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原文】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累累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馀,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众人昭昭,我独昏昏。众人察察,我独闷闷。恍兮其若海,恍兮其若无所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译文〗
〖解读〗
20.1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
唯唯诺诺和阿世媚俗,相去能有多远?
鲜衣美食和粗衣恶食,相去能有多远?
《礼记.曲礼》云:“必慎唯诺。”古人对应答的礼仪也是十分讲究的。且不论“唯之与阿”,就是“唯之与诺”,古人也在使用上,也区分地十分清楚。如《说文》曰:“缓应曰诺,疾应曰唯。”《礼记》云:“父召无诺,先生召无诺,唯而起。”那么不仅仅上下尊卑之间的应答之词有严格的区分,甚至在男女之间也是如此。如《礼记.内则》云:“子能食食,教以右手。能言,男唯女俞。”
《老子》在这里指出“唯”和“阿”不过都是人发出的声音。为什么“唯”就一定表示恭敬的心态呢?为什么“阿”就一定表示轻薄的心态呢?这无非都是人为的规定。进一步,老子说对于社会上普遍的观念和习气,不管是抱着唯唯诺诺的心态,奉为圭臬,还是抱着阿世媚俗的心态,趋之若鹜,都不过是盲从,又存在多大的本质区别呢?
同时,老子指出“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美”与“恶”又有多大的区别呢?在美与恶的背后,实质上是人们主观的好憎。唐朝柳宗元云:“美不自美,因人而彰。”严格来说,应该是“物不自美,因人而彰。”道创生天地万物之时,并没有自身的爱憎,不论美丑都平等的对待之。否则,人认为丑陋的事物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人才存在自身主观的取舍。老子也并不反对有美丑之分,但是他反对“美之为美”。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仁者和智者均没有刻意地去美化山水,而是自然而然的感受之。而“美之为美”则不然,是指人为的雕饰美化,如容貌上浓妆艳抹,服装上镶金饰玉,生活上绵衣玉食。这种以感观上的享乐,心理上的虚荣为基础的美丑意识,恰恰是折射出是人们无穷的欲望。这种庸俗的美丑观,起源于人的审美本能,但是却是其畸形发展的结果。人类的审美本能是不带有任何功利色彩的,追求的是精神的娱悦和内心的自得。但是庸俗的审美观,却是以占有、享乐、攀比、炫耀为目的,最背后往往是人类的欲望和虚荣。
从社会现实而言,老子并不否认美丑的存在,而是强调美、丑并没有绝对的标准。所以,在其“小国寡民”的主张中,他指出“至治之极,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实质上就是反对统治者的“泛道德论”,认为不能一味以服饰、饮食、风俗的不同,作为文明与野蛮,先进与落后的标准。这样做的好处就是防止了文化上的歧视和心态上的攀比。
但是儒家的理论则不然,儒家强调“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在先秦时期服饰文化和等级文化是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以至于“垂衣裳”成为礼乐制度的代称。以“饰玉”为例。《礼记•聘义》借孔子之口云:
玉之寡,故贵之也。
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
温润而泽,仁也。
缜密以栗,知也。
廉而不刿,义也。
垂之如队,礼也。
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
瑕不揜瑜,瑜不揜瑕,忠也。
孚尹旁达,信也。
气如白虹,天也。
精神见于山川,地也。
圭璋特达,德也。
天下莫不贵者,道也。
诗云,言念君子。
温其如玉,故君子贵之也。
玉石再美,说到底也是一块石头,儒家居然总结出了玉有十一德。《礼记.玉藻》进而称:“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而揖之,退而扬之,然后玉锵鸣也。故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则鸣佩玉,是以非辟之心无自入也。”所以“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说白了,就是只要一块玉石挂在身上,就能达到“非辟之心无自入”的神奇效果。而“古之君子必佩玉”这样的就法,潜台词就是“若不佩玉就不足以为君子。”其导致的实质性社会效果,必然是不论是君子,还是小人,都要弄几块装饰一下。君子饰玉,可谓唯唯诺诺,小人饰玉,可谓阿世媚俗。正所谓“相去几何?”难道“佩玉”就能使人的道德境界得到升华?就能使社会的风气习俗得以净化?事实上,世人佩玉只是为了虚荣,只是为了从众,同时相互攀比谁的玉质地更加珍贵,谁的玉制作更加精美,这种盲从和攀比非但没有使“于玉比德”,“非辟之心无自入”,反而使人们更加趋巧逐利,虚伪做作,至于所谓的“玉之十一德”早就抛之脑后。一块玉石,经过“美之为美”,最终无非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这样的美与丑之间又存在多大的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