子,如何挟制得贵要他引入同奸,如何闯入内室抱住求奸,被他如何哄脱了,备细说了一遍:『后来死的情由,其实不知。』况爷道:『这是真情了。』放了夹,叫书吏取了口词明白。知县在傍,自知才力不及,惶恐无地。
况爷提笔,竟判审单:『审得支助,奸棍也。始窥寡妇之色,辄起邪心;既乘弱仆之愚,巧行诱语。开门裸卧,尽出其谋;固胎取孩,悉堕其术。求奸未能,转而求利;求利未厌,仍欲求奸。在邵氏一念之差,盗铃尚思掩耳;乃支助几番之诈,探箧加以窬墙。以恨助之心恨贵,恩变为仇;于杀贵之后自杀,死有余愧。
主仆既死勿论,秀婢已杖何言。惟是恶魁,尚逃法网。包九无心而遇,腌孩有故而啼,天若使之,罪难容矣!宜坐致死之律,兼追所诈之赃。』况爷念了审单,连支助亦甘心服罪。况爷将此事申文上司,无不夸奖大才,万民传颂,以为包龙图复出,不是过也。这一家小说,又题做:『况太守断死孩儿』。有诗为证:
俏邵娘见欲心乱,蠢得贵福过灾生;
支赤棍奸谋似鬼,况青天折狱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