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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百家讲坛》 东林书院,最早是宋代理学家杨时讲学之地,早已荒废,万历三十二年,吏部文选司郎中顾宪成被削籍回乡,与高攀龙等同乡好友倡导筹措,在故址重建而成。开讲之后,由于顾、高等人关注现实,不空谈性命,而且敢于抨击朝政,訾议权贵,大批“抱道忤时”的乡野志士与失意官员闻风而来,一边研习道德文章,一边讨论救国之道。书院高朋满座,影响迅速扩大,很多朝中大员也与之遥相呼应,一时间朝野上下,东林声名大振,逐渐形成一股影响社会舆论的政治势力,也因此被政敌扣上了“东林党”的帽子。
只是东林书院的辉煌满打满算只持续了22年。
图穷匕现短兵相接。天启五年,魏忠贤发动了凶悍的攻击,按黑名单全面围剿,东林君子几乎全军覆没,很多人遭受了地狱般的荼毒;同时他以圣旨的名义,命令将“东林、关中、江右、徽州一切书院,诸著拆毁”。
天启五年八月,东林书院依庸堂率先被毁。
天启六年四月,魏忠贤再下严令:“苏常等处私造书院尽行拆毁,刻期回奏!”
四月二十八日,应天巡按徐吉发出十万火急票牌,责令无锡地方官吏,“即便督同地方人等立时拆毁。拆下木料,俱即估价,以凭提解,不许存留片瓦寸椽”。
一个月后,应天巡抚毛一鹭将东林书院房产变卖,用所得银两与拆下的木料,在苏州虎丘为魏忠贤建了一座生祠。
生祠建得壮丽庄严,不但雕梁画栋,甚至用上了皇家规格的琉璃黄瓦;魏忠贤像用沉香木雕刻,全身镀金,内以珠宝为脏腑,眼耳口鼻及手足都可转动,有如活人;发髻上有一空穴,用来更换四时香花。
虎丘的魏忠贤祠香烟袅袅之时,已被夷为平地的东林书院废墟上,幸存的东林学子们伏地痛哭,但当他们满身泥污地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时,脸上却都带着同样的表情:愤怒、仇恨、坚毅。他们坚决不信只手可以遮天。凝望着快要压到头顶的乌云,所有人都不觉挺了挺胸膛。
如今的东林书院,西边有一座小院子叫“来复斋”,这是学者吴桂森的书斋。书院被毁后,他率领东林学子隐匿到无锡乡间继续讲学。崇祯即位,魏忠贤被清算,下旨恢复东林书院。吴桂森得旨悲喜交加,倾囊捐修书院,并于丽泽堂侧建起此斋。斋名出自《易经》:“反复其道,七日来复。”
魏忠贤已是遗臭万年,看起来,东林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毕竟浴火重生,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不过在这场殊死的厮杀中,并没有任何赢家。书院重建后的第16年,大明先破于李自成,后亡于清朝,朱明河山被来自长城之外的铁蹄踏得粉碎。用顾炎武的话说,亡了天下。
[导读]邹元标在东林党人集体罹难前逝世。暮年的邹元标,越来越怀念四十多年前把他打得终身残疾的张居正,一瘸一拐地奔走呼吁为他平反。生命的尽头,他恍然大悟,仅靠气节救不了大明。
二
异族的统治终于不可动摇,人们痛定思痛,重新检讨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反思亡国的原因。其中有学者,如纪晓岚竟然提出了一种乍看之下异常碍眼的观点:“明亡于东林!”
这种观点自然偏激,也遭到了很多思想家的强烈批判,但平心而论,晚明政局的不可收拾,东林的确也得承担一定责任。比如导致朝政变幻无常、反复混乱的党争,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东林党人嫉恶过甚,缺少政治家的气量,只要认定某人心术不正,便穷追猛打,绝不给其任何改过的机会;如此为渊驱鱼,使一大批原本可善可恶的人走投无路,干脆拜倒在了魏忠贤的脚下。
即便是魏忠贤本人,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与东林党为敌的,他甚至还曾主动向东林党首魁赵南星示好,在熹宗面前对他大加赞赏。但是,赵南星却极度鄙视这个居心叵测的太监头目,有一次还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训了他一番,惹得魏忠贤大怒,从此双方形同水火,势不两立。
但君子毕竟是君子,小人毕竟是小人,与其说明亡于东林,不如说明亡于臣僚之间的争斗,用清人汪有典的话说就是:“东林岂亡明者?攻东林者亡之也!”
然而,争斗的双方,果真只是同殿为臣的君子小人?
天启六年二月,阉党派出了逮捕高攀龙等东林元老的缇骑。攀龙闻讯,于三月十六日清晨去书院拜谒了孔子与杨时,随即回家从容安排后事,于当夜着朝服朝冠自沉于后花园池中,时年65岁。
自尽之前,他向熹宗上了最后一封奏折,奏折的末尾写道:“君恩未报,愿结来生。”
如果细细咀嚼这八个字,很多人也许会渐渐感到有股湿漉漉的凉意从后背升起―仿佛有人在水底深处咬牙切齿,却又竭力抑制着,将所有声响吞回肚里。
涟漪很快散去,腻绿的池面沉寂如初,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三
公元1644年三月,春寒料峭。北京城门向李自成轰然开启的那个凌晨,穷途末路的崇祯帝与高攀龙一样,也选择了自行了断,以保持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三天以后,当崇祯的尸体在景山那棵歪脖树上被发现时,人们从他冰冷的怀中找到了一份遗诏。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遗诏是崇祯咬破手指写在衣襟上的。乌黑的血书,每一笔都透着刻骨的怨毒―对“诸臣”的怨毒。
《明季北略》也记载,崇祯在最后一次朝会时,垂着头一言不发,忽然在御案上写了12个字:“文武官个个可杀,百姓不可杀。”指给身边的太监看了看,随即擦去。
早在即位之初,崇祯便已表现出了这种对大臣的极度不信任、甚至厌恶的心态。他每次批阅奏章,都令太子在身边学习,对他说,看表疏必须看破执笔大臣的立意,是以举荐人才为名市恩呢,还是借解救危难卖德,绝不能被慷慨激昂的漂亮话给骗了,那些都不过是掩饰私心的伪装。
心态如此,处置起大臣来自是绝不手软。据统计,崇祯在位17年,换了内阁辅臣50人,兵部尚书14人,刑部尚书17人;诛杀臣僚无数,包括首辅两人,总督巡抚以上大员22人,其中有一腔赤诚换了个千刀万剐的袁崇焕。
君恩似海,臣节当然如山。当崇祯的遗体被抬到皇城根上的筒子河边时,只有几个和尚草草备了一些香烛,为他念经超度。那是一条热闹的通衢大道,不断有人经过―他们都是昔日的大臣,匆匆赶去向李自成投诚的,然而几乎没有一人停下过脚步,有人骑着马来,还特意加了一鞭。
蹄声的的,崇祯晦暗的脸庞落满了尘埃;披散的乱发下,双目微微睁着,嘴角似乎留有一丝冷笑。
倒是李自成为崇祯出了一口气。看着近千名大小官员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他想起了昨夜,被他俘虏的崇祯太子面无表情地说的那句话:“文武百官最无义,明天必定统统前来朝贺。”
这个陕北汉子暗暗叹了口气,随即脸色一变,命人摆出了拷打的夹棍。
李自成看不起这群缺少脊梁骨的贰臣,但他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这些对皇帝薄情寡义的臣子,或者说君臣离心不至于这种程度,他能进得了北京城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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