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5-9 00:38
曰:『佛氏亦无善无恶,何以异?』
曰:『佛氏着在无善无恶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圣人无善无恶,只是「无有作好」,「无有作恶」,不动于气。然「遵王之道」,会其有极,便自一循天理,便有个裁成辅相。』
曰:『草即非恶,即草不宜去矣。』
曰:『如此却是佛、老意见。草若有碍,何妨汝去?』
曰:『如此又是作好作恶。』
曰:『不作好恶,非是全无好恶,却是无知觉的人。谓之不作者,只是好恶一循于理,不去又着一分意思。如此,即是不曾好恶一般。』
译文
薛侃问:『佛教也主张无善无恶,其间有何区别?』
先生说:『佛教执著于无善无恶,其余的一概不管,不能够治理天下。圣人的无善无恶,只是不要有意为善,不要有意为恶,不为气所动。如此遵循先王之道,到达极致,便自然能依循天理,便能「裁成天地之道,辅助天地之宜」。』
薛侃说:『草既然不为恶,那么,它也就不能拔除了。』
先生说:『如此又成为佛、老的主张。如果草有所妨碍,干吗不拔除呢?』
薛侃说:『这样就又在有意为善、有意为恶了。』
先生说:『不着意为善去恶,并非说全无好恶,如果全无好恶,就会成为一个麻木不仁之人。所谓「不着意」,只是说好恶全凭天理,再别无他意。如此,就与不曾好恶是一样的了。』
评析
在阳明先生的心目中,似乎道、释二家之说不屑一顾,在他的言谈中有许多对于道、释二家的偏颇之词。其实,这只能说明阳明心学的狭隘和浅薄。在中华上下几千年的传统文化中,儒、道、释三家犹为三足鼎立,而阳明心学只不过儒家学说中的一个流派罢了。由此可见阳明先生的某些见解偏颇之极。
曰:『去草如何是一循于理,不着意思?』
曰:『草有妨碍,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偶未即去,亦不累心。若着了一分意思,即心体便有贻累,便有许多动气处。』
曰:『然则善恶全不在物。』
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
曰:『毕竟物无善恶。』
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如此,舍心逐物,将格物之学错看了,终日驰求于外,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终身行不著,习不察。』
译文
薛侃问:『除草时,如何全凭天理而别无他意呢?』
先生说:『草有所妨碍,应该拔除,就要拔除。有时虽没有拔除干净,也不放在心上。如果在意的话,便会成为心体上的累赘,便会为气所动。』
薛侃说:『如此说来,善恶全然与物无关了。』
先生说:『善恶自在你心中,遵循天理即为善,为气所动即为恶。』
薛侃说:『物的本身毕竟没有善恶。』
先生说:『在心如此,在物亦如此。世上儒者只是不懂这一点,舍心逐物,把格物之学认错了。成天向外寻求,只做得一个「义袭而取」,终身仅是行而不明,习而不察。』
评析
把除草比作惩恶,把养花比作扬善。其实花与草本为自然中物,与天地同生共养,天地并没有给它们划分善恶。善恶起于人的心念,遵循天理,心念不起,则无善恶分别,视天地为一体;为心念起处,为气所动,动则生恶。前文中讲到朱熹『晚年无尽后悔』的正是这一点。
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则如何?』
曰:『此正是一循于理,是天理合如此,本无私意作好作恶。』
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安得非意?』
曰:『却是诚意,不是私意。诚意只是循天理。虽是循天理,亦着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忿嚏好乐,则不得其正。须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体。知此,即知未发之中。』
译文
薛侃问:『对于「好好色,恶恶臭」,又该作何种理解呢?』
先生说:『这正是自始至终遵循天理,天理本当如此,天理本无私意为善为恶。』
薛侃说:『好好色,恶恶臭又怎么不为意呢?』
先生说:『这是诚意,而非私意。诚意只是遵循天理。虽然遵循天理,也不能再添加一分故意。因此,有一丝忿恨与欢乐,心就不能中正。大公无私,方是心之本体。明白这些,就能明白未发之中。』
评析
『未发之中』即为念头未起之时。心念不起,本体不动,自然无有分别,只有『天然』的纯朴,本体的恬静,以及恬静中的诚意,诚意中的天理。
伯生曰:『先生云:「草有妨碍,理亦宜去。」缘何又是躯壳起念?』
曰:『此须汝心自体当。汝要去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是甚么心?』
译文
伯生 ( 人名 ) 说:『先生讲「草有所妨碍,理应拔除」,但为什么又说是从形体上着眼呢?』
先生说:『这需要你在自己心中加以体会。你若要除草,是安的什么样的心?周茂叔不除窗前之草,他安的又是什么样的心?』
评析
天生万物必有用,人视万物应有情。在艺术家的手里,柴薪可以变成『根雕』艺术品;在医学家手里,毒蛇的毒液可以制成药品…… 这都是名人的心思所至。
先生谓学者曰:『为学须得个头脑,工夫方有着落。纵未能无间,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虽从事于学,只做个「义袭而取」,只是行不著,习不察,非大本达道也。』又曰:『见得时,横说竖说皆是。若于此处通,彼处不通,只是未见得。』
译文
先生对求学的人说:『做学问必须有个主宰,如此功夫才有着落。即使不能无间断,应该象船的舵,关键时刻一提便明白。否则,虽然是做学问,但也只是「义袭而取」,只能行而不明,习而不察,不是大本达道。』先生接着又说:『有了主宰,横说直讲都正确。如果此处畅通,别处不通,只是因为没有主宰。』
评析
【颜元集】中说:」诚正是为学根本,孝弟是为学作用,经济是为学结果。』颜元认为,为学要以正心诚意做『根本』,而这个『根本』必须作用于孝悌,落实到经世济民上面来。在这里,颜元的观点与阳明先生相一致,他们的基本观点都是反对『朱子论学,只是读书』的。
或问:『为学以亲故,不免业举之累。』
先生曰:『以亲之故而业举为累于学,则治田以养其亲者,亦有累于学乎?先正云:「惟患夺志」,但恐为学之志不真切耳。』
译文
有人说:『为了父母而做学问,不免有科举之累。』
先生说:『由于父母的原因参加科举考试而妨碍了学习,那么,为了侍奉父母而种田,也妨碍学习吗?前辈认为「惟患夺志」,只是担心为学的志向不真切。』
评析
这段谈话的意思很明确,说明做学问首先要志向真切。志向真切了,外在的因素都不能妨碍学问的精进。反之,志向不真切,即使外在条件再好,也难保证学问的成功。
崇一问:『寻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无事亦忙,何也?』
先生曰:『天地气机,元无一息之停。然有个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缓,虽千变万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时,与天运一般不息,虽酬酢万变,常是从容自在,所谓「天君泰然,百体从令。」若无主宰,便只是这气奔放,如何不忙?』
译文
崇一问:『平时,心意多忙乱,有事时固然忙,无事时也忙,这是怎么回事?』
先生说:『天地间的大气,本来没有瞬息中断过。但有了一个主宰,就能不先不后,不急不缓,即使千变万化,主宰是一成不变的,人有了这个主宰才产生。如果主宰安定,如同天地运行一样永无停息,即使日理万机,也经常从容自在,也就是所谓的「天君泰然,百体从令」,若无主宰,便只有气在四处奔流,怎么会不忙呢?』
评析
大气,横贯天地而包容阴阳,维系宇宙而使日月星辰发光。它柔和又细微,它强劲又奔放。野兽依靠它而奔跑,鸟类凭借它而高飞,蛟龙依靠它而出游,凤凰凭借它而翱翔。从前冯夷、大丙驾驭雷车,用六条云霓为马,行走在微气之中,在若隐若现的太空奔驰。经过又高又远的地方,飞往无穷无尽的天外。踏过霜雪没有痕迹,日光照射而没有影子,随着旋转的扶摇羊角而向上飞行。穿过高山大川,踏上昆仑仙境,推开登天的大门,进到天帝所居的宫门。后世的驾驭手们,即使有轻便的车子,上等的好马,最好的鞭子,也不能和他们争个先后。为什么?因为大气为自然所主宰。
先生曰:『为学大病在好名。』
侃曰:『从前岁,自谓此病已轻。此来精察,乃知全未。岂必务外为人?只闻誉而喜,闻毁而闷,即是此病发来。』
曰:『最是。名与实对,务实之心重一分,则务名之心轻一分。全是务实之心,即全无务名之心。若务实之心如饥之求食、渴之求饮,安得更有工夫好名?』又曰:『「疾没世而名不称」,「称」字去声读,亦「声闻过情,君子耻之」之意。实不称名,生犹可补,没则无及矣。「四十五十而无闻」,是不闻道,非无声闻也。孔子云:「是闻也,非达也。」安肯以此望人?』
译文
先生说:『为学最大的弊病就是好名。』
薛侃说:『自前年起,自感好名的毛病已经减轻许多。最近仔细省察,才发现这个毛病并未彻底除去。好名仅仅是指外争声名吗?只要闻誉而喜,闻毁忧郁,就是好名的毛病在发作。』
先生说:『十分正确。名与实相对。务实的心重一分,求名的心就轻一分。若全是务实的心,就没有一丝求名之心。如果务实的心犹如饥而求食,渴而求饮,哪来好名之功夫?』先生又说:『「疾没世而名不称」,「称」字读去声,亦即「声闻过情,君子耻之」的意思。实与名不相符,活着尚可弥补,死了就来不及了。孔子认为「四十五十而无闻」,是指没有闻道,并非指声闻。孔子说:「是闻也,非达也」,他怎么会用声名来对待别人呢?』
评析
墨子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今天下之君子之名仁也,虽禹汤无以易之,兼仁与不仁,而使天下之君子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曰:天下之君子不知仁者,非以其名也,亦以其取也。』意思是说,君子们虽然口头上也会讲仁,但他们并不能区分具体行为的仁与不仁,实际就是不知仁。只有根据取实的情况,才能判断一个人是否得其名。如果只从名称、概念上分辨,而不能在实际上对事物进行区别,就不能叫作真知其名。也就是说,实是第一性的,名是第二性的。名由实所决定,是否真正知名,应受实际行动的检验。
侃多悔。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药,然以改之为贵。若留滞于中,则又因药发病。』
译文
薛侃经常悔悟反省。 先生说:『悔悟是去病良药,贵在改正。如果把悔恨留在心里,那又是因药而生病了。』
评析
晏子到晋国去,看见一个反穿皮袄、背着草料在路边休息的人,认为他是位君子,就派人向他问道:『你为什么落到这个地步?』那个回答:『我被卖到齐国当奴隶,名叫越石父。』晏子马上解下左边的马,赎回越石父,用车子载着他同行。到了馆舍,晏子没有向越石父告辞就先进了门,越石父很生气,要求与晏子绝交。晏子派人回复说:『我把你从患难中解救出来,对你还不可以吗?』越石父说:『我听说,君子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面前可以忍受屈辱,在了解自己的人面前就要挺起胸膛做人。因此我请求与你绝交。』晏子于是出来见他,并对自已刚才的言行表示悔过,说:『刚才我只是看到了您的外貌,现在我看到了您的志气。我听说,考察一个人的实绩,不计较他的名声;观察一个人的行为,不考虑他的言辞。我可以向您谢罪而不被拒绝吗?』越石父说:『先生以礼待我,我怎敢不恭敬从命!』晏子于是把越石父当作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