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文】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释读】本章承上章继续谈孝,谈应当如何尽孝。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一) 历代注疏对本章有三种理解: 第一说,父母爱子心切,尤其担心子女身体健康,惟恐其有疾病。子女能体此心,在日常生活中倍加爱护自己的身体,远离病痛,这就是对父母的孝。孟子云:“守孰爲大?守身爲大。”守身所以事亲,故人子当知父母之所忧,自能谨疾,不妄爲非,不失其身。不失其身,斯为孝也。 第二说,子女应当谨慎持身,把各种能够通过自身努力做好的都做到最好,不让父母操心烦神,而让父母只操心我们所无法避免的疾病。何晏《论语集解》引马融曰:“言孝子不妄为非,唯疾病然后使父母忧”。朱熹《论语集注》进一步解释说:“人子能使父母不以其陷于不义为忧,而独以其疾为忧,乃可谓孝。”意思说子女当谨言慎行,不行非礼之事,不得妄为非法,不使父母忧其德,唯使父母忧其病。 还有第三说,子女诚心孝其父母,或用心过甚,转使父母不安,故为子女者,惟当以父母之疾病为忧,其他不宜过分操心。这个解释最为牵强,若按其说,文本更合理的表达应是“唯父母疾是忧”,且《论语》论孝还有“不改父之道”、生养葬祭等孝行。 钱穆《论语新解》认为这“三说皆合理”,但第三说当作“唯父母疾之忧”始合。朱熹《论语集注》给出前二说,认为皆通,但从其注释顺序上看,应该是更倾向于第一说,于第二说更象是一个补充提示。《朱子或问》中斥马融所注迂昧。 那么,上述三说究竟哪一种解释更合理、更合文本意思? (二) 理解本章首先要搞清楚《论语》中的“问孝”是什么意思,请教的到底是“什么是孝?或孝是什么”,还是“如何行孝?或应当怎样做才是孝?”我们认为要从后者意义上去理解,孔子并不关心普遍性、必然性概念,如古希腊苏格拉底、柏拉图一样去追问“美是什么?”“什么是善”,追求从各种具体事物和具体概念中抽升出普遍必然以至超越的理念,并以此为真理之所在;孔子所关注的是各种具体的人如何面对生活,在具体情境下应当如何行动,所确认的“真理”是具体的、多元的、实践的,所谓“道在伦常日用之中”,如《论语》中孔子回答“问仁”“问政”“问孝”总是因人因时而异。这可以说孔子“因材施教”,其实更根本的是思维方式本身所导致的。 所以问孝,问的是“应当如何行孝”,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最关键之处,在于“谁”在问。因为必须要从具体的人所面对的具体情境出发,才能予以恰当的回答。 孟武伯,孟懿子之子,名彘,字泄,谥武,鲁哀公十四年(孔子71岁)孟懿子卒后,继位鲁国孟孙氏第10代宗主。《周书·谥法解》谥号“武”的标准是“刚强直理、威强睿德、克定祸乱、刑民克服、大志多穷”,孟武伯能得到这个谥号,说明其性格勇猛强悍。根据孔子的回答,可以推测孟武伯问孝的时间,是在其继位宗主之前,其问孝时的主要身份是未来的孟孙氏宗主继承人。 根据上述这些信息,我们推测孔子答之“父母唯其疾之忧”,言下之意简单来说就是“你好生活着,就是在行孝”,因为作为鲁国大夫的未来继承人,承担着家族的使命,身体若有个闪失,残疾了,或傻了,或死了,对于孟孙氏家族、甚至鲁国来说,都是大事,继承人问题就是政之根本。而孟武伯又偏偏刚强好勇,容易呈一朝之忿而舍其身忘其亲,故孔子以此答诫之,希望其爱护身体,远离祸患。 (三) 由上言之,历代注疏三说中,第一说为正解。“父母唯其疾之忧”,子女保持身心健康就是对父母的孝。这慎疾守身之道,看似非常简单朴素的理解,其背后其实隐含着儒家孝道之根本。 《孝经·开宗明义章》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为何不敢毁伤?因为身体不仅仅属于自己,也属于父母及先祖,身体中流淌着父母的血,继承着祖先的基因。《礼记·祭义》“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行父母之遗体,敢不敬乎?”《礼记·哀公问》中孔子曰:“君子无不敬也,敬身为大”。 可见,儒家所理解的身体,绝不仅是形而下的可见之肉身,同时也承载着祖先的信息,承担着家族的使命,祖先之神灵居住在己身之中,家族之繁衍通过已身来实现,身体有其超越肉身的形而上意义。 本章中,孔子揭示出孝道的核心要义,在于身体性,即敬身、守身,所谓的光宗耀祖、传宗接代,都要从身体意义上、从生命延续意义上去理解和阐释,光宗耀祖,是立足于接续过去、承继祖先的己身;传宗接代,是着眼于朝向未来、延续生命的己身。 由此,回看“孟武伯问孝”,可以看出孔子所揭示出来的身体性,同时也是政治性的。孔子要求孟武伯慎疾、守身、敬身,不仅仅指向事亲,同时也指向敬祖,指向生命之延续、家族之繁衍,这是作为鲁国大夫未来继承人所应承担的责任和义务,而这恰恰是政治。 前章,孔子借在位大夫孟懿子问孝,揭示在当下政治架构中应当如何行孝;本章,借未来大夫孟武伯问孝,强调要在生命延续意义上理解应当如何行孝。前者,强调孝的空间性意义;后者,强调孝的时间性意义,两者的共同点则是政治性,都是从政治上去观看、理解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