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而第一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解曰:巧者,有安排、机心、文饰之谓也。有安排,则不诚;机心,则存诈;文饰,则掩过。令色,以色媚人。 巧言不诚,不诚者无恒,无恒者鲜能仁也!令色,既以悦君子,又以悦小人,行于君子小人之间,言无定质,而行似忠信,此乃孔子所恶之乡愿,故曰鲜矣仁。 衍曰:修辞立其诚,诚立而辞实;不立其诚,而务巧言,吾知其徒长伪也。君子之言也,充于其内;小人之言也,饰于其外。君子之言也,将以明人;小人之言也,将以悦人。明人以由乎己也,无私心杂意;悦人则求乎人也,而有私心杂意。私心杂意长,则人欲肆而本心亡矣!言之巧,可以悦人也;色之令,可以惑世也。声音之美,人以为君子;笑貌之和,人以为仁人。有此二长,并得二誉,而济其欲,王莽以谦恭篡人国,冯道以温和易人主,非以巧言令色,而为不仁哉!夫子曰鲜矣仁,非绝之也,警之也! 白话解说:巧言者,花言巧语;令色者,谄媚之色,此皆小人之态。花言巧言,作谄媚之色以讨人喜欢,或掩饰自己的过失,作伪于外,鲜能存仁于内也。越在外面表现自己,讨好别人,其仁德之心就日渐消亡。对此,〖孟子·滕文公下〗下也说:『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论语〗后面也说:『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盖此巧言令色之徒,多为口密腹剑之辈,当面对你很谄媚,满脸堆笑,说很多奉承话,却存着不好的居心,或只是为了讨你喜欢,有所求而为,这种人卑鄙下贱,故孔子说这种人很少有仁德之心,是可耻的。对于这类人,我们要远离之。这种人很会讲话,很会讨人喜欢,一般人容易为其所惑,而君子恶之,盖孔子所谓『佞』者乎!或问:『雍也仁而不佞。』子曰:『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焉用佞』,孔子宁取朴讷之人,亦不取此巧言令色之徒,惟其害仁也。 曾子曰:吾日三省乎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解曰:曾子所以能传孔子之道,以其常多省也,人皆有过,或不及,不可不省,过不分大小,大小皆为过,人稍有不慎,些存私心,则犯过矣。不及则或一时急躁,未经三思,而处之不当。三者非数字之谓,乃举大略而言。吾思吾之为人处事,于人或有不忠乎?忠者尽己无私也,吾为人谋,可存私心?此当省;与友可有失信乎?信者守约不负也,吾于朋友,可有所负?此当省。吾受师传,于所学可有习乎?习者精熟于心也,吾之学习,可有不精?此当省。省此三者,以之谋事,则事无不成;以之交人,则人无不亲;以之为学,则学无不进。 解说:曾子,名参,字子舆,孔门十哲之一,小孔子四十六岁。曾子为人笃实,重视孝道,作〖孝经〗,善于反省,此章乃曾子所道反省之功。反省是人生最大的动力,孔门七十二贤,仁有颜回,智有子贡,勇有子路,艺有冉求,学有子夏,颜回早死,而传孔子之道者者为曾子,就是因为善于反省,竭反省之功,而德益进,业益修,为四圣之一。四圣,颜子复圣,曾子宗圣,子思述圣,孟子亚圣。孔子既死,儒分为八,惟曾子所传学派最近孔子之道,曾子之后,有子思、孟子,皆道统传人。 反省就是反观自照,自己观察自己,以责己之不足。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皆是蔽于耳目之偏,不能尽心官之全以反观自照也,人之过,我能见之,而我之过,不能自察,徇耳目也,徇耳目者丧心。反省者,不徇耳目,只见人过,而尽心官,以省己失也。』孔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曾子体会孔子斯言,动必求诸己。他每天都扪心三省:『我为人办事尽心了吗?与朋友交往,讲信用了吗?老师传授我学问,我都复习,践习或践行了吗?』看看,曾子反省何等有力!吾人可有此等反省乎?吾人既志为圣贤,则不可不求圣贤所以为圣贤之由。一个善于反省的人,一定是笃实厚重的人;一个善于反省的人,一定是勇于改过的人;一个善于反省的人,一定不会与人争执;一个善于反省的人,一定能与人和谐。有人解释『传,不习乎?』为我传授给别人,我践习了没有。 反省自忠信,朱子曰:『尽己之谓忠,以实之谓信。』忠是诚实的本质,信是交往的原则。『传,不习乎?』后来王阳明弟子编其语录,名为〖传习录〗。 关于三省,或解『三』为多,余以为后面正是讲他从哪三方面反省,若是多意,则不只列三方面。有人问:『这三句话,是不是有联系的。』我认为此言一气呵成,一定是有联系的,寻思之,分析看,忠是对内,内心忠诚,讲的心;信是对外,言而有信,讲的是言;习是当下,当下践行,讲的是行。一个人先做尽心,心守约,而言有法,然后行有。合而言之,可以一个『诚字贯穿』,忠诚,诚信,对学问的真诚,对学问真诚,故能践行,不然,只是说说而已。为学切忌空谈,而要力行,力行了,这学问才做得踏实。体验之功,有非思索所及,当你力行了,你更能体会圣贤经典之意,你说出来,也更能切入人心,被人相信。圣贤所言,莫非实学,可不为之反己深思乎? 衍曰:异端言忏悔,圣学言自省,忏悔,示于人也;自省,求诸己也。示于人者,必有伪也;求诸己,无不诚也。伪徒以欺人,而诚可以进德。且悔不可补已犯之过,而省可免将蹈之失,省者,所以慎也,慎以无失,此圣学之达方。曾子之资,孔子所称鲁者也,而继孔子之道者,惟其笃实不易,日省不已也。省以求诸己,而忠以尽己;尽己所以待人,而益之以信。惟忠信可以为学,师之传,不可不习也。呜呼!诚守之有约,而继之有体也。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解曰:治千乘之国,强本节用而已。敬与信为本也,敬必以礼,国无礼则乱;信必以义,君无义则卑。不节用,而徒垂煦煦之恩,则恐长奢侈之风,而败民俗,爱人以义,非徒以利也。使民知时,非时,则民不任其使。 解说:此章乃孔子所言五大治国纲领。道者,治也,千乘之国,诸侯国也,八百家出车一乘,诸侯国可出车千乘。主一之谓敬,何谓主一,专一也。一个人有恭敬心,敬其事,重视所在职位,则会讲信用。孔子后面说:『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执政者要给人民树立威信,就首先要自己讲信用,不要朝令夕改,让人无所适从;出尔反尔,让民无法相信。威信威信,威来于信,执政者讲信用,人民就信服你。以商君之刻薄,以徙木赏金之信使民从之,则信用之于民也大矣!节用而爱人,就是要节约,不要铺张浪费,若铺张浪费,国库几空,何谈周济贫民,救济灾民?强本节用,是更好的爱百姓。或解为侈用则强财,伤财则害民,亦通。『使民以时』,如孟子所谓『不违农时,穀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穀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不要在人民农耕秋收之时让民服劳役,使民无暇耕收,总之就是劝执政者,体恤百姓。或以此五者为并列关系,余以为先后关系,以『敬』为主。 衍曰:昔者周子主静以立人极,盖静以观天地之心也,然主静易如异端蹈空耽虚而入枯槁,程子提一敬字为主以别于异端,有静有动也,静以定,动以行。何为敬?主一之谓敬。何谓一,无执之谓一。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一所以有主,非执一无分,理一分殊,而殊统于一,此圣人之道所以异于异端也。子曰吾道一以贯之,道不可二也;又曰勿意,勿必,一不可执也。主一与执一有大辨,执一者,执一以废百,异端之贼道也;主一者,主一以统百,圣学之经邦也。主一者,使中心有主,而不偏于左,不偏于右,不执于一,不纷于万,发而皆中其节,守而不失其度,其惟敬乎!敬以生勤,敬以为信,敬以有节,敬以知时,以之为学,而学无不成;以之治国,而国无不治。舜之恭己而南面天下,敬也;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敬也。君以礼敬大臣,子以礼敬父母,而忠不薄,孝不衰。人禽之别,礼义之防,敬也。敬有戒慎也,戒乱之萌,慎礼之节也;敬有恐惧也,恐德之坏,惧仁之失也。子曰:『敬事而信』,上不敬则下慢,上不信则下疑,而事难行;『节用而爱人』,不节则多费,费多则国贫;『使民以时』,使不以时,则民不任其使。敬而信,以身作则,而民易从也;节而爱,强本为仁,而民易济也;使以时,知要得法,而民易使也。数者治国之则,而皆以敬为主也,失其主而为治,则节成私吝,爱为小惠,驭术以为道,凿智以为仁,未有能治者也。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解曰:孝悌乃为人之本。此言人必有为人之质,则学以文,恐质不充,而文灭其质也。圣人重行甚于重文,然文之不学,则朴而不免于野,善而未尽乎美,则笃行之余,不可不学文。圣人之无所偏,有如是哉! 衍曰:仁义一也,而有本末,本于孝悌;文质一也,而有先后,先于质。本乎孝悌常行之,而与人为信,广爱人,则近仁矣。此德行之立也,尊道德性而道问学,德行德性,学问之本也,不务德行,而遽学文,徒长华伪。然有行而不文,则亦失之于野,本末一贯,先后相通,圣人之教,无所偏也。 解说:此章重言孝悌,先教人做好人,再学文化知识。德行,本也;文艺,末也,本立则末实。泛爱众,而亲仁,非若墨氏之兼爱,耶氏之博爱也,是先做到孝悌,才为泛爱。亲亲而仁民,墨耶未亲亲,而径仁民,读者宜辨之。 『谨而信』,朱子集注解曰:『谨者,行之有常也;信者,言之有实也。』『行有余力,则以学文。』集注引洪氏之言曰:『未有余力而学文,则文灭其质;有余力而不学文,则知胜而野。』朱子解曰:『愚谓力行而不学文,则无以考圣贤之成法,识事理之当然,而所行或出于私意,非但失之野而已。』 此章言弟子要出入有常,言行相贯,亲亲仁民,文行结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