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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光明日報 1917年1月,胡適在【新青年】上發表【文學改良芻議】一文,明確主張以白話文代替文言文,順應了歷史發展的要求。1918年5月,魯迅在【新青年】發表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奠定了新文學的基礎。新創刊的【每周評論】、【新潮】等刊物,也開始登載各種形式的白話文學創作和翻譯作品。自1919年下半年起,全國白話文刊物如雨後春筍,發展到幾百家,連【小說月報】、【東方雜誌】等舊派文人所掌握的刊物,也逐漸改用白話。1920年3月,北洋政府教育部頒布白話為『國語』,通令國民學校採用。至此,白話文成為官方語言。通行了兩千多年的文言文為什麼在幾年之間就能被白話文取代呢?這是一個非常值得探究的問題。
首先,漢字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漢字從甲骨文、金文、大篆、小篆到隸書,是一個體系的文字。特別是秦隸到現代文字,漢字基本上沒有發生變化。從文言文到白話文,語體變了,而記錄語言的符號沒有變。漢字這種超時代的特點,使古今漢語在書面上銜接得天衣無縫。漢語方言十分複雜,文言文千年一貫,具有超方言的作用;漢字更是有超方言的作用,文言文的這項功能漢字也能承接,漢字為其記錄形式的白話文能夠在全國各個方言區通行。這樣,白話文取代文言文的阻力就小多了。
其次是白話文在近現代已取得優勢。白話文能夠為大眾服務,『我手寫我口』,打通了口語和書面語的聯繫,說和寫一致,既容易學,又容易用。而文言文不同於口語,既難學又難用。白話文表現新意的力量強,用今語說今事,清楚明白,通俗易懂。文言是用古語說今事,彼此隔膜,難免霧裡看花,捉襟見肘。抒情記事,是文言所長;反映現代科學技術,表現新時代的新內容,是文言所短。像今天的『世界貿易組織』訴訟、計算機說明書、數理化論文,用文言就根本沒有辦法。
再次,文言文演變為白話文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不是突變的。這中間,經歷了古白話的過渡,符合語言演變的規律。魏晉以來,口語的雙音化傾向日漸明顯,白話口語的趨勢已經見其端倪。南北朝人劉義慶的【世說新語】就有許多口語詞。稍後的唐代傳奇,帶有講故事的性質,口語化就越發明顯。我們今天看到的唐代的敦煌變文,是傳播佛教的人講給普通人聽的,當然要用口語。再看宋元話本、元明雜劇,無一不是面對市井勾欄、『引車賣漿者流』的。元明清的小說就更不用說了,那簡直是大白話。清代【紅樓夢】的語言與現代漢語已沒有很大的區別。
如今文言文已經廢棄,但我們還要學習文言文,這是為什麼呢?
文言的成分沉澱在現代文里。詞彙和詞義的發展是累積型的,經過長時期的積攢,同時逐漸進行內部能量的調節、交換,採用舊的成分,形成新的系統。先秦漢語的單音詞,一部分作為基本詞進入現代漢語,另一部分作為構成現代雙音詞的語素,大量地積澱在現代漢語詞彙里。比如『鄙』的『淺陋』義保留在『鄙見』、『鄙俚』、『鄙人』、『鄙意』等詞中,無一不是先秦古義直接進入現代漢語雙音詞的例證。就現代漢語來說,這種含有先秦古義的雙音詞,因為其中有一個不自由語素,而且用的是古義,結合得非常緊密,成為一個統一的使用單位,使用者不會再去追究一個一個的語素義,特別是造詞時的語素義了,古義也就被淡化了。直接進入現代漢語的古代雙音節詞也不少,【現代漢語詞典】收的帶〖書〗的詞,就是書面上的文言詞語,如『蟾宮』、『丹青』、『扼腕』、『垂青』;再如聯綿詞(只包括一個詞素的雙音節詞):『忸怩』、『璀璨』、『徜徉』、『須臾』等,這都是文言詞進入現代文的例證。文言文里本來就有白話文成分,白話文里也有文言文成分,兩者相互滲透,極為自然。另外,漢語成語眾多,是其他語言難以企及的。這些成語,能極大地提高漢語的表達能力,它傳遞思想表達感情簡潔而又充分,明白而又含蓄,豐富而又不枯燥,生動而又不油滑,是漢語的精髓。要弄懂這些雙音節詞和成語,就要到歷史漢語裡去挖根。
文言文里的民族精神。中國人長期有重視國學的傳統。國學是做中國學問的一種根底,最重要的是經學和小學。做人和立國的基本精神,都在『五經』裡面,它是中國文化的軸心,中華兒女的文化識別符號。『五經』的義理較深,人們一般從【論語】和【孟子】入手。【論語】、【孟子】實際上是『五經』的通行本。古人讀經,一方面培養語感,習得文言文能力,另一方面接受思想教育,建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顧炎武、章太炎認為,只有把傳統文化的根留住,才能把民族的魂留住。中國古代從幼童時就開始背誦『四書』『五經』,儘管他對裡面的內容一時不理解,但是這些音符已經印在他的腦子裡了,當他有能力理解的時候,這些音符就能轉變為思想。這些傳統的經典一直傳承下來,構成了中國人文化心理結構的根基,世世代代影響着中國人的審美情趣。當人們自如地與那些有着高深文化修養的古人進行心靈對話時,就能提升自己對人生的體驗和理解。民族精神和語言學習互為表里,相得益彰。宋代趙普『半部【論語】治天下』,其實,讀熟【論語】也基本上能弄通文言文。
文言文的表情達意的能力。文言有『雅』的聲譽,不同階層的人在正式的場合,高雅的環境,使用文言,會顯得莊重、典雅。壽聯、輓聯如果不用文言,就很不合時宜。現代人在書面語和口語中,喜歡引用典故和古典詩文。古事古語幾乎都是名人之事,名人之言,具有公信力,具有更大的說服力。用典可以以簡馭繁,喚起聯想。如『百度』搜索,就是用的『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辛棄疾【青玉案】)的典故,命名就很有韻味。德國一種汽車名為BMW,漢語譯為『寶馬』,使我們自然想起李清照的【永遇樂】:『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辛棄疾的【青玉案】:『寶馬雕車香滿路。』古代最好的交通工具是馬,現代最好的代步工具是小轎車。『寶馬』一詞溝通了古今。文言的許多修辭手法有較強的表現力。比如對偶(對聯),是中國獨有的、全世界最短小而又最精緻的文學形式,而它又最符合漢語的特點:單音節詞多、有四個聲調;平仄交替,節奏鮮明;抑揚頓挫,和諧悅耳,最易表現漢語的形式美。這樣,作者和讀者、說者和聽者都需要讀一些文言典籍,吸收和欣賞其中的一些優秀成分,以便提高文化修養。這就是當今文言文仍然受到人們重視的原因。
(作者邵則遂單位: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標題有改動,原文為【對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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