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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侃录之『一以贯之』的功夫之四

传习录作者:王阳明发布:延章

2022-5-9 00:40

日孚请问。
曰:『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若只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时便是逐物,无事时便是着空。惟其有事无事,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穷理。就穷理专一处说,便谓之居敬,就居敬精密处说,便谓之穷理。却不是居敬了,别有个心穷理,穷理时别有个心居敬。名虽不同,功夫只是一事。就如【易】言「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即是无事时义,义即是有事时敬,两句合说一件。如孔子言「修己以敬」,即不须言义。孟子言「集义」,即不须言敬。会得时,横说竖说,工夫总是一般。若泥文逐句,不识本领,即支离决裂,工夫都无下落。』

译文
梁日孚向先生请教有关问题。
先生说:『一就是天理,主一就是一心在天理上。如果只懂得主一,不明白它就是理,那么,有事时就是追逐外物,无事时就是凭空臆想。只有不管有事无事都一心在天理上下功夫,如此居敬也就是穷理。就穷理的专一而言,即为居敬;就居敬的精密而言,即为穷理。并非居敬后,又有一个心去穷理,穷理时,又有一个心去居敬。名称虽然不同,功夫只有一个。正如【易经】中讲「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即无事时的义,义即有事时的敬。敬义结合仍是一回事。孔子说「修己以敬」,义就不用说了。孟子说「集义」,敬也不必说了。体悟了这些后,横说直说,功夫总是一样。如果局限于文句,不了解根本,只会支离决裂,工夫就没有着落处。』

评析
【荀子·解蔽】中有这样一段精辟的论述:心生下来就有知觉,有知觉就有差异。然而它却有所谓专一而本能。不以那件事物妨害了这件事物,这就叫做一。没有得到『道』而追求『道』的这种阶段,又叫做虚旷、专一而稳静。心一有所动作,就需要用得『道』之人的专一。专一,就能够穷尽事物。他还说:明智的人是选择一端而专一于思想的。专一于思想,就意志端正。他又说:『他 ( 指帝舜 ) 持守专一,而知所戒惧,所以他的荣誉充满左右;涵养专一,而极于精微,所以他受到荣誉,而不自知。』

问:『穷理何以即是尽性?』
曰:『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穷仁之理,真要仁极仁;穷义之理,真要义极义。仁、义只是吾性,故穷理即是尽性。如孟子说「充其恻隐之心,至仁不可胜用」,这便是穷理工夫。』

译文
梁日孚问:『为什么说穷理就是尽性呢?』
先生说:『心的体是性,性即理。穷尽仁的理,是使仁成为至仁;穷尽义的理,是使义成为至义。仁与义只是我的性,因此,穷理就是尽性。孟子所说的「充其恻隐之心,至仁不可胜用」,就是穷理的工夫。』

评析
心的本体是性,孟子说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其实,人性本体为无善无恶,只是与天地同体,与万物同理的本源之体。但是,性是一个活体,它始终都在运动。经过强学、修养可以得到仁、义 ~ 善;染于外物即可产生偏邪、悖乱 ~ 恶。这就是心即性,性即理的道理。

日孚曰:『先儒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何如?』
先生曰:」夫我则不暇。公且先去理会自己性情,须能尽人之性,然后能尽物之性。』
日孚悚然有悟。

译文
梁日孚说:『程颐先生说的「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这句话是否正确?』
先生说:『对于我来说,且没有那份闲工夫。您唯先去涵养自己的性情,只有穷尽了人之本性,然后才能穷尽物之本性。』
梁日孚因此警醒而有所体悟。

评析
万物是自然界的一个方面,一物是万物的一个方面。人与草木都是生物中的一种,是生物都具有自身的物性。人性即理,草木之性亦即理,万物之性亦即理。所谓物理,就是说各种生物 ( 包括实物 ) 的特性中都涵藏着大自然变化、运动、发展的规律,这种规律名为『道』,『道』是大自然的性,是大性,那么,人性、草木之性当然寓于这个大性之中。

惟乾问:『知如何是心之本体?』
先生曰:『知是理之灵处。就其主宰处说便谓之心,就其禀赋处说便谓之性。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无不知敬其兄。只是这个灵能不为私欲遮隔,充拓得尽,便完全是他本体,便与天地合德。自圣人以下,不能无蔽,故须格物以致其知。』

译文
惟乾问:『为什么知是心的本体?』
先生说:『知是敏的灵敏处,就其主宰处而言为心,就其禀赋处而言为性。幼龄儿童,无不知道爱其父母,无不知道敬其兄长。这正是因为,这个灵敏的知未被私欲蒙蔽迷惑,可以彻底扩充拓展,知便完全地成为心的本体,便与天地之德合而为一。自圣人以下的,人们没有不被蒙蔽的,所以,需要通过格物来获得他的良知。』

评析
良知和恶念同生于心的本体 ~ 性。感知的东西与天理相应,即为『大性』的一方面,这种『知』便是良知;感知的东西与天理相逆,相逆则会扰乱『大性』,这种『知』便是恶念。恶念清除如冰之溶化;良知显现如水之透明。

守衡问:『【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工夫只是格物、修、齐、治、平。只诚意尽矣。又有正心之功,有所忿嚏好乐则不得其正,何也?』
先生曰:『此要自思得之,知此则知未发之中矣。』

译文
守衡问:『【大学】中的工夫唯有诚意,诚意的工夫唯格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此只要有一个诚意的工夫就足够了。然而,又有正心工夫,有所忿嚏好乐,心就不能中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先生说:『这一点需要自己思考、体会,明白之后,就能理解未发之中了。』

评析
草木有根水有源。『斩草除根』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溯本求源』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思考在于体会,体会在于明白,明白的部分当然追求根本,这个根本不在事物的结局,而在起心动念『未发之中』。

守衡再三请。 曰:『为学工夫有浅深,初时若不着实用意去好善恶恶,如何能为善去恶?这着实用意便是诚意。然不知心之本体原无一物,一向着意去好善恶恶,便又多了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书】所谓「无有作好作恶」,方是本体。所以说有所忿嚏好乐,则不得其正。正心只是诚意工夫。里面体当自家心体,常用鉴空衡平,这便是未发之中。』

译文
守衡再而三地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为学的工夫有深有浅,刚开始若不肯专心致志去好善憎恶,又怎么可以为善除恶呢?此专心致志就是诚意。然而,如果不懂得心的本体原无一物,始终执着地去好善憎恶,就又多了这分执着的意思,便不是豁然大公了。【尚书】中所谓的「无有作好作恶」,方为心之本体。因此说,有所忿嚏好乐,心就不能中正。正心就是从诚意工夫中体认承当自己的心体,经常使它如鉴空衡平,这就是未发之中。』

评析
不思善不思恶自然就没有作好作恶,这种不落两边的心态就是心之本体,这种心体敢于自我承当,自我保持平衡,自我反省,这种平衡的心态就是『未发之中』。

正之问曰:『戒惧是己所不知时之工夫,慎独是己所独知时之工夫,此说如何?』
先生曰:『只是一个工夫,无事时固是独知,有事时亦是独知。人若不知于此独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处用功,便是作伪,便是「见君子而后厌然」。此独知处便是诚的萌芽。此处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一是百是,一错而错。正是王霸、义利、诚伪、善恶界头。于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木澄源,便是立诚。古人许多诚身的工夫,精神命脉,全体只在此处,真是莫见莫显,无时无处,无终无始,只是此个工夫。今若又分戒惧为己所不知,即工夫便支离,便有间断。既戒惧,即是知,己若不知,是谁戒惧?』

译文
正之问:『【中庸】中说,戒惧是自己不知时的工夫,慎独是自己独知时的工夫,这种认为正确吗?』
先生说:『二者只是一个工夫。无事时固为独知,有事时也是独知。人如果不懂得在此独知处用功夫,仅在人所共知处用功夫,就是虚伪,就是「见君子而后厌然」。这个独知处正是诚实的萌芽。此处不管善念恶念,毫无虚假,一对百对,一错百错。这里正是王与霸、义与利、诚与伪、善与恶的分界点。能够在这里立稳脚跟,就是正本清源,就是立诚。古人许多诚身的工夫,其精神命脉全汇聚在这里。不隐不现,无时无处,无始无终,仅为这个工夫。倘若又把戒惧当成自己不知时的工夫,工夫就会支离,工夫就有间断。既然戒惧为知,如果自己不知,又是谁在戒惧呢?』

评析
对『独知』为何理解?可以理解为独立思考,也可以理解为独特的见解。人的知识绝大部分是前人总结出来的,载入书本,由师传的,如果绝对没有一点自己的,那也等于老师教一便只知道一了。无论是老师传授的,还是书本上记载的,学习时都必须发挥自己的独立思考。这种独立思考就是改变思路,切取新的断面;选择新的角度。老师传授时有他的思路,他的思路是建立在他的知识结构和社会实践以及独立思考之间的,如果你的思路亦步亦趋,怎么能够超过老师,怎么才能推陈出新呢?所以,学者作学问一定要设立自己特有的思路,选择新的角度,切取新的断面,创立新的命题,作出新的学问。

曰:『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则独知之地,更无无念时邪?』
曰:『戒惧亦是念。戒惧之念,无时可息。若戒惧之心稍有不存,不是昏聩,使已流入恶念。自朝至暮,自少至老,若要无念,即是己不知,此除是昏睡,除是槁木死灰。』

译文
正之说:『无论善念恶念,毫无虚假,那么,自己独处时就没有无念的时候了吗?』
先生说:『戒惧也是念。戒惧之念固然不可间断,然而,如果戒惧之心稍有放失,人不是昏聩糊涂,就是流于恶念。从早到晚,从小到老,如果无念,那就是自己没有知觉,这种情形,若不是昏睡,便是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了。』

评析
念头是心体运作时的形态,如果心体无念,只能说明这颗心已是形如槁木、死灰了。心所以是一个活物,正是由于念念相续而维持着心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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