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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北京日报 孙犁对“太史公曰”极为推崇,认为司马迁创造了一种形式,即客观圆满地记述了人物事迹以后,写上“太史公曰”,再正面发表对人物事迹的议论。他评论说,这段文字,对于正文,既像是补充,又像是引申,言近而旨远,充满弦外之音,真正是达到了一唱三叹的艺术效果,真是高妙极了。孙犁在许多篇文章中说过诸如此类的话,可见他对“太史公曰”的看重和喜爱,也可知他写“芸斋主人曰”、“耕堂曰”,是以“太史公曰”为范本的。
史书的论赞体,对中国古代的文章、著述影响极大。许多仿史传体的文章及某些议论体裁的著述,仿照着史传的论赞发表议论。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用“赞曰”来评论五柳先生――实为自评;韩愈的《毛颖传》以记传形式写毛笔的历史,文末有“太史公曰”,实则是韩愈本人发表的议论;清代文章家李慈铭曾作《猫娘传》,文末有标作“论曰”的议论;刘勰的《文心雕龙》是文学理论著作,每篇之末也有标作“赞曰”的议论。
中国古代的小说深受史书的影响,也继承了史书论赞的传统,常常以论赞的形式对所描写的人物、故事加以评议。唐人小说的末尾常有一段议论性的文字,如《谢小娥传》的“君子曰”。明代话本、拟话本里也有“论赞曰”、“诗云”一类韵文体的议论。如《警世通言》有“诗赞云”,《拍案惊奇》有“诗赞曰”。清代文言小说中的论赞就更多,如《聊斋志异》有“异史氏曰”,吴炽昌的《客窗闲话》有“芗{曰”,李庆辰的《醉茶志怪》有“醉茶子曰”,宣鼎的《夜雨秋灯录》有“懊侬氏曰”,许奉恩的《里乘》有“里乘子曰”,沈起凤的《谐铎》有“铎曰”,等等。
古代小说中的论赞,以《聊斋志异》的“异史氏曰”最有代表性,以《画皮》为例:
异史氏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还,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可哀也夫!
孙犁对“异史氏曰”非常推崇,认为是得了“太史公曰”的真传。的确,“太史公曰”而后,论赞众多,大多是继承和模仿“太史公曰”的,但又大多学得不很像,缺少“太史公曰”的神韵,而《聊斋》的“异史氏曰”却学得极地道,可谓传了司马氏的衣钵。孙犁曾赞赏说,“异史氏曰”通过议论和发感慨,将所述故事中的许多微言大义之处明确地表达了出来,但并不生硬直白,而是韵味无穷。
《聊斋》而后,得了“太史公曰”的真传,而又浸透着“异史氏曰”神髓的,应该说就是孙犁的论赞了。一篇篇“芸斋主人曰”、“耕堂曰”,包蕴着深邃的思想,卓越的见解,语言隽永,褒贬精当,极富沧桑之感,极耐咀嚼。我读孙犁的小说和读书随笔,最看重的就是故事和叙述文字之后的这段论赞。
论赞,不论是史书中正牌的论赞,还是它的衍生物――其他作品中仿史书论赞体所作的论赞,都具有一些鲜明的特点。一是个性强。论赞发表的基本都是个人的见解,表达的是个人的印象,是一家之言。二是言简意赅,画龙点睛,以少量的文字浓缩丰富的内容。三是感情色彩浓厚。论赞常作感慨之语,常发爱憎之言,其爱憎好恶之情流溢于字里行间。四是富有杂文气质。褒贬臧否是论赞的长技,干预现实常为其文心所在,借题发挥、借古喻今是其常用的笔法。
以报人的眼光观之,论赞很像是报刊上的“编者按”、“编后记”和某些评论文字。如此说来,“君子曰”、“太史公曰”便是“编者按”等报刊文字的祖先。揣摩乃至模仿一下“太史公曰”、“芸斋主人曰”,或许对报人写好“编者按”一类文字有好处。
我是很喜欢读论赞的,觉得论赞不仅能帮助我加深认识它所评论的对象,更能帮助我了解论赞作者本人。通过“太史公曰”、“异史氏曰”和“芸斋主人曰”等论赞,我看到了作为思想者、评论家的司马迁、蒲松龄和孙犁,看到了许许多多史学家、文学家的史心、文心。我觉得,古来的论赞之文很值得加以整理、研究,自己也曾试着搜集、整理过一些论赞,但深感简陋单薄。我希望有专门的研究家出现,希望他们搞出有水平的研究作品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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