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24 14:52
一
注湯之問棘,亦云物各有極,任之則條暢,故莊子以所問為是也。
疏湯是帝嚳之後,契之苗裔,姓子,名履,字天乙。母氏扶都,見白氣貫月,感而生湯。豐下兌上,身長九尺。仕夏為諸侯,有聖德,諸侯歸之。遭桀無道,囚於夏臺。後得免,乃與諸侯同盟於景亳之地,會桀於昆吾之墟,大戰於鳴條之野,桀奔於南巢。湯既克桀,讓天下於務光,務光不受。湯即位,乃都於亳,後改為商,殷開基之主也。棘者,湯時賢人,亦云湯之博士。列子謂之夏革,革棘聲類,蓋字之誤也。而棘既是賢人,湯師事之,故湯問於棘,詢其至道,云物性不同,各有素分,循而直往,因而任之。殷湯請益,深有玄趣,莊子許其所問,故云是已。
釋『棘』,李云:湯時賢人。又云是棘子。崔云:齊諧之徒識冥靈大椿者名也。簡文云:一曰:湯,廣大也,棘,狹小也。◎俞樾曰:李云湯時賢人,是。簡文云湯大也,棘狹小也,以湯棘為寓名,殆未讀列子者。此篇全本列子,上文所說鯤鵬及冥靈大椿,皆湯問篇文。◎慶藩案:列子湯問篇殷湯問夏革,張注:夏革即夏棘,字子棘,湯時賢大夫。革棘古同聲通用。論語棘子成,漢書古今人表作革子成。詩匪棘其欲,禮坊記引作匪革其猶。漢書煮棗侯革朱,史記索隱革音棘。皆其證。
二
疏修,長也。地以草為毛髮,北方寒冱之地,草木不生,故名窮髮,所謂不毛之地。鯤魚廣闊數千,未有知其長者,明其大也。然冥海鯤鵬,前文已出,如今重顯者,正言前引齊諧,足為典實,今牽列子,再證非虛,鄭重殷勤以成其義者也。
釋『窮髮』,李云:髮,猶毛也。司馬云:北極之下無毛之地也。崔云:北方無毛地也。案毛,草也。地理書云:山以草木為髮。◎慶藩案:窮髮之北,列子作窮髮北之北。北史蠕蠕傳:蠕蠕者,匈奴之裔,根本莫尋,翦之窮髮之野,逐之無人之鄉。窮髮,言極荒遠之地也。『其廣』古曠反。『數千』色主反。下同。
三
疏鵬背弘巨,狀若嵩華;旋風曲戾,猶如羊角。既而淩摩蒼昊,遏絕雲霄,鼓怒放暢,圖度南海。故禦寇湯問篇云:世豈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誌之,是也。
釋『羊角』,司馬云:風曲上行若羊角。『而上』時掌反。下同。
四
注各以得性為至,自盡為極也。向言二蟲殊翼,故所至不同,或翱翔天池,或畢志榆枋,直各稱體而足,不知所以然也。今言小大之辯,各有自然之素,既非跂慕之所及,亦各安其天性,不悲所以異,故再出之。
疏且,將也,亦語助也。斥,小澤也。鴳,雀也。八尺曰仞。翱翔,猶嬉戲也。而鴳雀小鳥,縱任斥澤之中,騰舉踴躍,自得蓬蒿之內,故能嗤九萬之遠適,欣數仞之近飛。斯蓋辯小大之性殊,論各足之不二也。
釋『且適』如字,舊子餘反。下同。『斥』,如字。司馬云:小澤也。本亦作尺,崔本同。簡文云:作尺非。『鴳』於諫反。字亦作鷃。司馬云:鴳,鴳雀也。◎慶藩案:斥鴳,釋文引崔本作尺鴳,是也。說文:鴳,鴳雇也。犍為舍人、李巡、孫炎爾雅注皆云:鳸,一名鴳,鴳雀也,郭注同。斥尺古字通。文選曹植七啟注:鷃雀飛不過一尺,言其劣弱也,正釋尺字之義。淮南高注:斥澤之鷃,為飛不出頃畝,喻弱也。文選宋玉對楚王問尺澤之鯢注:尺澤,言小也。夏侯湛抵疑尺鷃不能陵桑榆,字正作尺。一切經音義尺鷃下云:鷃長惟尺,即以尺名。釋文引簡文云作尺非,失之。『騰躍』曲〔由〕二若反。『翱翔』五刀反。『蓬蒿』好刀反。
校
一、太山,趙諫議本作大山,世德堂本作泰山。
二、由字依世德堂本改。
一
注亦猶鳥之自得於一方也。
疏故是仍前之語,夫是生後之詞。國是五等之邦,鄉是萬二千五百家也。自有智數功效,堪蒞一官;自有名譽著聞,比周鄉黨;自有道德弘博,可使南面,徵成邦國,安育黎元。此三者,稟分不同,優劣斯異,其於各足,未始不齊,視己所能,亦猶鳥之自得於一方。
釋『知效』音智。下戶教反。『行』下孟反。『比』毗至反,徐扶至反。李云:合也。『而徵』,如字。司馬云:信也。崔、支云:成也。◎慶藩案:而徵一國,釋文及郭注無訓,成疏讀而為轉語,非也。而字當讀為能,能而古聲近通用也。官、鄉、君、國相對,知、仁、德、能亦相對,則而字非轉語詞明矣。淮南原道篇而以少正多,高注:而,能也。呂覽去私、不屈諸篇注皆曰:而,能也。墨子尚同篇:故古者聖王唯而審以尚同以為正長。又曰:天下所以治者何也?唯而以尚同一義為政故也。非命篇:不而矯其耳目之欲。楚辭九章:世孰云而知之?齊策:子孰而與我赴諸侯乎?而並與能同。堯典柔遠能邇,漢督郵班碑作而邇。皋陶謨能哲而惠,衛尉衡方碑作能悊能惠,史記夏本記作能智能惠。禮運正義曰:劉向說苑能字皆作而。是其例。
二
注未能齊,故有笑。
疏子者,有德之稱,姓榮氏,宋人也。猶然,如是。榮子雖能忘有,未能遣無,故笑。宰官之徒,滯於爵祿,虛淡之人,猶懷嗤笑,見如是所以不齊。前既以小笑大,示大者不夸;今則以大笑小,小者不企;而性命不安者,理未之聞也。
釋『宋榮子』,司馬、李云:宋國人也。崔云:賢者也。『猶然笑之』,崔、李云:猶,笑貌。案謂猶以為笑。
三
注審自得也。
疏舉,皆也。勸,勵勉也。沮,怨喪也。榮子率性懷道,謷然超俗,假令世皆譽讚,亦不增其勸獎,率土非毀,亦不加其沮喪,審自得也。
釋『譽之』音餘。『加沮』慈呂反,敗也。
四
注內我而外物。
疏榮子知內既非我,外亦非物,內外雙遣,物我兩忘,故於內外之分定而不忒也。
五
注榮己而辱人。
疏忘勸沮於非譽,混窮通於榮辱,故能返照明乎心智,玄鑒辯於物境,不復內我而外物,榮己而辱人也。
釋『之竟』居領反。◎慶藩案:釋文作竟,古竟境字通。
六
注亦不能復過此。
疏斯,此也。已,止也,宋榮子智德止盡於斯也。
釋『能復』扶又反。
七
注足於身,故閒於世也。
疏數數,猶汲汲也。宋榮子率性虛淡,任理直前,未嘗運智推求,役心為道,栖身物外,故不汲汲然者也。
釋『數數』音朔。下同。徐所祿反。一音桑縷反。司馬云:猶汲汲也。崔云:迫促意也。簡文所喻反,謂計數。『故閒』音閑。本亦作閑。
八
注唯能自是耳,未能無所不可也。
疏樹,立也。榮子捨有證無,溺在偏滯,故於無待之心,未立逍遙之趣,智尚虧也。
釋『未樹』,司馬云:樹,立也,未立至德也。
九
注泠然,輕妙之貌。
疏姓列,名禦寇,鄭人也。與鄭繻公同時,師於壺丘子林,著書八卷。得風仙之道,乘風遊行,泠然輕舉,所以稱善也。
釋『列子』,李云:鄭人,名禦寇,得風仙,乘風而行,與鄭穆公同時。『泠』音零。◎慶藩案:初學記、太平御覽九引司馬云:列子,鄭人列禦寇也。泠然,涼貌也。文選江文通雜體詩注引同。釋文闕。
一〇
注苟有待焉,則雖御風而行,不能以一時而周也。
疏旬,十日也。既得風仙,遊行天下,每經一十五日回反歸家,未能無所不乘,故不可一時周也。
一一
注自然御風行耳,非數數然求之也。
疏致,得也。彼列禦寇得於風仙之福者,蓋由炎涼無心,虛懷任運,非關役情取捨,汲汲求之。欲明為道之要,要在忘心,若運役智慮,去之遠矣。◎家世父曰:未數數然也,猶戴記之云天下一人而已。致福,謂備致自然之休。御風而行,猶待天機之動焉。郭象云,自然御風行,非數數然求之,誤。
一二
注非風則不得行,斯必有待也,唯無所不乘者無待耳。
疏乘風輕舉,雖免步行,非風不進,猶有須待。自宰官已下及宋榮禦寇,歷舉智德優劣不同,既未洞忘,咸歸有待。唯當順萬物之性,遊變化之塗,而能無所不成者,方盡逍遙之妙致者也。
一三
注天地者,萬物之總名也。天地以萬物為體,而萬物必以自然為正,自然者,不為而自然者也。故大鵬之能高,斥鴳之能下,椿木之能長,朝菌之能短,凡此皆自然之所能,非為之所能也。不為而自能,所以為正也。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順萬物之性也;御六氣之辯者,即是遊變化之塗也;如斯以往,則何往而有窮哉!所遇斯乘,又將惡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遙也。苟有待焉,則雖列子之輕妙,猶不能以無風而行,故必得其所待,然後逍遙耳,而況大鵬乎!夫唯與物冥而循大變者,為能無待而常通,豈〔獨〕三自通而已哉!又順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所待不失,則同於大通矣。故有待無待,吾所不能齊也;至於各安其性,天機自張,受而不知,則吾所不能殊也。夫無待猶不足以殊有待,況有待者之巨細乎!
疏天地者,萬物之總名。萬物者,自然之別稱。六氣者,李頤云:平旦朝霞,日午正陽,日入飛泉,夜半沆瀣,並天地二氣為六氣也。又杜預云:六氣者,陰陽風雨晦明也。又支道林云:六氣,天地四時也。辯者,變也。惡乎,猶於何也。言無待聖人,虛懷體道,故能乘兩儀之正理,順萬物之自然,御六氣以逍遙,混群靈以變化。苟無物而不順,亦何往而不通哉!明徹於無窮,將於何而有待者也!
釋『六氣』,司馬云:陰陽風雨晦明也。李云:平旦為朝霞,日中為正陽,日入為飛泉,夜半為沆瀣,天玄地黃為六氣。王逸注楚辭云:陵陽子明經言,春食朝霞,朝霞者,日欲出時黃氣也。秋食淪陰,淪陰者,日沒已後赤黃氣也。冬食沆瀣,沆瀣者,北方夜半氣也。夏食正陽,正陽者,南方日中氣也。並天玄地黃之氣,是為六氣。沆,音戶黨反。瀣,音下界反。支云:天地四時之氣。◎慶藩案:釋文引諸家訓六氣,各有不同。司馬以陰陽風雨晦冥〔明〕為六氣,其說最古。李氏以平旦日中日入夜半並天玄地黃為六氣,頗近牽強。王逸支遁以天地四時為六氣。夫天地之氣,大莫與京,四時皆承天地之氣以為氣,似不得以四時與天地並列為六。王應麟云:六氣,少陰君火,太陰溼土,少陽相火,陽明燥金,太陽寒水,厥陰風木,而火獨有二。天以六為節,故氣以六期為一備。左傳述醫和之言,天有六氣,注云:陰陽風雨晦冥〔明〕也。降生五味。即素問五六之數。全祖望云:天五地五〔六〕四,見於大易,天六地五,見於國語。〔故五漢志云,五六天地之中合。然左氏之說,又與素問不同。沈括筆談:六氣,方家以配六神,所謂青龍者,東方厥陰之氣也;其他取象皆如是。唯北方有二:曰玄武,太陽寒水之氣也;曰螣蛇,少陽相火之氣也,其在人為腎,腎有二:左太陽寒水,右少陽相火,此坎離之交也。中央太陽陰〕六土為句陳,配脾也。六氣之說,聚訟棼如,莫衷一是。愚謂有二說焉:一,洪範雨暘燠寒風時為六氣也。雨,木也;暘,金也;燠,火也;寒,水也;風,土也;是為五氣。五氣得時,是為五行之和氣,合之則為六氣。氣有和有乖,乖則變也,變則宜有以御之,故曰御六氣之變。一,六氣即六情也。漢書翼奉傳奉又引師說六情云:北方之情,好也,好行貪狼,申子主之;東方之情,怒也,怒行陰餓〔賊〕七,亥卯主之;南方之情,惡也,惡行廉貞,寅午主之;西方之情,喜也,喜行寬大,己酉主之;上方之情,樂也,樂行姦邪,辰未主之;下方之情,哀也,哀行公正,戌丑主之。此二說似亦可備參證。『之辯』,如字。變也。崔本作和。◎慶藩案:辯與正對文,辯讀為變。廣雅:辯,變也。易坤文言猶〔由〕辯之不早辯也,荀本作變。辯變古通用。崔訓和,失之。『惡乎』音烏。注同。
一四
注無己,故順物,順物而至八矣。
釋『無己』音紀。注同。◎盧文弨曰:今本無作無,下並同。『而王』于況反。本亦作至。
一五
注夫物未嘗有謝生於自然者,而必欣賴於針石,故理至則跡滅矣。今順而不助,與至理為一,故無功。
釋『於針』之鳩〔鴆〕九反,或之林反。
一六
注聖人者,物得性之名耳,未足以名其所以得也。
疏至言其體,神言其用,聖言其名。故就體語至,就用語神,就名語聖,其實一也。詣於靈極,故謂之至;陰陽不測,故謂之神;正名百物,故謂之聖也。一人之上,其有此三,欲顯功用名殊,故有三人之別。此三人者,則是前文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人也。欲結此人無待之德,彰其體用,乃言故曰耳。◎慶藩案:文選任彥昇到大司馬記室牋注引司馬云:神人無功,言修自然,不立功也。聖人無名,不立名也。釋文闕。
校
一、世德堂本境作竟,與釋文同。趙諫議本作境。
二、唐寫本無而字。
三、獨字依王叔岷說補。
四、六字依困學紀聞改。
五、故字依困學紀聞補。
六、陰字依夢溪筆談改。
七、賊字依漢書改。
八、世德堂本至作王,與釋文同。
九、鴆字依釋文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