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來看一段儒家代表人物蔣慶先生的主張: 關於教化,在古代儒家文化占主導地位的時候,女性從生下來開始,整個社會強大的文化系統就會自然地教化她。她並不一定要去讀書,不必像男性一樣去讀經典與考科舉。在她小時候,她的母親、奶奶就會教她怎樣做一個好女孩,也就是怎樣做一個好女性,這種教化都是通過日常生活來起作用的。但現在沒有了。現在日常生活都是西方的那一套了,即家庭教化消失,學校教育補充進來,而學校教育教的都是西方的價值觀或女性觀,即教女孩如何獨立自由地成長。 針對這種情況,家庭就要在女孩小的時候對她進行儒家文化的蒙學教育 假如在中國,教育部長是信奉儒家價值的人,中小學校長也是信奉儒家價值的人,中國的教育就會改觀了,像文化大革命批判得最凶的【女兒經】一類的女性教化書籍,就派得上用場了。 這個假如真是觸目驚心。如果真是這樣,自1949年以來自上而下確立的男女平等重大國策也要改寫了。怪不得蔣慶寄望於教育部長,確實,自上而下的男女平等制度,如果沒有內化爲國民的核心價值,再次自上而下進行強行逆轉、走回頭路並不難。 不過,遺憾的是,同樣是國策,計劃生育政策導向的獨生子女現象已經產生了這項國策的非意圖後果客觀上促進了性別平等。 那些被動、碰巧只養了一個女兒的家庭,事實上已趨於性別平等。女孩在這些家庭中得到了良好教養,該上大學的上大學,想入體制的參加了公務員考試,體制外生存的也活得風生水起。無論家庭地位還是社會地位,獨生子女一代的女性如今已進入而立之年,成爲家庭的精神和經濟支柱,也謀得一定的社會地位。今天想要把這一趨勢扭轉,已經缺乏社會基礎了。 那麼,儒家的某些代表人物爲何還會發出只有儒家才能安頓現代女性的奇談怪論,甚至呼籲對女童重新進行女德教化呢? 仔細研讀蔣慶等人的言論,可以發現,他所借力的社會基礎,實際上是階段性的、局部的女性弱勢處境,諸如所謂今天的情人、二奶活得不如合法納妾時代的女性有安全感有經濟保障。蔣慶在其論斷中,悄然偷換概念,把經濟完全依附於男性、無獨立人格的部分女性置換爲全體女性,進而鼓吹所謂西方女性老了很悽慘,不如中國古代的妾活得有尊嚴的奇葩論調。 此外,尊嚴這種關乎人的意義的內在價值,在蔣慶那裡,也被偷換爲衣食無憂的安全感。似乎對女性而言,只要有男人願意提供經濟保障,無論她們是妾還是原配,她們就是有尊嚴的,就是活出了價值的。 在儒家那裡,他們是羞於言及愛情的,似乎從來就沒有愛情這回事。女性的存在,並不作爲追求情愛的主體,而是一個生育的工具,只要社會爲儒家的傳宗接代需求向女性提供物質保障,女性的人生就完成了其使命,實現了其價值。
觀點爲什麼說儒家不懂愛情和女性價值
87年版【紅樓夢】劇照,中坐者爲賈母。 可以這麼說,儒家是不懂愛情爲何物的。這個判斷並不是我一個人的武斷。寫過【哲學的慰藉】的阿蘭德波頓在他的【愛情筆記】一書里有過一段有趣的論述:我預定帶克洛艾去卡拉登的一家中國餐館,但考慮到中國文化中很少有愛情表白的傳統,我也許在其他場所表白愛情更爲合適。文化人類學者許烺光認爲,西方文化是以個人爲中心,強調感情的重要性相形之下,中國文化是以群體爲中心,強調的是集體的重要性,而不是夫妻和他們的愛情。 儒家傳統之下的中國文化,的確就是如此。血緣中心和家族本位確立了男性作爲一家之主的地位,也規制了女性作爲生育工具的非主體地位。在這種體制中,追求情愛自由的女性是沒有什麼空間的。也就難怪在蔣慶的眼裡,西方說離婚就離婚、說分手就分手的情愛自由成了女性很慘的論據。蔣慶甚至完全不假思索地預設女人老了以後不知道有多悲慘,在他看來,只要老了沒有男人要,女人就毫無價值。 不可否認,即便在今天的西方或中國,的確有一部分女性老了以後不知道有多悲慘,不過,男人何嘗不是如此呢?如果人生的價值僅僅依靠年輕爲資源,老了就無所事事、了無生趣,誰不悽慘呢? 遺憾的是,在蔣慶這樣的儒家眼裡,男人就不存在如何老得體面老得有尊嚴的問題,好像男人天生不會老去或男人老了也必然老得其所似的。 這種對男女區別對待的態度,源自儒家核心價值觀里就把女人視爲生育機器的文化規制。只有在這個功能上,女性的年輕才成爲最大的資源和優勢,也只有持守這個價值觀的男性,才會對女性的老去如此焦慮和恐懼,進而把安頓老去的女人視爲男人最大的恩賜,視爲女性最安穩的歸宿。人身依附到了儒家蔣慶的嘴裡,成了當代女性尤其是知識女性從生命信仰的意義上認同並親近儒家,使她們可能在儒家文化復興的過程中建立依託感和歸屬感 不懂愛情的儒家們,自然無法理解諸如法國哲學家安德烈高茲對老妻的愛情自白【致D】。這是高茲寫給妻子的情書,回憶了他們將近六十年的愛情。老去的妻子怎麼還可能擁有愛情呢?在儒家視野里,那是恩賜,是儒家對女性的安頓,怎麼可能寫出如此悽美的愛情戀歌呢? 不懂愛情的儒家們,把當代知識分子的離婚視爲洪水猛獸和道德潰敗,尤其自作多情地同情起離婚中的女方,認爲正是離婚自由使得現代女性活得很悽慘,再也沒有古代安頓妻妾的脈脈溫情了。(大概人類歷史上也少不了眷念奴隸主的奴隸。) 按照這種邏輯,可以推論,儒家價值觀中的男性也必然追求君王和權力的恩寵,否則也是活得悽慘的。這個推論也並不冤枉儒家代表們,從他們渴望充當帝王師,從他們渴望由權力來強制推行對女性的婦德教化的熱切欲求中,不難看出對權力揮之不去的這種諂媚依附之態。 只要是缺乏獨立人格,無論依附於男性的女性,還是依附於權力的男性,本質上是同構的。他們只不過是一種食物鏈的不同給養層而已,其寄生蟲本性是相同的。 而高茲這一類的西方哲學家們在探索的,是深刻的愛及對真理純粹的追求,如何使人的精神世界豐富到足以超越死亡。不過這對多數依附於男人或權力的人而言,是遙不可及的,是奢侈的要求。那些僅僅爲了獲得生存保障而躺在婚姻制度里假裝說愛的人,所言說的愛,是淺表層面的依戀,無論親情之愛還是愛情之愛,於他們不過是自憐的映射而已。而更多人除了愛的匱乏,精神上的其他追求也極度依賴世俗成功和仰仗他人恩賜,如是,老了便無自我世俗成功和他人恩賜總是即時回報的,老,成爲這些回饋被收走最大的理由。 這似乎也解釋了一個頗爲普遍的現象,即中國很大一部分成功男性往往是不重視、不在乎愛情的,那些以愛情的名義擁有的女人,不過是世俗成功的延伸,是代表社會地位的戰利品。 儒家文化圈是祖蔭下的個體關係,血緣中心的家族主義是儒家最爲重要的文化傳統。而剝離傳宗接代功能的愛情對儒家來是新議程,是陌生的親密關係,華人並不擅長處理這種關係,只在文學層面偶現,日常生活多是物質至上,血緣至上的。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異性之間,竟然產生深刻的生命關聯、靈魂糾纏,在母憑子貴的儒家那裡,顯得難以置信便也不奇怪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愛情的確是個藝術的產物。愛本身就是一項新的技藝,只有當人類活得足夠浪漫足夠百無聊賴之時,才會將它發展出來以彰顯人類的與眾不同。法國作家拉羅什富科說過這樣一句話:如果沒有聽說過愛情,有些人永遠不會墜入情網。的確是這樣,聽說過愛情的人工智慧學會了談情說愛,如科幻電影【Her】所表現的。可是,人類仍然不相信her的愛情,因爲,那裡看不見心靈,摸不到靈魂。 如果問什麼才是人的本質,那麼,基於人與機器的顯著對比,我們或許可以說,在人的自我實現中,愛情是人的主體性和自由意志發展的高階訴求。若少了忘我的愛情,或許我們就無法理解自由的真諦和人的尊嚴價值,愛,即意味著他/她配得上擁有完整的自由。 從這個角度而言,說不懂愛情的儒家,便不懂人的自由和尊嚴居於內在價值的何等地位,似乎一點也不過分和武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