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5-9 00:31
王嘉秀问:『佛以出离生死诱人入道,仙以长生久视诱人入道,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穷其极至,亦是见得圣人一截。然非入道正路。如今仕者,有由科,有由贡,有由传奉,一般做到大官,毕竟非入仕正路,君子不由也。仙、佛到极处,与儒者略同。后世儒者,又只得圣人下一截,分裂失真,流而为记诵、词章、功利、训诂,亦卒不免为异端。是四家者,终身劳苦,于身心无分毫益。视彼仙、佛之徒,清心寡欲,超然于世累之外者,反若有所不及矣。今学者不必先排仙、佛,且当笃志为圣人之学。』
先生曰:『所论大略亦是。但谓上一截、下一截,亦是人见偏了如此。若论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彻上彻下,只是一贯,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一阴一阳之谓道」,但「仁者见之便谓之仁,知者见之便谓之智,百姓又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仁、智岂可不谓之道,但见得偏了,便有弊病。』
『蓍固是【易】,龟亦是【易】。』
译文
王嘉秀 ( 人名 ) 说:『佛教以超脱生死来劝人信奉,道教以长生不老劝人信奉,其本意也不是干坏事,究其极至,也是看到了圣人的上一截,但非入道的正途。今天谁要做官,可经科举考试,可由乡里推举,可借大官绿荫,同样可做大官。如果不是仕途的正道,君子是不会接纳的。道、佛到终极点,和儒学大致相同。后世儒生,往往只注意到圣人下一截,因而上下分裂,失去了圣人的本意。从而使儒学变为记诵、词章、功利、训诂之学,到底不免发展为异端。从事记诵、词章、功利、训诂之学的人,终身辛苦劳碌,毫无收益。看到佛徒道士清心寡欲,超然世外,反而感到自己有所不及。今天的学者不必先去排挤佛、道,而当笃志学习圣人之学。』
先生说:『你所讲的大体正确,但说上一截、下一截,也是人们理解有失偏颇。至于说到圣人大中至正的道,上下贯穿,首尾相连,怎会上一截、下一截?【易·系辞】上说的「一阴一阳谓之道」,然而「仁者见之便谓之仁,智者见之便谓之智,百姓又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仁与智怎么能不称作道,但认识片面了,难免存在弊端。』
『蓍筮固然是【易】,占卜也是【易】。』
评析
儒、道、佛合称为『三教』,教者,教化,拯救之意。有人对此三教好有一比,认为这三教学说的共同点都是为了教化人民,净化社会,提高人的品位和精神境界,可是,三家所规定的目标又有远近之别。儒家引导人修养君子之德,进入士大夫阶层;道家主张清净无为,引导人隐世修道,长生不老,超脱世间;佛家则是引导众生超脱生死轮回,求生西方净土。儒家之教是易中之难 ~ 做人难,难做人;道家之教是难中之易 ~ 隐居山林,远离世俗,自然似神仙一般;佛教则是易中之易,难中之难。说难,佛教经典卷繁帙浩,浩如烟海,说易,佛法又是最简单、最方便、最究竟、最圆满,只要做到了,就能达到 ~ 大觉大悟。
问:『孔子谓武王未尽善,恐亦有不满意。』
先生曰:『在武王自合如此。』
曰:『使文王未没,毕竟如何?』
曰:『文王在时,天下三分已有其二。若到武王伐商之时,文王若在,或者不致兴兵,必然这一分亦来归了。文王只善处纣,使不得纵恶而已。』
译文
陆澄向:『孔子认为武王没有尽善,大概孔子也有对武王不满意之处。』
先生说:『对武王来说,得到这样的评价已不错了。』
陆澄问:『如果文王尚在,将会如何?』
先生说:『文王在世时,他拥有三分之二的天下。武王伐纣时,如果文王还活着,也许不会动用兵甲,余下三分之一的天下也一定归附了。文王只要妥善处理与纣的关系,使纣不再纵恶就够了。』
评析
此段答辞完全是阳明先生的一种假设,一种推断。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国家的统一乃是历史的必然规律和人心所向。
唐诩问:『立志是常存个善念,需要为善而去恶否?』
曰:『善念存时,即是天理。此念即善,更思何善?此念非恶,更去何恶?此念如树之根芽。立志者,长立此善念而已。「从心所欲不逾矩」,只是志到熟处。』
『精神、道德、言动,大率收敛为主,发散是不得已。天地人物皆然。』
译文
唐诩问:『立志就是要常存一个善念,需要为善而去恶吗?』
先生说:『善念存在时,即为天理。这个意念就是善,还去想别的什么善呢?这个意念不是恶,还要除去什么恶呢?这个意念好比树的根芽。立志的人,就是永远确立这个善念罢了。【论语·为政】篇中说:「从心所欲,不逾矩」,只有等志向达到成熟时方可做到。』
『精神、道德、言行,常常以收敛为主,向外扩散是出于无奈。天地、人物无不如此。』
评析
常存善念,立志天理。这个善念是广义上的善,具体是指『不逾矩』。古人认为感动、骚动、五色、女色、盛气、情意这六种东西是缠绕心志的,嫌恶、爱恋、欣喜、愤怒、悲伤、纵乐这六种东西是拖累德行的,智慧、才能、背离、趋就、择取、舍弃这六种东西是阻塞大道的,高贵、富有、显荣、威严、声名、财利这六种东西是迷惑思想的。这四类东西不在心中扰乱,心气自然纯正,心气纯正志向自然成熟,志向成熟自然不会逾越规矩。所以,君子之语默行止要以收敛为主。
问:『文中子是如何人?』
先生曰:『文中子庶几「具体而微」,惜其蚤死。』 问:『如何却有续经之非?』 曰:『续经亦未可尽非。』
请问。
良久曰:『更觉「良工心独苦」。』
『许鲁斋谓儒者以治生为先之说亦误人。』
译文
有人问:『文中子王通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先生说:『王通差不多可说是「具体而微」的人,可惜他英年早逝。』
又问:『怎么会有续经的过失呢?』
先生说:『关于续经的问题,也不能全盘否定。』
再问是怎么回事?先生沉思了很久,方说:『更觉「良工心独苦」。』
『许鲁斋认为儒者以谋生为主的说法,也害人匪浅。』
评析
此段对话内容不完整,当时师生讨论时的情境和气氛不同,表述的意思也有区别,所以,只能联系前后文来揣摩其中的含义。
问仙家元气、元神、元精。
先生曰:『只是一件,流行为气,凝聚为精,妙用为神。』
『喜、怒、哀、乐本体自是中和的。才自家着些意思,便过不及,便是私。』
问『哭则不歌。』
先生曰:『圣人心体自然如此。』
『克己须要扫除廓清,一毫不存,方是。有一毫在,则众恶相引而来。』
译文
有人请教,道家所谓的元气、元神、元精是指什么?
先生说:『三者是一个意思。气即流行,精即凝聚,神即妙用。』
『喜怒哀乐,本体原为中和。自己一旦有别的想法,稍有过分或达不到,便是私。』
陆澄问道:『为什么会哭则不歌?』
先生说:『圣人的心体,自然是这样的。』
『克己务必彻底干净,一点私欲都没有才算可以。有一点私欲存在,众多的邪恶就会接踵而至。』
评析
『精、气、神』是道家的命题,同时也是其他各家研究的课题。阳明先生在这里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气即流行』。流行的功用是载体,是调节、运转;『精即凝聚』,凝聚的功用是定,有定就有力量;『神即妙用』,妙用是对凝聚而言,定是为了用,而且要妙用,否则就达不到无为而致有为的目的。总之,元气是生命的根本,精、神是生命的主宰,三者共为一体。
问【律吕新书】。
先生曰:『学者当务之急,算得此数熟亦恐未有用。必须心中先具礼乐之本方可。且如其书说,多用管以候气。然至冬至那一时刻,管灰之飞,或有先后须臾之间,焉知那管正值冬至之刻?须自心中先晓得冬至之刻始得。此便有不通处。学者须先从礼乐本原上用功。』
译文
有人询问【律吕新书】内容怎么样?
先生说:『学者当务正业,把律吕之数算得再熟悉,恐怕毫无用处。心中必须有礼乐的根本方可。比如,书上讲常用律管看节气的变化。时至冬至,管灰的飞动或许先后有短暂的差别,又怎么知道哪个是冬至正点?首先在自己心中该有一个冬至时刻才行。此处就有个说不通的问题。所以,学者必须先从礼乐的根本上苦下功夫。』
评析
阳明先生在这里再次强调分析事理的标准是礼乐,即前文中说的,心中时时有一个天理在。心中有天理,就有定,有定就有妙用的发挥。
曰仁云:『心犹镜也。圣人心如明镜,常人心如昏镜。近世格物之说,如以镜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镜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镜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后亦未尝废照。』
译文
徐爱说:『心犹如镜子。圣人心似明镜,平常人心似昏镜。近代的格物学说,好比用镜照物,只在照上用功,却不明白镜子昏暗如何能照?先生的格物,就象磨锐使镜光亮,是在磨上下功夫,镜子光亮之后,是不会耽误照的。』
评析
镜子比喻心,是体;照镜子比喻格物,是用。镜子不明,说明本体不正,那么,照用如对混镜,自惭形秽。所以,必须在明心上下功夫。
问道之精粗。
先生曰:『道无精粗,人之所见有精粗。如这一间房,人初进来,只见一个大规模如此。处久,便柱壁之类,一一看得明白。再久,如柱上有些文藻,细细都看得出来。然只是一间房。』
译文
有人询问,对于道的精粗怎样理解。
先生说:『道本身并无精粗,人们看到的道才出现精粗。好比这间房子,人刚搬来,只看个大致情况。住久了,房柱、墙壁等,一一看得清楚明白。 时间更长一点, 房柱上的花纹也历历可数, 但仍是这间房子。』
评析
道本身并无精粗,是人的意识上分别出精粗。可见无分别是事物的本质,有分别是事物的外表。就水而言,它可分为水、蒸汽和冰,三者的化学成分都是H2O,只不过是形体上的变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