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3-02张海鸥(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广州日报 于丹和胡玫等人对孔子的解说,更像是现代中国人面对无奈时不得已而求其次的心理自慰。如果都照这种方式去理解孔子乃至国学,那么国学和孔子恐怕不必承传了。
二十年来,随着国学大热,孔子也热了起来。然而,这次第流行的热潮中,真正的孔子在哪里呢?
电影《孔子》中有这样一个镜头:孔子在鲁国推行他的治国理念受阻后,爱徒颜回劝解道:“老师您不是说过,‘一个人如果改变不了世界,那就改变自己的内心好了’。”孔子或颜回说过这样的话吗?《论语》和《史记》中倒是记载了孔子和颜回的一次对话,颜回大意是说:夫子的道至大,所以天下难容。可是夫子您仍坚持推行,这才是真君子!您的道有大美,天下不能容又怕什么呢!孔子听后欣然而笑。电影里颜回的话决非孔、颜原意,倒是很像于丹《〈论语〉心得》的意思。导演是根据《论语》等历史文献呢?还是在演绎于丹的心得呢?于丹读《论语》而有自己的“心得”,但是否能像电影里的南子一样理解了夫子“在理想不能实现的痛苦之中所悟出的境界”呢?于丹和胡玫等人对孔子的解说,更像是现代中国人面对无奈时不得已而求其次的心理自慰。如果都照这种方式去理解孔子乃至国学,那么国学和孔子恐怕不必承传了。
孔子见南子是电影刻意打造的看点,导演让颇不正派的南子色诱孔子,而孔子不为所动。这与文献记载相去甚远。《论语·雍也》的记载很简单:孔子见了南子,子路不高兴。夫子就对弟子发誓说:我要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天厌之!天厌之!”《史记·孔子世家》记述略多:南子想见孔子(年近六十),派人去请,“孔子不得已而见之”。夫人在帷幕中。孔子行礼,夫人在帷幕中还礼,身上的环佩玉声很清晰。这显然是一次执政者与文化名人的简单会见,连司马迁这位长于细节叙事的大史家都没将此事故事化。
还有孔子离鲁、离卫的情节,孔子与齐国的关系,都被导演过分故事化,因而过分险恶化了。史载孔子以礼折服齐国君臣,赢得敬重。孔子在卫国也受到卫灵公和南子的敬重和礼遇,这些都被导演舍弃、淡化或歪曲了。电影刻意渲染仇恨、险恶和争斗,孔子几乎成了可怜虫。其实我们从《论语》、《史记》里读到的孔子,是很清高很优雅很从容的。齐国送八十位美女、一百二十匹好马给鲁君,到鲁国表演歌舞,季桓子邀鲁君观赏并接受了,从而怠慢了政事,郊祀时又忘了依礼送肉给大夫们。孔子就离开了鲁国,还唱着歌:“……优哉游哉,可以卒岁。”季桓子当时就明白了:夫子怪罪我了!他至死都对孔子心怀歉意。清高优雅的孔子在电影里因盼不到季氏送腊肉,就悲伤失意,就在雨夜中悲惨流亡。太离谱了!孔子自五十六岁离开鲁国,数年间多次往返卫国,六十三岁还从楚国返回卫国,虽未被任用,但灵公和南子每次听说孔子来了都高兴,都以礼待之。倒是孔子只要看不惯就离去。卫国人没有电影里那么坏,孔子真的很清高很自尊。
生活中真实的孔子已经远去两千五百年了,后人凭有限的文献去解读他,这是个漫长的文化积淀和文化解读过程,也是历代文化人和君主政治将孔子抽象化、神圣化的过程。或许过于神圣化过于深度解读了,现在孔子又被于丹通俗化,被胡玫戏剧化。说是尊孔、是普及国学,实则是解构孔子,解构《论语》,解构孔学。
开讲坛或编电影故事取悦大众,难免掺入个人的历史想象和理解,但最好别说这就是真正的孔子,别说这就是《论语》的真谛。听众、观众怎么才能学会辨别呢?很简单,起码要自己读读《论语》和司马迁写的《孔子世家》。这几年中国教育部在全球兴办了272所“孔子学院”,目前还在不断增办。去年夏天笔者曾到奥克兰孔子学院作客,感受到“国家汉办”传播国学、把中国传统文化推向世界的热情和雄心,但也了解到“孔子学院”似乎主要是教老外们学汉语。国家派到“孔子学院”的工作人员是否细读过孔子和《论语》,还是个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