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读者一定很迷惑,宋代有宪法吗?宋代肯定没有现代的宪法,但是宋代的祖宗之法,其实与现代的宪法是一样的,终朝而不易,转载本文时之所以如此定标题,正是以古代的“祖宗之法”借鉴于现代宪法。原标题——巅峰即悲剧:北宋第一名将,终究败给了文人
在中国历史上的各代王朝里,宋朝在军事上的『积弱』显得非常突出。耐人寻味的是,一如『江山代有才人出』之说,宋代又绝不缺乏将才,从『杨家将』到『岳家军』,诚可谓将星如云。至于宋仁宗时代的狄青,亦是名将群体中不容忽视的一员……
面有刺字的狄青形象
面有刺字的狄青形象 以文驭武宋朝建立之后,宋太祖赵匡胤迫不及待地以『杯酒释兵权』的手段削夺了武将的兵权。随后更将『重文抑武』确立为国策——赵匡胤登基不久即扩修儒家先圣祠庙,亲自为孔子作赞文,并率群臣拜谒孔庙。 由于科举取士成了获取功名的主要途径,此消彼长之下,所谓武人的地位自然越来越低,完全成了文人的配角。即便有着平灭南唐大功的大将曹彬,以堂堂枢密使(相当于国防部长)之高位,他每次在路上碰到士大夫的车马也得让道,所谓『必引车避之』。 北宋皇祐四年(1052)四月,广源州(北宋广南西路管辖下的羁縻州)的侬氏部族首领侬智高率众5000武装反宋。五月,侬智高攻占守备空虚的重镇邕州(今广西南宁),建立『大南国』,自称『仁惠皇帝』,改元『启历』。侬军以势如破竹之势直达整个岭南地区的中心城市广州城下。 宋廷多次调兵遣将进剿,问题在于,对儒臣来说,『军旅之事,非所任也』。于是,面对这个并不算强的敌手(侬军最多时也不过5万人左右),宋朝的军事体制弊端彻底暴露。从夏天到初秋,宋军连战不利,望风溃逃,令侬智高的气焰更甚。眼看战事发展下去,『不惟岭南非陛下所有,则荆湖江南皆可忧矣』,上任不过三个月的枢密副使狄青自告奋勇,上表请行:『我本行伍出身,除征战而外无以报国,愿率禁军并蕃骑数百,活捉侬智高献于阙下。』 狄青南征
有道是『闻鼙鼓而思良将』。此时也的确该轮到狄青上场了。 狄青,字汉臣,出生于民风强悍的河东汾阳(今属山西)。他的早年经历在史书记载很少,有说法就说其被『逮罪入京,窜名赤籍』,能够确定的是,狄青年轻时即投身军伍,做一名小卒。仁宗年间,西北一带党项族领袖元昊称帝,建立西夏,与宋王朝分庭抗礼,由此爆发了大规模的宋夏战争。这场战争,给狄青提供了施展军事才能的机会。据宋人记载,他是以下级武官的身份来到西北前线的。 在与夏军的交战中,狄青参加了大大小小25次战斗,被流矢射中过8次。每次上阵,他都披散着头发,戴着铜面具,出入于敌阵的千军万马之中,所向披靡,无人敢撄其锋。狄青在战场上屡立战功,逐渐获得升迁,到元昊称臣,宋夏战事暂告段落的时候,狄青已成为知名大将,天下『耸然畏慕之』。到了皇祐四年,狄青因功勋颇著,升任枢密副使。按宋朝制度,中书门下与枢密院,号称宋廷的文武二府。狄青荣升为直接供事于皇帝的枢密副使,也使他真正成为名声显赫的朝廷命官。 但狄青出现在这个朝廷上,显得格外扎眼——他的脸上刺着字。〖水浒〗里的林冲、宋江,发配之时都在脸上刺字,因此也被叫作『贼配军』,可见『刺字』在当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偏偏宋朝承袭五代旧制,规定士卒(当时叫作『赤老』)要像被处刑的罪犯那样,在脸上刺字以防止逃跑。狄青起自低微,脸上当然一直留有当兵时在脸上刺字的印迹。他做了官以后,宋仁宗特别指示他敷药把脸上的黑字除掉。这算得上是一个莫大的恩典,证明了皇帝对狄青的关爱和重视。狄青却指着自己的脸回奏道:『陛下按功劳提拔了臣,而不管臣的出身门第。臣所以有今天,也是由于这张被刺字的脸,愿意留着它来鼓励部队的人多立战功,请原谅臣不奉诏除掉它。』仁宗遂任其自便。这段对话向来被看作『英雄莫论出处』的一个范例。但反过来,这也说明在宋仁宗心目中,脸上刺字与行伍出身等同下层社会的标记。上行而下效,当时宋代社会鄙夷『赤老』的心态,自然也是不问可知的了。 然而,真到了『侬智高之乱』搞得宋朝举国骚动之时,脸上刺字的狄青又成了宋仁宗手里的最后一张王牌。皇祐四年(1052)九月,宋廷任命『素名善将』的狄青统率精锐的『西军』南下征讨。为了打胜这一仗,仁宗下了最大的决心。狄青领兵号称20万,麾下文武将佐多达231人,杨家将的成员,杨老令公的孙子杨文广就是他的先锋。更重要的是,宋仁宗采纳了曾在西北前线担任过方面军指挥官的宰相庞籍的建议,允许狄青『以武人为大帅』,广南诸军都受其统一节制。当然,从事后的做法看,宋廷此次打破『将从中御』惯例之举,绝不意味着放弃了『以文驭武』的祖宗成例,而实在是被形势所逼下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 先前宋廷派出的征讨侬智高的文官将帅在接到命令后大都是『六七日』即驰至广州,一遇侬智高军队,又立即驱使快速行军后的疲惫之师上阵。加上广西气候本就对宋兵不利。北方兵丁不服岭南水土,乍然来到广西,『不待戈矛之及,矢石之交,自相疾疫而死。』军事经验丰富的狄青做法恰好与此相反。一切准备就绪后,十月初狄青才率军启行,第二年正月到达宾州(今广西宾阳县南)后又按兵不动达13天之久,疲惫的士卒得以充分休整恢复体力。 对于狄青的按兵不动,缺少战争经验的侬智高却以为宋军胆怯而不以为备。有人提出警告,『宜遣兵守昆仑关,勿使度险。俟其兵疲食尽,击之无不胜者』。按汉字的古义,『昆』是『高』的意思,『仑』则具有屈曲盘结的状貌。昆仑关就坐落在大明山余脉昆仑山与领兵山之间的山峡之中。在古代,由北通向南宁的主要通道就从此经过。从昆仑关往南50多公里即可抵达南宁。因此,以地理位置而论,昆仑关实在是南宁的北路门户。可惜已成骄兵的侬智高还是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谁知,到了『上元节(正月十五)』这一天,狄青命令士卒休息5天,大设灯烛,第一夜宴请将佐,第二夜宴请从军官,第三夜宴请军校。头天晚上,通宵乐饮,第二天夜里一直喧闹到半夜,狄青忽然说自己得病了,于是回房间休息,却让大家继续喝酒。到了天明,哨兵却来报告:狄青元帅已夺取了昆仑关。 原来,这天晚上,风雨交加。狄青趁侬军无备率兵一举偷渡昆仑关。待到宋军逼近邕州时,侬智高方才发觉。两军遂在地势较为平坦的归仁辅展开决战。侬军战法,每两人持枪奋勇前进杀敌,又一人持牌掩护,『众进如堵,弓矢莫能加,大为南患。』因此,在正兵相持阶段,宋军打得相当艰苦。说来有趣,如何应对北方民族擅长的马战,一直是令宋廷头痛的事。面对北方以骑战见长的辽、西夏军队,宋人总有无可奈何之感。但面对没有骑兵的侬军,狄青从西北前线带来的『蕃落骑兵』,就成了出奇制胜的『秘密武器』。这支骑兵从敌后分两路掩杀过来,对侬军阵地来往冲突,终于奠定胜局。感觉大势已去,侬智高只能烧毁邕州城池逃走,狄青率兵追击50里,斩首数千级,生擒500余人。这场迁延逾年的战事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被狄青平息了。 我少一进士及第耳
然而,平定侬智高之乱,既是狄青人生的巅峰,也是一代名将悲剧的开始。宋军班师回朝后,朝廷自然要论功行赏。由于狄青本身就是枢密副使,已经是官位显赫,为表彰狄青此次平乱的功劳,宋仁宗便要提拔其为枢密使。 谁知,激烈反对这个主意的恰恰是当初全力支持狄青出兵征讨侬智高、且为之免去掣肘的宰相庞籍。此人『变脸』的理由也很简单,宋太祖手下的大将曹彬纵有灭南唐擒李煜的大功,也并未马上因此得到枢密使的官位,而只是『赐钱二十万缗而已』。现在狄青平侬智高之功不及曹彬,若用其为枢密使,则其『名位极矣』,万一今后更立大功,『欲以何官赏之』。仁宗一听,只得作罢,只赐了狄青一套高级住宅——敦教坊第一区,另外他的两个儿子因从军立了战功,也与其他官员一样升了官。 按说此事就这样了结了。谁知参知政事梁适为狄青力争。这倒不是他仗义执言,而只是在为自己考虑。狄青若是当了枢密使,虽目前官位比梁适高,但相位有缺,武臣是递补不上去的,能升迁拜相的只能是梁参政本人了。在他的劝说下,仁宗又改了主意,提升狄青为枢密使。这的确是殊荣。因为在宋仁宗一朝共有29人曾担任枢密使,而狄青是唯一一位由行伍起家的武将升任枢密使的。 但这个决定与捅了马蜂窝实在没啥区别。当出身『赤老(士卒)』的狄青最终进入枢府后,还是遭到朝臣们的蔑视,竟被贬呼为『赤枢』。究其原因,狄青行伍出身的卑微身份固是『原罪』。而狄青此前的官场经历,亦有取祸之道。早年在西北前线时,狄青就一度牵扯进军中财务官司,只是由于战事吃紧,加上上司尹洙极力辩护,才幸运躲过一劫。而在随后的『水洛城事件』里,宋廷的西北前线的军政官员们围绕是否建立『水洛城』发生严重分裂——范仲淹是筑城派、韩琦是弃城派。 而狄青正处于风暴中央——他带兵将刘沪、董士廉这二位筑城的高官送进监狱关了将近一个月。虽说他是奉尹洙之命行事,但在文官眼里,难免成为『武人跋扈』的例证,多少还有反水范仲淹投靠韩琦之嫌,范仲淹高风亮节当然不会和狄青计较,但是他的同僚和朋友对狄青怕是观感不佳。至于此番上位枢密使,更有与梁适合谋结党营私之嫌,结果狄青就此竟变得为整个士大夫阵营所不容。 被欧阳修称为『社稷之臣』,号称贤相的韩琦就是个中典型。早年在西北前线时,陕西经略判官尹洙,知道狄青的军事素质好,便把他推荐给副使韩琦和范仲淹,郑重地说:『这是个良将的材料啊!』韩、范二人见了他,也认为是个奇才,都对他很优厚。从这个角度上说,韩琦大概还能算是狄青的伯乐之一。自然,狄青对韩琦也非常谦恭礼让,即使在官拜枢密使,与韩琦官阶相当后也是如此。他每次到韩府,『必拜于庙廷之下,入拜夫人甚恭,以郎君之礼侍其子弟』。 反过来,韩琦对狄青,那可说是非常之不客气,竟至于到了以羞辱狄青为乐的地步。宋人笔记记载,有一次,韩琦出镇定州路时,狄青恰担任总管。正好狄青的旧部焦用带兵路过,狄青便请他一起喝酒。恰好此时有部下上告焦用克扣军饷,韩琦便下令逮捕焦用,准备处决。这当然算是在整饬军纪,但严格说起来,焦用也罪不至死。狄青得知以后赶去捞人,口口声声『焦用有军功,好儿』。结果韩琦嗤之以鼻,反而来了一句,在『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才是『好儿』,焦用算什么东西!这就是北宋士大夫们的真实想法,武将及兵卒在他们眼里的地位那是非常低贱的,无论打过多少仗,杀过多少敌人,都没有用。只有高中状元者,才是真正的英雄! 结果,韩琦居然当着狄青的面,杀死了一位立有战功的军官。这样的小题大做就是在『杀鸡儆猴』,警告狄青,并公开宣示对武将的鄙弃,对军功的不屑,以及文臣对武将生杀予夺的权力。除了焦用被杀冤枉之外,连韩琦养的家妓都敢当着狄青的面戏谑其为『斑儿』(因脸有刺字)。饱受戏弄、羞辱的狄青对此竟然也无可奈何。武人固有的卑微地位在文臣面前暴露无遗。 狄青曾为此感叹:『韩枢密功业官职与我一般,我少一进士及第耳。』 无他,朝廷疑尔
偏偏缺少进士『文凭』的狄青,固然得不到士大夫们的认同,在平民百姓和兵卒中的人气却相当高。京师的百姓对其极为推崇,『诵咏其材武。青每出入,辄聚观之,至壅路不得行。』广大士兵更将从士兵到元帅的狄青看作自己的英雄,对外人夸耀,甚至每次拿到军饷,都说成是『狄家爷爷所赐。』 这就更加犯了朝廷的大忌讳——在文官集团(仁宗一朝录取进士近万人,约为终唐一朝总数的两倍多,文官政治也在当时达到顶峰)看来,狄青的存在不仅影响到苦心营造出的『重文轻武』风气,而且其在军中过高的威望还可能威胁到赵宋王朝的安全。 不难想见,对狄青不利的流言蜚语应运而生。譬如,有人声称看见狄家的狗长出角来;又有人将狄青与废唐建梁的『乱臣贼子』朱温相联系,称发现狄家宅院在夜晚常发出奇光,而这种光亮恰与当年朱温称帝前的情景惊人的相似;又有人举报,京师发大水时,官民住宅地势低的,都到各寺庙避水,狄青把家人迁到大相国寺,在『殿』上起居……狄青担任枢密使四年,其任上所作所为的正面记载几乎在史书中绝迹,倒是猜忌、责难与诽谤,像股旋风似的一齐扑了过来。 待到舆论准备得差不多时,士大夫们就赤膊上阵要求罢免狄青了。嘉祐元年(1056)正月,宋仁宗生了一场病,后来慢慢得到康复。知制诰刘敞便借机上书,危言耸听『天下有大忧者,又有大可疑者,今上体平复,大忧者去矣,而大疑者尚存』,毫无理由地将狄青当作北宋朝廷最大的威胁。殿中侍御史吕景初也跳了出来,『天象谪见,妖人讹言,权臣有虚声,为兵众所附,中外为之汹汹。』既是权臣,又『为兵众所附』,这指的自然就是枢密使狄青了。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在一片『倒狄』合唱中,声音最响亮的那位仁兄,居然是欧阳修。他是宋初文坛领袖,也曾参与过范仲淹推行的『庆历新政』,从任何意义上讲,欧阳修都不是一个『奸臣』。他与狄青也没有个人恩怨——当年狄青数次犯错误,比方说『水洛城案』,他还为狄青说过好话——只是『对事不对人』『为国家消未萌之患』,唯恐出现第二个『黄袍加身』的人夺了大宋的天下。 同样有些可笑的是,欧阳修上书请罢狄青,洋洋数千言,竟然举不出一条得力罪证,反而承认狄青任枢密使以来,『未见过失』。那么还有什么理由罢免狄青呢?当年正好发了水灾,于是欧阳修决定假托虚妄的阴阳五行说,让狄青为此背锅:『水者,阴也。兵亦阴也,武臣亦阴也,以此类推而易见者。天之谴告,苟不虚发。』这段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发大水就是老天爷因狄青任官而显示的征兆。这个理由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居然是出自『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之口。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作为〖新唐书〗的作者,欧阳修显然没有把武则天时期酷吏来俊臣罗织罪名的本事学到家。 相比之下,当时担任宰相的文彦博罢免狄青的逻辑就显得简单明了了许多。在他请罢狄青时,宋仁宗回答,狄青是忠臣。文彦博立即反驳:『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确实如此。赵匡胤在周世宗柴荣在世时,哪里露出过半点『谋逆』的迹象?最后还不是搞出了『陈桥兵变』夺了后周的天下! 这番话本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在宋仁宗听来,却又是那么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在众多大臣再三的参奏之下,他对狄青的信任动摇了,终于同意将其枢密使一职罢免,并将狄青调往外地去做官。 嘉祐元年八月,仅仅做了四年枢密使、没有犯任何错误的狄青终于被罢官,以护国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任陈州(今属河南)知州。自狄青之后,终北宋之世,再也没有武将能够入主枢密院了。 而临行前,文彦博的一番话却足够给予狄青造成无尽的恐慌。狄青向文彦博问起为何被外放,文彦博简洁明了地回答:『无他,朝廷疑尔!』在封建时代,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被朝廷怀疑的话还会有好下场么?行前,狄青内心万分悲楚,无限伤感地对人说,『青此行必死。』更有甚者,在狄青无辜被贬至陈州之后,根据文彦博的建议,朝廷仍然每月两次派遣使者前往陈州抚问狄青,名为抚问,实则为监视。这时的狄青已被流言蜚语搞得惶惶不安,每次使者到来他都要『惊疑终日』,当年那『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一代骁将的威武英姿早已不复存在了。 不过半年之后的嘉祐二年(1057)三月,可怜大将狄青,没有死在敌人的利刃之下,却不堪自己人的猜疑、打击和迫害,郁郁而终,享年还不到50岁。 狄青的悲剧命运,实在是这个时代的必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