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书立说,不是自己的躬行心得,也属于『巧言』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子,孔子。巧言,好其巧言;令色,善其颜色。皆欲令人悦之,少能有仁也。 出自〖群书治要〗卷九〖论语〗。 『巧言』,善于辞令。『令色』,以容貌悦人。〖论语讲要〗中讲到,仁是由本性而来。〖中庸〗上讲:『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性是人自然而然、本有的东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必须明了『性』。什么是『性』?『性』很抽象,就讲修道;『道』还是很难理解,就讲修德;『德』还是很抽象,于是讲『仁』。『仁』,『从人、从二』,也就是人与人相处要讲求厚道。而巧言令色之人,只注重言辞的美善和外表的巧饰,所以很少有仁德之心。仁厚既少,与这种人讲道德就是难上加难。学习仁道的人,应该多从这句话省思自己。『鲜』,少。也就是说,这种人很少能达到『仁』的境界。 孔子讲到人的言语和容色时说:『君子有九思: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颜色、容貌温和,态度恭敬,言语忠信,做事有诚敬之心。〖论语〗中记载:『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从远处看君子,感觉他非常庄重;当你走近他,觉得很温和;而听他的言语,也很严肃、严厉。 〖曲礼〗中说:『俨若思,安定辞。』容貌给人的感觉很庄重,说话平和、平稳,心平气和。又说:『礼,不妄说人,不辞费。』『不妄说人』,不随意去谄媚巴结,讨人喜欢。『妄』,没有实际的。『不辞费』,言语非常简单。 〖论语〗中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讷』,看起来言语迟钝,说话很少,但是句句中肯,能够说到实处。这几句话是讲,一个人的语色都是『诚于中而形于外』,内心有真诚、恭敬之心,表现出来的言语和容貌自然也是如此。这都告诉人们,言语不要学谄媚巴结,容貌要恭敬,而不是装成美善的样子。 蕅益大师在〖四书蕅益解〗中解释:『巧言,口为仁者之言也。令色,色取仁也。仁是心上功夫,若向言色处下手,则愈似而愈非。』『巧言』,即口里讲的是仁者的言语。『令色』,就是『色取仁也』,他的容貌、言行都像仁人君子,外表装成美善的样子。但这是做作的,并非真实。孔子说『鲜矣仁』,这样很少能够达到『仁』的境界。 『仁是心上功夫,若向言色处下手,则愈似而愈非。』『仁』是靠修行心地得来的。『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仁之本与!』仁爱之心从哪里学起?就是从对父母的孝敬之心,对兄弟的友悌之心来长养。所以,孝悌之心是仁爱之心的原点。一个人如果仅从语言和容貌处下手,反而会越装越不像。巧言令色的人很难体会到『仁』的境界。 『巧言』,就是古人所说的『好其言语,口为仁者之言』。『好其言语』,就是将世间所说的好话都说尽。好话说尽就是愚弄人,目的无非是恭维、谄媚别人,但是其内容无实。 『无实』两个字意思很深刻。从浅的层次上讲,言语不诚实。一个人言语诚实,应该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表里如一、内外一致。能做到不妄语,这也算得上诚实。这是从浅处来讲。从深处讲,什么样的人说的话才是真实的?如果一个人了解宇宙人生真相,他所说的话才是真实的,才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如果一个人不了解宇宙人生真相,那么他所说的言语不是真实的,就是『巧言』。所以,『实』从哪里来,是一个很重大的问题。 孔子教导学生怎样求实?就是『仁』。『仁』是万事万物的根本,比如桃核里有桃仁,杏核里有杏仁。『仁』就是生机,它是活的,不是死的。如果是死的,就变成『麻木不仁』。所以,求真实,就是求仁。 『仁』怎样求得?换句话说,真实怎样修学才能得到?圣人告诉人们,要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做起。『格物』,就是格除物欲。在财色名利的诱惑面前,能够如如不动把持住自己,作出正确的选择,这叫做『格物』。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格物就有功夫了,才能达到『致知』。一个人有智慧,心性没有被蒙蔽,就能够判断是非、善恶、美丑,这就是『致知』。 『诚意、正心』,都是心地上的功夫,也就是古人所说的直心、深心。要从心地上下功夫,就要离开巧言。凡是圣贤人,都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要在这上面用功。司马光先生讲,他修身从哪里入手?就从『不妄语』开始,不说谎话骗人。后面还说,巧言不仅仅是口中的言语,『凡著书立说,不本之躬行心得者皆是』,著书立说,不是自己的躬行心得,这也属于『巧言』。 什么是『心得』?『心得者,悟入实证也。』所谓心得,都是圣贤人经过修学后,体悟、亲证到的境界,写出来的报告才是『心得』。古圣先贤几乎都是这样做的。比如,『四书』中的〖中庸〗是古圣先贤所体悟、所觉悟、观察到的宇宙人生的真理,它是真实的道理,所以属于理论。而〖大学〗是把〖中庸〗的理论运用到日常生活中,是讲具体的方法。所以,儒家讲『知行合一』,这个理论是王阳明先生提出来的。他是从佛教中受到启发,佛教中讲『解行相应』,重视『解』也重视『行』,他把『解』换成『知』,把『相应』换成了『合一』,提出『知行合一』的理论。这就是告诉人们,圣贤之学都是讲理论、讲实行,讲解行相应、知行合一。 〖论语〗是孔子把〖中庸〗的理论和〖大学〗的方法在生活中躬行实践、应用,所得出的心得报告。所以孔子说自己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为什么?因为圣贤人的心性和凡人的心性是一样的,圣人和圣人的心性更是相通的,孔子体悟到的和古圣先贤体悟到的道理是一,不是二,没有增加一点,也没有减少一点。『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孔子通过学习古圣先贤的理论、方法,最后也达到圣贤的境界。所以,〖论语〗是孔子根据古圣先贤的理论、方法实践而得出的心得报告。〖孟子〗是孟子作为贤人,学习古圣先贤的道理后,在生活中应用实践所作的心得报告。 从前的读书人,读书志在圣贤,而现在人读书是志在赚钱,目的和古人就不一样了。古人做学问,讲求信、解、行、证。首先,对古圣先贤的理论、方法要相信,因为圣贤人告诉人们要诚信、不妄语,那么他自己当然也是诚信、不妄语,所以首先对他们要生起信心。然后,理解他们所说的理论方法,在生活中践行,最后也证得同样的境界,这才是做学问要达到的目的。著书立说,如果确实是自己躬行心得的报告,是可取的。但如果是为了谋取私利、为了出名,就离圣贤学问越来越远了。这就叫做自欺欺人。所以,我们要反省自己,所学、所讲的是不是躬行之后的心得?如果不是躬行之后的心得,那也属于『巧言』。 『令色』,『善其颜色,少能有仁也』,外表装出一副慈悲仁厚的面貌,内心却是另外一种样子,没有仁慈、恻隐之心。『致饰于外,务以悦人,则人欲肆,而本心之德亡矣。』外表装成谄媚巴结、迎合别人的面孔,但其目的是得到利益、满足私欲,这种人就迷失了自己的本性。如果一个人本性没有迷失,即使是对自己有利益的事,也不会去谄媚巴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在利益和欲望现前时,首先看是不是符合道义。如果不符合道义,纵然有机会,也不肯去获得。小人则无所顾忌,不顾道义,只顾欲望。『巧言令色』者,实际上就是麻木不仁的这类人,他们不知道通过巧言令色获得的利益,实际上通过正常的手段和方法也能够获得,没有必要通过谄媚巴结、伪装去获得。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君子乐得为君子,小人冤枉做小人』。 这句话首先教导人们,要时时反省自己,巧言令色的人是不是自己?比如说,总想装出一副仁慈、很有修养、很关心人的样子,但实际心里并没有恻隐之心,就很可能成为巧言令色之人。另外,著书立说,写了很多东西,却不是自己的心得报告,也并没有亲证到那种境界,很可能都是道听途说,这种人也属于巧言令色之人。如果自己是这样,就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所以,学君子,学圣贤之道,并不是用一个标准去衡量别人,说某人是巧言令色、是小人。如果是这样学,孔子也要掉眼泪了。 『鲜矣仁』,看到『仁』字,就能联想到儒家讲的三达德,即智、仁、勇。圣贤人教人们的修学纲领非常简单,只要抓住纲领就很容易契入。所以,要想获得三达德,就要有智、仁、勇的品质,从心地上下功夫。 【摘自〖群书治要·论语〗讲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