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小說(崇禎本-插圖)作者:蘭陵笑笑生發布:福哥
2018-5-26 11:17
詩曰:
寺廢僧居少.橋灘客過稀.家貧奴負主.官懦吏相欺.
水淺魚難住.林稀鳥不棲.人情皆若此.徒堪悲復淒.
話說孫雪娥在洒家店為娼.不題.卻說吳月娘.自從大姐死了.告了陳敬濟一狀.大家人來昭也死了.他妻子一丈青帶着小鐵棍兒.也嫁人去了.來興兒看守門戶.房中繡春.與了王姑子做徒弟.出家去了.那來興兒自從他媳婦惠秀死了.一向沒有妻室.奶子如意兒.要便引著孝哥兒在他屋裡頑耍.吃東西.來興兒又打酒和奶子吃.兩個嘲勾來去.就刮剌上了.非止一日.但來前邊.歸入後邊就臉紅.月娘察知其事.罵了一頓.家醜不可外揚.與了他一套衣裳.四根簪子.揀了個好日子.就與來興兒完房.做了媳婦了.白日上灶看哥兒.後邊扶持.到夜間往前邊他屋裡睡去.
一日.八月十五日.月娘生日.有吳大妗.二妗子.並三個姑子.都來與月娘做生日.在後邊堂屋裡吃酒.晚夕.都在孟玉樓住的廂房內聽宣卷.到二更時分.中秋兒便在後邊灶上看茶.由著月娘叫.都不應.月娘親自走到上房裡.只見玳安兒正按著小玉在炕上幹得好.看見月娘推門進來.慌的湊手腳不迭.月娘便一聲兒也沒言語.只說得一聲:『臭肉兒.不在後邊看茶去.且在這裡做什麼哩.』
那小玉道:『我叫中秋兒灶上頓茶哩.』
低着頭.往後邊去了.玳安便走出儀門.往前邊來.
過了兩日.大妗子.二妗子.三個女僧都家去了.這月娘把來興兒房騰出收拾了.與玳安住.卻教來興兒搬到來昭屋裡.看守大門去了.替玳安做了兩床鋪蓋.一身裝新衣服.盔了一頂新網新帽.做了雙新靴襪.又替小玉編了一頂鬏髻.與了他幾件金銀首飾.四根金頭銀腳簪.環墜戒指之類.兩套段絹衣服.擇日就配與玳安兒做了媳婦.白日裡還進來在房中答應.只晚夕臨關儀門時便出去和玳安歇去.這丫頭揀好東好西.什麼不拿出來和玳安吃.這月娘當看見只推不看見.常言道:『溺愛者不明.貪得者無厭』『羊酒不均.駟馬奔鎮』『處家不正.奴婢抱怨』卻說平安兒見月娘把小玉配與玳安.衣服穿戴勝似別人.他比玳安倒大兩歲.今年二十二歲.倒不與他妻室.一日在假當鋪.看見傅夥計當了人家一副金頭面.一柄鍍金鈎子.當了三十兩銀子.那家只把銀子使了一個月.加了利錢就來贖討.傅夥計同玳安尋取來.放在鋪子大櫥櫃裡.不提防這平安兒見財起心.就連匣兒偷了.走去南瓦子裡武長腳家.有兩個私窠子.一個叫薛存兒.一個叫伴兒.在那裡歇了兩夜.忘八見他使錢兒猛大.匣子蹙著金頭面.撅著銀挺子打酒買東西.報與土番.就把他截在屋裡.打了兩個耳刮子就拿了.
也是合當有事.不想吳典恩新升巡簡.騎着馬.頭裡打着一對板子.正從街上過來.看見.問:『拴的什麼人.』
土番跪下稟說:『如此這般.拐帶出來瓦子裡宿娼.拿金銀頭面行使.小的可疑.拿了.』
吳典恩分付:『與我帶來審問.』
一面拿到巡簡廳兒內.吳典恩坐下.兩邊弓皂排列.土番拴平安兒到根前.認的是吳典恩當初是他傢伙計:『已定見了我就放的.』
開口就說:『小的是西門慶家平安兒.』
吳典恩說:『你既是他家人.拿這金東西在這坊子裡做什麼.』
平安道:『小的大娘借與親戚家頭面戴.使小的敢去.來晚了.城門閉了.小的投在坊子.權借宿一夜.不料被土番拿了.』
吳典恩罵道:『你這奴才.胡說.你家這般頭面多.金銀廣.教你這奴才把頭面拿出來老婆家歇宿行使.想必是你偷盜出來的.趁早說來.免我動刑.』
平安道:『委的親戚家借去頭面.家中大娘使我討去來.並不敢說謊.』
吳典恩大怒.罵道:『此奴才真賊.不打如何肯認.』
喝令左右:『與我拿夾棍夾這奴才.』
一面套上夾棍.夾的小廝猶如殺豬叫.叫道:『爺休夾小的.等小的實說了罷.』
吳典恩道:『你只實說.我就不夾你.』
平安兒道:『小的偷的假當鋪當的人家一副金頭面.一柄鍍金銀子.』
吳典恩問道:『你因什麼偷出來.』
平安道:『小的今年二十二歲.大娘許了替小的娶媳婦兒.不替小的娶.家中使的玳安兒小廝才二十歲.倒把房裡丫頭配與他.完了房.小的因此不憤.才偷出假當鋪這頭面走了.』
吳典恩道:『想必是這玳安兒小廝與吳氏有奸.才先把丫頭與他配了.你只實說.沒你的事.我便饒了你.』
平安兒道:『小的不知道.』
吳典恩道:『你不實說.與我拶起來.』
左右套上拶子.慌的平安兒沒口子說道:『爺休拶小的.等小的說就是了.』
吳典恩道:『可又來.你只說了.須沒你的事.』
一面放了拶子.那平安說:『委的俺大娘與玳安兒有奸.先要了小玉丫頭.俺大娘看見了.就沒言語.倒與了他許多衣服首飾東西.配與他完房.』
這吳典恩一面令吏典上來.抄了他口詞.取了供狀.把平安監在巡簡司.等著出牌.提吳氏.玳安.小玉來.審問這件事.
那日.卻說解當鋪櫥櫃裡不見了頭面.把傅夥計唬慌了.問玳安.玳安說:『我在生藥鋪子裡吃飯.我不知道.』
傅夥計道:『我把頭面匣子放在櫥里.如何不見了.』
一地裡尋平安兒尋不着.急的傅夥計插香賭誓.那家子討頭面.傅夥計只推還沒尋出來哩.那人走了幾遍.見沒有頭面.只顧在門前嚷鬧.說:『我當了一個月.本利不少你的.你如何不與我.頭面.鈎子值七八十兩銀子.』
傅夥計見平安兒一夜不來家.就知是他偷出去了.四下使人找尋不着.那討頭面主兒又在門首嚷亂.對月娘說.賠他五十兩銀子.那人還不肯.說:『我頭面值六十兩.鈎子連寶石珠子鑲嵌共值十兩.該賠七十兩銀子.』
傅夥計又添了他十兩.還不肯.定要與傅夥計合口.正鬧時.有人來報說:『你家平安兒偷了頭面.在南瓦子養老婆.被吳巡簡拿在監里.還不教人快認贓去.』
這吳月娘聽見吳典恩做巡簡.『是咱家舊夥計.』
一面請吳大舅來商議.連忙寫了領狀.第二日教傅夥計領贓去.有了原物在.省得兩家領.
傅夥計拿狀子到巡簡司.實承望吳典恩看舊時分上.領得頭面出來.不想反被吳典恩老狗奴才盡力罵了頓.叫皂隸拉倒要打.褪去衣裳.把屁脫脫了半日.饒放起來.說道:『你家小廝在這裡供出吳氏與玳安許多姦情來.我這裡申過府縣.還要行牌提取吳氏來對證.你這老狗骨頭.還敢來領贓.』
倒吃他千奴才.萬老狗.罵將出來.唬的往家中走不迭.來家不敢隱諱.如此這般.對月娘說了.月娘不聽便罷了.聽了.正是『分開八塊頂梁骨.傾下半桶冰雪來』慌的手腳麻木.又見那討頭面人.在門前大嚷大鬧.說道:『你家不見了我頭面.又不與我原物.又不賠我銀子.只反哄着我兩頭來回走.今日哄我去領贓.明日等領頭面.端的領的在那裡.這等不合理.』
那傅夥計賠下情.將好言央及安撫他:『略從容兩日.就有頭面來了.若無原物.加倍賠你.』
那人說:『等我回聲當家的去.』
說畢去了.
這吳月娘憂上加憂.眉頭不展.使小廝請吳大舅來商議.教他尋人情對吳典恩說.掩下這樁事罷.吳大舅說:『只怕他不受人情.要些賄賂打點他.』
月娘道:『他當初這官.還是咱家照顧他的.還借咱家一百兩銀子.文書俺爹也沒收他的.今日反恩將仇報起來.』
吳大舅說:『姐姐.說不的那話了.從來忘恩背義.才一個兒也怎的.』
吳月娘道:『累及哥哥.上緊尋個路兒.寧可送他幾十兩銀子罷.領出頭面來還了人家.省得合口費舌.』
打發吳大舅吃了飯去了.
月娘送哥哥到大門首.也是合當事情湊巧.只見薛嫂兒提着花箱兒.領着一個小丫頭過來.月娘叫住.便問:『老薛.你往那裡去.怎的一向不來走走.』
薛嫂道:『你老人家到且說的好.這兩日好不忙哩.偏有許多頭緒兒.咱家小奶奶那裡.使牢子大官兒.叫了好幾遍.還不得空兒去哩.』
月娘道:『你看媽媽了撒風.他又做起俺小奶奶來了.』
薛嫂道:.如今不做小奶奶.倒做了大奶奶了.』
月娘道:『他怎的倒大奶奶.』
薛嫂道:『你老人家還不知道.他好小造化兒.自從生了哥兒.大奶奶死了.守備老爺就把他扶了正房.做了封贈娘子.正經二奶奶孫氏不如他.手下買了兩個奶子.四個丫頭扶侍.又是兩個房裡得寵學唱的姐兒.都是老爺收用過的.要打時就打.老爺敢做主兒.自恁還恐怕氣了他.那日不知因什麼.把雪娥娘子打了一頓.把頭髮都撏了.半夜叫我去領出來.賣了八兩銀子.今日我還睡哩.又使牢子叫了我兩遍.教我快往宅里去.問我要兩副大翠重雲子鈿兒.又要一副九鳳鈿兒.先與了我五兩銀子.銀子不知使的那裡去了.還沒送與他生活去哩.這一見了我.還不知怎生罵我哩.』
月娘道:『你到後邊.等我瞧瞧怎樣翠鈿兒.』
一面讓薛嫂到後邊坐下.薛嫂打開花箱.取出與吳月娘看.只見做的好樣兒.金翠掩映.背面貼金.那個鈿兒.每個鳳口內銜著一掛寶珠牌兒.十分奇巧.薛嫂道:『只這副鈿兒.做着本錢三兩五錢銀子.那副重雲子的.只一兩五錢銀子.還沒尋他的錢.』
正說着.只見玳安走來.對月娘說:『討頭面的又在前邊嚷哩.說等不的領贓.領到幾時.若明日沒頭面.要和傅二叔打了.到個去處理會哩.傅二叔心裡不好.往家去了.那人嚷了回去了.』
薛嫂問:『是什麼勾當.』
月娘便長吁了一口氣.如此這般.告訴薛嫂說:『平安兒奴才.偷去印子鋪人家當的一副金頭面.一副鍍金鈎子.走在城外坊子裡養老婆.被吳巡簡拿住.監在監里.人家來討頭面沒有.在門前嚷鬧.吳巡簡又勒掯刁難.不容俺家領贓.又要打將夥計來要錢.白尋不出個頭腦來.死了漢子.敗落一齊來.就這等被人欺負.好苦也.』
說着那眼中淚紛紛落將下來.
薛嫂道:『好奶奶.放着路兒不會尋.咱家小奶奶.你這裡寫個貼兒.等我對他說聲.教老爺差人分付巡簡司.莫說一副頭面.就十副頭面也討去了.』
月娘道:『周守備.他是武職官.怎管的著那巡簡司.』
薛嫂道:『奶奶.你還不知道.如今周爺.朝廷新與他的敕書.好不管的事情寬廣.地方河道.軍馬錢糧.都在他手裡打卯遞手本.又河東水西.捉拿強盜賊情.正在他手裡.』
月娘聽了.便道:『既然管着.老薛就累你.多上覆龐大姐說聲.一客不煩二主.教他在周爺面前美言一句兒.問巡簡司討出頭面來.我破五兩銀子謝你.』
薛嫂道:『好奶奶.錢恁中使.我見你老人家剛才悽惶.我到下意不去.你教人寫了帖兒.等我到府里和小奶奶說.成了.隨你老人家.不成.我還來回你老人家話.』
這吳月娘一面叫小玉擺茶與薛嫂吃.薛嫂兒道:『不吃罷.你只教大官兒寫了貼兒來.你不知我一身的事哩.』
月娘道:『你也出來這半日了.吃了點心兒去.』
小玉即便放卓兒.擺上茶食來.月娘陪他吃茶.薛嫂兒遞與丫頭兩個點心吃.月娘問丫頭幾歲了.薛嫂道:『今年十二歲了.』
不一時.玳安前邊寫了說貼兒.薛嫂兒吃了茶.放在袖內.作辭月娘.提着花箱出門.徑到守備府中.
春梅還在暖床上睡着沒起來哩.只見大丫鬟月桂進來說:『老薛來了.』
春梅便叫小丫頭翠花.把裡面窗寮開了.日色照的紗窗十分明亮.薛嫂進來說道:『奶奶.這咱還未起來.』
放下花箱.便磕下頭去.春梅道:『不當家化化的.磕什麼頭.』
說道:『我心裡不自在.今日起來的遲些.』
問道:『你做的翠雲子和九鳳鈿兒拿了來不曾.』
薛嫂道:『奶奶.這兩副鈿兒.好不費手.昨日晚夕我才打翠花鋪里討將來.今日要送來.不想奶奶又使了牢子去.』
一面取出來.與春梅過目.春梅還嫌翠雲子做的不十分現撇.還放在紙匣兒內.交與月桂收了.看茶與薛嫂兒吃.薛嫂便叫小丫鬟進來.『與奶奶磕頭.』
春梅問:『是那裡的.』
薛嫂兒道:『二奶奶和我說了好幾遍.說荷花只做的飯.教我替他尋個小孩兒.學做些針指.我替他領了這個孩子來了.到是鄉里人家女孩兒.今年才十二歲.正是養材兒.』
春梅道:『你亦發替他尋個城裡孩子.還伶便些.這鄉里孩子.曉的什麼.』
因問:『這丫頭要多少銀子.』
薛嫂兒道:『要不多.只四兩銀子.他老子要投軍使.』
春梅叫海棠:『你領到二娘房裡去.明日兌銀子與他罷.』
又叫月桂:『大壺內有金華酒.篩來與薛嫂兒燙寒.再有甚點心.拿一盒子與他吃.省得他又說.大清早辰拿寡酒灌他.』
薛嫂道:『桂姐.且不要篩上來.等我和奶奶說了話著.剛才也吃了些什麼來了.』
春梅道:『你對我說.在誰家.吃甚來.』
薛嫂道:『剛才大娘那頭.留我吃了些什麼來了.如此這般.望着我好不哭哩.說平安兒小廝.偷了印子鋪內人家當的金頭面.還有一把鍍金鈎子.在外面養老婆.吃番子拿在巡簡司拶打.這裡人家又要頭面嚷亂.那吳巡簡舊日是咱那裡夥計.有爹在日.照顧他的官.今日一旦反面無恩.夾打小廝.攀扯人.又不容這裡領贓.要錢.才把傅夥計打罵將來.唬的夥計不好了.躲的往家去了.央我來.多多上覆你老人家.可憐見.舉眼兒無親的.教你替他對老爺說聲.領出頭面來.交付與人家去了.大娘親來拜謝你老人家.』
春梅問道:『有個貼兒沒有.不打緊.你爺出巡去了.怕不的今晚來家.等我對你爺說.』
薛嫂兒道:『他有說貼兒在此.』
向袖中取出.春梅看了.順手就放在窗戶台上.
不一時.托盤內拿上四樣嗄飯菜蔬.月桂拿大銀鍾.滿滿斟了一鍾.流沿兒遞與薛嫂.薛嫂道:『我的奶奶.我怎捱的這大行貨子.』
春梅笑道:『比你家老頭子那大貨差些兒.那個你倒捱了.這個你倒捱不的.好歹與我捱了.要不吃.月桂.你與我捏著鼻子灌他.』
薛嫂道:『你且拿了點心.與我打個底兒著.』
春梅道:『老媽子.單管說謊.你才說吃了來.這回又說沒打底兒.』
薛嫂道:『吃了他兩個茶食.這咱還有哩.』
月桂道:『薛媽媽.你且吃了這大鐘酒.我拿點心與你吃.俺奶奶怪我沒用.要打我哩.』
這薛嫂沒奈何.只得灌了一鍾.覺心頭小鹿兒劈劈跳起來.那春梅努個嘴兒.又叫海棠斟滿一鍾教他吃.薛嫂推過一邊說:『我的那娘.我卻一點兒也吃不的了.』
海棠道:『你老人家捱一月桂姐一下子.不捱我一下子.奶奶要打我.』
那薛嫂兒慌的直撅兒跪在地下.春梅道:『也罷.你拿過那餅與他吃了.教他好吃酒.』
月桂道:『薛媽媽.誰似我恁疼你.留下恁好玫瑰餡餅兒與你吃.』
就拿過一大盤子頂皮酥玫瑰餅兒來.那薛嫂兒只吃了一個.別的春梅都教他袖在袖子裡:『到家稍與你家老王八吃.』
薛嫂兒吃了酒.蓋着臉兒.把一盤子火薰肉.醃臘鵝.都用草紙包裹.塞在袖內.海棠使氣白賴.又灌了半鍾酒.見他嘔吐上來.才收過傢伙.不要他吃了.春梅分付:『明日來討話說.兌丫頭銀子與你.』
臨出門.春梅又分付:『媽媽.你休推聾裝啞.那翠雲子做的不好.明日另帶兩副好的我瞧.』
薛嫂道:『我知道.奶奶叫個大姐送我送.看狗咬了我腿.』
春梅笑道:『俺家狗都有眼.只咬到骨禿根前就住了.』
一面使蘭花送出角門來.
話休饒舌.周守備至日落時分.出巡來家.進入後廳.左右丫鬟接了冠服.進房見了春梅.小衙內.心中歡喜.坐下.月桂.海棠拿茶吃了.將出巡之事告訴一遍.不一時.放桌兒擺飯.飯罷.掌上燭.安排杯酌飲酒.因問:『前邊沒甚事.』
春梅一面取過薛嫂拿的貼兒來.與守備看.說吳月娘那邊.如此這般.『小廝平安兒偷了頭面.被吳巡簡拿住監禁.不容領贓.只拷打小廝.攀扯誣賴吳氏姦情.索要銀兩.呈詳府縣』等事.守備看了說:『此事正是我衙門裡事.如何呈詳府縣.吳巡簡那廝這等可惡.我明日出牌.連他都提來發落.』
又說:『我聞得吳巡簡是他門下夥計.只因往東京與蔡太題進禮.帶挈他做了這個官.如何倒要誣害他家.』
春梅道:『正是這等說.你替他明日處處罷.』
一宿晚景題過.
次日.旋教吳月娘家補了一紙狀.當廳出了大花欄批文.用一個封套裝了.上批:『山東守御府為失盜事.仰巡簡司官連人贓解繳.右差虞侯張勝.李安.准此.』
當下二人領出公文來.先到吳月娘家.月娘管待了酒飯.每人與了一兩銀子鞋腳錢.傅夥計家中睡倒了.吳二舅跟隨到巡簡司.吳巡簡見平安監了兩日.不見西門慶家中人來打點.正教吏典做文書.申呈府縣.只見守御府中兩個公人到了.拿出批文來與他.見封套上朱紅筆標著:『仰巡簡司官連人解繳』拆開.見裡面吳氏狀子.唬慌了.反賠下情.與李安.張勝每人二兩銀子.隨即做文書解人上去.到於守備府前.伺候半日.待的守備升廳.兩邊軍牢排下.然後帶進入去.這吳巡簡把文書呈遞上去.守備看了一遍.說:『此是我衙門裡事.如何不申解前來.只顧延捱監滯.顯有情弊.』
那吳巡簡稟道:『小官才待做文書申呈老爺案下.不料老爺鈞批到了.』
守備喝道:『你這狗官可惡.多大官職.這等欺玩法度.抗違上司.我欽奉朝廷敕命.保障地方.巡捕盜賊.提督軍務.兼管河道.職掌開載已明.你如何拿了這件.不行申解.妄用刑杖拷打犯人.誣攀無辜.顯有情弊.』
那吳巡簡聽了.摘去冠帽.在階前只顧磕頭.守備道:『本當參治你這狗官.且饒你這遭.下次再若有犯.定行參究.』
一面把平安提到廳上.說道:『你這奴才.偷盜了財物.還肆言謗主.人家都是你恁般.也不敢使奴才了.』
喝左右:『與我打三十大棍.放了.將贓物封貯.教本家人來領去.』
一面喚進吳二舅來.遞了領狀.守備這裡還差張勝拿貼兒同送到西門慶家.見了分上.吳月娘打發張勝酒飯.又與了一兩銀子.走來府里.回了守備.春梅話.
那吳巡簡干拿了平安兒一場.倒折了好幾兩銀子.月娘還了那人家頭面.鈎子兒.是他原物.一聲兒沒言語去了.傅夥計到家.傷寒病睡倒了.只七日光景.調治不好.嗚呼哀哉死了.月娘見這等合氣.把印子鋪只是收本錢贖討.再不解當出銀子去了.止是教吳二舅同玳安.在門首生藥鋪子日逐轉得來.家中盤纏.此事表過不題.
一日.吳月娘叫將薛嫂兒來.與了三兩銀子.薛嫂道:『不要罷.傳的府里奶奶怪我.』
月娘道:『天不使空人.多有累你.我見他不題出來就是了.』
於是買下四盤下飯.宰了一口鮮豬.一壇南酒.一匹紵絲尺頭.薛嫂押著來守備府中.致謝春梅.玳安穿着青絹褶兒.拿着禮貼兒.薛嫂領着徑到後堂.春梅出來.戴着金梁冠兒.上穿繡襖.下着錦裙.左右丫鬟養娘侍奉.玳安扒到地下磕頭.春梅分付:『放桌兒.擺茶食與玳安吃.』
說道:『沒甚事.你奶奶免了罷.如何又費心送這許多禮來.你周爺已定不肯受.』
玳安道:『家奶奶說.前日平安兒這場事.多有累周爺.周奶奶費心.沒什麼.些少微禮兒.與爺.奶奶賞人罷了.』
春梅道:『如何好受的.』
薛嫂道:『你老人家若不受.惹那頭又怪我.』
春梅一面又請進守備來計較了.止受了豬酒下飯.把尺頭帶回將來了.與了玳安一方手帕.三錢銀子.抬盒人二錢.春梅因問:『你幾時籠起頭去.包了網巾.幾時和小玉完房來.』
玳安道:『是八月內來.』
春梅道:『到家多頂上你奶奶.多謝了重禮.待要請你奶奶來坐坐.你周爺早晚又出巡去.我到過年正月里.哥兒生日.我往家裡來走走.』
玳安道:『你老人家若去.小的到家對俺奶奶說.到那日來接奶奶.』
說畢.打發玳安出門.薛嫂便向玳安說:『大官兒.你先去罷.奶奶還要與我說話哩.』
那玳安兒押盒擔回家.見了月娘說:『如此這般.春梅姐讓到後邊.管待茶食吃.問了回哥兒好.家中長短.與了我一方手帕.三錢銀子.抬盒人二錢銀子.多頂上奶奶.多謝重禮.都不受來.被薛嫂兒和我再三說了.才受了下飯豬酒.抬回尺頭.要不是請奶奶過去坐坐.一兩日周爺出巡去.他只到過年正月孝哥生日.要來家裡走走.』
又告說:『他住着五間正房.穿着錦裙繡襖.戴着金梁冠兒.出落的越發胖大了.手下好少丫頭.奶子侍奉.月娘問:『他其實說明年往咱家來.』
玳安兒道:『委實對我說來.』
月娘道:『到那日.咱這邊使人接他去.』
因問:『薛嫂怎的還不來.』
玳安道:『我出門.他還坐着說話.教我先來了.』
自此兩家交往不絕.正是: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有詩為證:
得失榮枯命里該.皆因年月日時栽.胸中有志應須至.蠹里無財莫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