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儒家中国网 治三代以上的古史首要就在把握“华夷之辨”――也就是作为征服氏族的华夏族与土著居民之间的种族区隔。历史上的华夏民族很可能来自遥远的中东地区。1张骞通西域一个附带的使命就是寻访中华文明之西方根源――他在给汉武帝的报告中说“安息长老传闻条支有弱水、西王母而未尝见。”2很明显,甘肃弱水在汉人看来仅是东晋南朝“侨州郡”一类的地名,而与之对应的西亚之弱水才是毗邻西王母所居处的原版“弱水。”华夏族东迁的一个直接的结果就是亚洲东部的广袤地区由石器时代一跃而入先进的青铜时代。此前的神农之世漫无差等,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3尚属原始的母权制社会。“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4随着这些身著裳裙、装束略显女性化的外来殖民者的到来,一种崇尚上下尊卑之等级观念的父权文化开始凌驾于本土的母权文化之上,成为绵延数千年之东亚文明的基本色调。“中国”为华夏民族的本部,其核心地域当五帝之时局促于晋南一带――而在禹通伊洛、并廛涧而东注之河5后逐渐扩展至以河洛为中心的中原地区。与“中国”相对的“四夷”则泛指东西南北四方的殖民地――东夷之民被发纹身,南蛮之民雕题交趾,西戎之民被发衣皮,北狄之民衣羽毛穴居。6在以衣冠礼仪自矜的神明华胄看来,周边的“蛮夷戎狄”皆属尚未进化为人的野蛮族群。《史记・五帝本纪》载:“三m在江淮、荆州数为乱,于是舜归而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 放欢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m于三危, 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 以变东夷。”用夏变夷乃是华夏民族当权派的根本方略,即便处置本族之罪人也在考虑如何变化夷狄。与土著间巨大的文化隔阂对殖民地之诸侯而言更是无时无刻不在面对的现实难题:他们或如鲁伯禽变其俗而革其礼7或如齐太公因其俗而简其礼8――而在华夏文化圈的边陲亦不乏如吴太伯文身断发以帅荆蛮9者。作为君临广土众民的少数族裔,华夏族随时可能遭遇“四夷交侵,中国危矣” 10的窘困局面。当此之际,唯有散布四方的殖民据点能予本部有力的支援――二者在战略上连为一体、首尾相顾:譬犹常山之蛇,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在五帝三王时代,践祚“中国”者至少在名义上成为华夏各支派的共主――其地位强势与否往往取决于所属氏族扎根“四夷”之深浅;反过来看,周边殖民地各派势力的消长也势必影响本部之政治生态――严重者甚至导致中央政权的更迭。
“中国”与“四夷”之间错综而微妙的关系早在传说中的炎黄时代即已渐露端倪。相传黄帝乃炎帝之兄,蚩尤则为炎帝之子――炎黄各有天下之半。11“昔天之初,□〔诞〕作二后,乃设建典。命赤帝(按即炎帝)分正二卿,命蚩尤于宇少以临四方,司□□上天未成之庆。蚩尤乃逐帝,争于涿鹿之阿,九隅无遗。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以甲兵释怒。用大正顺天思序,纪于大帝,用名之曰绝辔之野。乃命少清司马鸟师,以正五帝之官,故名曰质。天用大成,至于今不乱。”12作为华夏民族最早的“中央之帝,”炎帝践祚中国以设职官――“分正二卿”略类颛顼“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13后世每以中国之山镇太岳尊称之而不名,所谓“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14而蚩尤则坐镇东夷以总督四方殖民地――岱、衡、华、恒为四夷之山镇,15唐虞之时姜姓执掌的“四岳”一职或可朔源于此。犹如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蚩尤也挟持了土著首领少并假其威望号令蛮夷戎狄。少与太伏羲氏并称“两”而声名洋溢乎四夷――以理推之或即与炎黄并世之末代神农氏。传说神农初都陈后徙鲁,而少昊亦都鲁之曲阜,从地望上说也颇相吻合。其时轩辕黄帝虽“迁徙往来无常处,”却“邑于涿鹿之阿,”16可见其权力基础当在北狄――而势力与影响则远届西戎,故有“黄帝战于涿鹿之野而西戎之兵不至”17一说。决定后来东亚历史之走向的涿鹿之战由黄帝南伐炎帝的阪泉一役拉开了序幕――轩辕三战然后得其志,18极有可能就此挟持了炎帝。不愿俯首的蚩尤起兵攻取本部,并且一路追逐炎帝以至涿鹿之野。史诗《摩诃婆罗多》讲述同出婆罗多的般度、俱卢两族为了争夺王权在俱卢之野展开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殊死决战,五印的王公纷纷加盟其中的一方以为臂助――涿鹿之战庶几近之。这场战争主要是东夷的蚩尤一族与北狄的黄帝一族之间的对决――对土著民族深具影响的少加盟前者,而对华夏民族深具影响的炎帝则加盟后者。地方诸侯也相应地分化为势不两立的两大阵营――是故涿鹿之战的主战场虽在冀州,却波及四夷九州的广大地域。参战的双方皆以巫术助阵,而明于天道的蚩尤一方尤擅此技――当战事胶着之时曾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19以震慑对手。蚩尤后为东夷之民奉为主管战争的“兵主”――其呼风唤雨之形象或与号称“暴风雨之子”的巴比伦战神马尔都克不无渊源。史载蚩尤最早冶金作兵,20可能运用来自西亚的冶炼工艺制作坚甲利兵――是故在战争的前期凭籍先进的武备无往而不利。徙居至于涿鹿,终因劳师袭远、诛战不休而遭众叛亲离,为轩辕黄帝所败。21黄帝挟战胜之余威追亡逐北,擒杀蚩尤于中冀――而与之结盟的少也在混战中一同被杀。22相传蚩尤殁后天下复扰乱不宁,黄帝遂画其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弭服23――同为外来殖民者,蚩尤融于土著之程度远较轩辕黄帝为甚。两相对比可以一窥蚩尤与黄帝二人思想性格之歧异:前者明于天道,后者则崇奉后土;前者冶金作兵,后者则采铜铸鼎;前者作五虐之刑,24后者则以仁义撄人之心;25前者予人之印象乃是刚猛无俦的战神,而后者则与倡言柔弱胜刚强的老子并称黄老。涿鹿之战的结局使得炎黄两系在权力的分配上重新洗牌――炎帝一系淡出东夷、退据南蛮,逐渐沦为“南方之帝;”而黄帝一系则挥师南下、饮马长江,从此跻身“中央之帝。”《史记・五帝本纪》载:“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南至于江,登熊湘;”而褚先生补《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则载田千秋上书曰:“父子之怒,自古有之。蚩尤叛父,黄帝渡江”――两处之“江”当皆“岷山导江”之“江。”轩辕在践祚称帝之后取合己者四人使治四方,26地位略类殖民总督――所谓“黄帝四面”者也。《逸周书・尝麦解》提及的少质当为其中之一。少质亦即郯子之高祖少挚,按《世本・帝系篇》的说法应为黄帝之子――其人自属华夏族裔,比诸蚩尤所宇之少有如田齐之于姜齐。此四人和中央之帝合称五方帝,各配以金木土水火之德――五行相生相克、终而复始,代表了冥冥中的天意。黄帝建立五行暗寓权力制衡之道――而其政治理念潜移默化遂成惯习,影响及于三王时代:像夏后启在征讨有扈氏时所加之罪便是“威侮五行。”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