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以来中国人对满清的抗拒和否定 / 陶扬鸿 今之人多以满清为中国,然当时中国人实以满清为外国夷狄而拒斥之。 对于满清的入关,南明隆武帝大臣黄道周曰:两载而陷二京,河山雪涕;敷天而污左衽,人鬼恫心。论唐王即位曰:太祖廓清六合,有天下者还属太祖之孙;汉家再造神州,起南阳者即复汉家之业。 隆武帝誓师抗清文曰:昔有胡元,腥秽宇宙,汨尔黎民,以为被发左衽;黎民哀痛,无有甘食。天乃命我太祖高皇帝驱而出之,还于朔漠;天下欣戴,如出昏窖而睹日月。于今二百七十八年,帝十七叶,未有失德。而寇贼乘衅,覆我二京;将复汨我黎民,以为被发左衽。幽明人鬼,咸用痛心。 隆武帝伐清虏诏:昔者帝舜三苗之格,周宣六月之师,虽天行不废五兵,唯人龙可胜九伐。蠢兹狡虏,敢肆披猖,宗庙受其震惊,神人为之共愤。迩者誓师亲讨,直驱犬羊于幽燕;伐罪吊民,先集貔貅于彭蠡。尔声桓正气摩天,忠肝贯日。楼开镇远,先朝之召虎生威;志渴吞胡,此日之范韩攸赖。…… 顷者逆虏匪茹,侵犯陵阙,两京沦陷,九庙震惊,吴越之名,惨遭淫掠,金陵一带,逼处犬羊。朕为臣民推戴,正位闽都,愤痛国仇,誓图恢复……使务期众志成城,金汤屹若,义旗所指,山岳为摧,静扫氛腥,克复几甸。……祖宗之天命未改,山河之带砺重新…… 杨文骢《庆贺隆武即位表》曰:兵农礼乐,本朝之轨则实详;内外华夷,大明之疆界自整。时当末季,边防撤而胡马渡彼阴山;祸至近郊,朝政浊而蛇虺噬乎上国。抱有君无臣之痛,三策何人!深出主入奴之悲,两京胥贼……克勤克俭,大禹之无间然;至孝至仁,周文之有敬止。似三犁倏清彝穴,向北挥鞭;如百川争赴谷王,在东立极。黄龙痛饮,腥膻扫净,比周武王之甲子,更自昭明;白凤鸣岐,肃穆重临,想汉光武之乙酉,于今为烈。臣质本驽骀之贱,谬司虎豹之关。然志本报韩,子房之椎未坠;奈天不祚汉,曹沬之耻空存。念此膝一屈不复伸,敢斩贼头南走越;虽寸心既枯犹不死,愿随马足北吞胡。 张煌言《祭海神文》曰:自高皇帝驱逐胡元、奠宁方夏,怀柔百神,凡江河、川渎之神,无不崇祀。而神于水中最尊且大,春秋命所在有司致祭惟谨,盖三百年于兹矣;神岂忘之耶?近者丑虏肆行,凭踞都邑;未知其曾致祭如故与否?若陈牲列俎而罗拜于下者,皆髡发左衽之人;知神之必愤然而起,吐弃而不享。 张煌言讨满清檄曰:昔五胡乱华,仅一再传而灭;今东虏应谶,适二八秋之期。诚哉!天道好还;况也,人心思汉。慨自李贼猖叛,神京陆沈。建酋本我属夷,屡生反侧;为乘多难,窃据中原。衣冠变为犬羊,江山沦于戎狄。凡有血气,未有不拊心切齿于奴酋者也。本藩奉天倡义,罚罪吊民;卧薪尝胆,法古用兵。生聚教训,已逾十年;正朔虽仍,仅存一线。兹者亲统大师,首取金陵;出生民于水火,复汉官之威仪。尔伪署文武将吏,皆系大明赤子,谁非中国绅衿?时穷势屈,委质虏廷;察其本怀,宁无隐忍!天经地义,华夷之辨甚明;木本水源,忠孝之良自在。至如辽人,受我明三百年之豢养、遭逆虏三十载之摧残,祖父既罹其骈戮,母妻尽被其宣淫。尔二、三孤儿,尚为旗下之奴;百千弱女,竟作胡中之妇!报仇雪耻,岂待异时;归正反邪,端在今日。 张煌言上鲁王朱以海启曰:“我太祖高皇帝圣德神功,岂意后王祸等徽、钦,辱同怀、愍!或者剥极而复,天意有归;故虏亦厚其毒而速之亡也!但中华正统,岂可久虚?只今虏亦以诸夏无君,遍张伪檄,荧惑视听;四顾敷天,止海上尚留左袒。臣以为延平藩必当速定大计以伸大义,亟誓大师以报大仇……” 张煌言谏郑成功退取台湾曰:“或者谓女真亦起于沙漠,我何不可起于岛屿。 不知虏原生长穷荒,入我中国如适乐郊,悦以犯难,人忘其死。 若以中国师徒,委之波涛浩渺之中、拘之风土狉獉之地,真乃入于幽谷。 其间感离、恨别、思归、苦穷种种情怀,皆足以压士气而顿军威;况欲其用命于矢石、改业于耰锄,胡可得也! 故当兴师之始,兵情将意先多疑畏。 兹历暑徂寒,弹丸之地攻围未下;是无他,人和乖而地利失宜也。 语云:‘与众同欲者罔不兴,与众异欲者罔不败’,诚哉是言也。今顺酋短折、胡雏继立;所云‘主少国疑’者,此其时矣。 满党分权,离畔迭告? 所云‘将骄兵懦’者,又其时矣。 且灾异非常、征科繁急;所云‘人怨天怒’者,又其时矣。 兼之虏势已居强弩之末,畏海如虎;不得已而迁徙沿海为坚壁清野之计,致万姓弃田园、焚庐舍,宵啼露处,蠢蠢思动,望我师何异饥渴!我若稍为激发,此并起亡秦之候也。惜乎!殿下东征,各汛守兵力绵难恃;然且东避西移,不从伪令:则民情亦大可见矣。 殿下诚能因将士之思归、乘士民之思乱,回旗北指,百万雄师可得、百十名城可收矣;又何必与红夷较雌雄于海外哉!况大明之倚重于殿下者,以殿下之能雪耻复仇也;区区台湾,何与于赤县神州!而暴师半载,使壮士涂肝脑于火轮、宿将碎肢体于沙碛;生既非智、死亦非忠,亦大可惜矣!” 钱谦益《向言》曰:汉之匈奴,唐之回纥、吐蕃,皆与金、元异。金、元者,千古夷狄之变局也。今之逆奴,不独异于汉、唐,亦与蒙古异。 明末大儒朱舜水《阳九述略》开头就说:“中国之有逆虏之难,贻羞万世;固逆虏之负恩,亦中国士大夫之自取之也。” 逆虏就是满清,负恩为寇,亡我华夏。为华夏万代之辱。 对于满清入关,朱舜水说:“逆虏乘流寇之讧而陷北京,遂布散流言,倡为均田、均役之说;百姓既以贪利之心,兼欲乘机而伸其抑郁无聊之志。于是合力一心,翘首徯后。彼百姓者,分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神;其心既变,川决山崩。以百姓内溃之势,歆之以意外可欲之财;以到处无备之城,怖之以狡虏威约之渐。增虏之气以相告语,诱我之众以为先驱。所以逆虏因之,溥天沦丧,非逆虏之兵强将勇真足无敌也,皆士大夫为之驱除难耳。若果逆虏兵强将勇足以无敌,彼江阴一小县,不过靴尖踢倒尔已;虽内有储积而外无救援,乃犹慨然拒虏,闭城坚守,男子出战、妇人馈馌,虏攻之百道,半年始拔。阖城自屠,妇女、婴儿俱尽;而虏之骁骑死于城下者,亦且数万。其时南徐、毘陵、吴兴、金阊设能各出奇兵犄角,此虏其有只轮北济乎?奈何孤城独抗,远近俱靡,粮尽胆丧而力竭,无益也。细民不能远虑,岂知逆虏得国之后,均田不可冀、赋役不可平,贪黩淫污、惨杀荼毒,又倍蓰于搢绅之祸哉!” 满清用均田之说忽悠中国无知愚民,而顺利入关,“岂知逆虏得国之后,均田不可冀、赋役不可平,贪黩淫污、惨杀荼毒,又倍蓰于搢绅之祸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满清尤为阴鸷,其残杀淫毒更倍于流寇污吏。 朱舜水与倭人书曰:敝邑运当季世,奸贪无道,以致小民怨叛,天下丧于逆虏;使瑜蒙面丧心,取尊官如拾芥耳。然而不为者,以瑜祖父兄世叨科甲、世膺诰赠,何忍辫发髡首、狐形豕状以臣仇虏! 朱舜水又曰:逆虏猥乱中华,宪纲扫地。不拘色目诸人,有无犯过,轮钱皆可买官;或十人、五人朋买一官,发场傀儡推一人出色。 朱舜水劝鲁王朱以海“为国爱身、为国爱人;励精旰食,虚己尊贤,选才任能,勿疑勿贰;直捣卢黄,勒勋长白;大拯陆沈之神州,修复久污之陵庙;始终弗替,君臣一心”。 朱舜水悲叹:“中夏沦胥,外夷闰位;天既不赋瑜以定乱之略,瑜何忍复生其任运之心!是以逋播异邦,流离一十三载;间关瀚澥,茹荼百千万端:庶几天日再明、沈州复陆。” 朱舜水与安南王书曰:“近以中国丧乱,天崩地裂;逆虏干常,率土腥秽。远人义不当死,欲隐无所。闻丘文庄公云:‘安南、朝鲜,知礼之国。’是以遁逃至此。” 朱舜水答日官书曰:“既承台命谆谆,礼难任情默默。略节奉览,举笔涕零。丑虏匪茹秽污中夏,不能报仇复国,深愧非人;岂敢裂冕毁形,大羞父祖!近见海滨扰扰,不堪共赋于无衣;独羡贵国彬彬,思欲托身于有礼。顾忠臣、义士,原有国者之所乐成;念秦穆、晋文,知图霸者莫与比烈。倘借丘园一席之地,自凿自耕;庶征培植累世之恩,不降不辱。且瑜多方晦迹,事势久则必明;他日中国复兴,未必非友邦辑睦所系!” 郑成功讨满清檄曰:惟王者一统,治服四夷。大义严于春秋;首言尊攘,丰功勒于秦汉,不讳鞭驱。粤我大明三百年基业,德配唐、虞;先皇帝十七载忧勤,功侔天地。胡天不吊,国步多艰。一祸盛世之顽民,再□滔天之逆子。肆予荼毒,继被腥膻。裂寇毁冕,羞此沐猴;断发文身,操同人彘。寡人妇而孤人子,不闻塞上飞鸿;南走越而北走胡,尽是长平坑卒。惨矣黔首靡遗,幸而苍天悔祸。……凡我同仇,义不共戴。勿夺先声,徒成烽火之戏;矢为后劲,同坚背水之盟。且一战而敬谨授首,再战而贝勒成擒。招来万亿游魂,屈指二三余逆。于此人力,可卜天心。瞬息夕阳,争看辽东白豕;灭此朝食,痛饮塞北黄龙。功永勒于汾阳,名当垂于淝水。 郑成功子郑经讨满檄文曰:中国之视夷狄,犹峩冠之视残履。故资冠于履,则莫不腕忿;沦夏于夷,则孰不感愧。凡在血气之伦,宁无羞恶之心。但运数使然,莫可奈何。是以犬豕余孽辄于闰位,遂使我明三百年之天下一旦胥沦为夷狄,岂尽无忠义之士哉? 洪惟二祖列宗,丰功伟业,泽润民生,践土食毛,世承君德,即有亡国之祸,非有失道之主;而煤山龙驭,死守社稷,尤忠臣义士所椎心而感泣者也!狡虏徒以诈力夺我天下,窃据之后,为虐益深,烝淫之丑,上及骨肉,杀戮之惨,下逮狗彘;官方贪婪,役赋繁重,历观胡元之政,未有败壤如今日之甚者! 我先王忘家为国,抗夷于方张之际,固尝败之于海澄、败之于护国、败之于镇江、败之于思明,所至歼其名酋、擒其渠帅者,不可胜计。即予嗣位之初,亦尝败之于乌沙,斩其伪侯马德光;续以粮运不继,因退屯东宁,生聚教诲者一十余年。庶几勾践之图,无隳先王之志。 今者虏乱日甚,行事乖方,积恶已稔,天夺其魄,以致吴王倡义于滇南,耿王反正于闽中,平南、定南各怀观望,秦、蜀、楚、越莫不骚动,人望恢复之心,家思执棰之遂,正符廿八之谣,通应大虎之谶,此正夷虏数穷之会、龚行天诛之日也。 予组练百万,楼船数千,积榖如山,不可纪极。征帆北指,则燕齐可捣、辽海可跨,旋麾南向,则吴越可掇、闽粤可联;陆战而兕虎辟易,水攻而蛟龙震惊。所愿与同志之士,敦念故主之恩,上雪国家之仇,下救民生之祸,建桓文之伟业,垂青史之芳名。…… 朱一贵起义讨满清檄文曰:在昔胡元猾夏,窃号神州,秽德彰闻,毒逋四海。我太祖高皇帝提剑而起,群士景从,以恢复区宇,日月重光,传之万夕。逆闯不道,弄兵潢池,震动京师,帝、后殉国。地坼天崩,椎心泣血。东南忠义,再造邦基,秣马厉兵,方谋讨贼。何图建虏,乘隙而入,藉言仗义,肆其穷凶。窃据我都邑,奴僇我人民,颠覆我邦家,殄灭我制度。长蛇封豕,搏噬无遗。遂使神明胄子,降为舆台;锦绣江山,沦于左衽。呜呼痛哉! 满清攻陷辽阳,林熙春作诗曰: 藩蔽辽阳在沈阳,繇来推毂为封疆。 犬羊有计劳群策,帷幄无人负上方。 草木风声成破竹,山川缺陷黯长杨。 何时得饮奴猷血,雪耻除凶振百王。 满清入寇,黄道周有诗曰: 丑夷寇掠几时休,扰害民生二十秋。 岂有残山容立马,更无剩水荡扁舟。 君臣立志卑南宋,文武齐心剿北酋。 人定胜天天降鉴,乾坤万里克时收。 又曰: 小鬼狰狞大鬼猖,万民涂炭丑夷强。 明明天子悲孤立,衮衮公卿竞利忙。 今日不思弥罅漏,他年何必作提防。 可收拾处须收拾,莫使神州叹鹿亡。 南明永历帝被清军所擒,钱谦益作诗哀叹曰: 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 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 望断关河非汉帜,摧残日月是胡笳。 嫦娥老大无栖处,独倚银轮哭桂花。 永历帝被弑,痛曰: 地坼天崩桂树林,金枝玉叶痛萧森。 衣冠雨绝支祈锁,阊阖风凄纣绝阴。 丑虏贯盈知有日,鬼神助虐果何心。 贼臣万古无伦匹,缕切挥刀候斧砧。 郑成功北伐满清有胜绩,钱谦益庆曰: 龙虎新军旧羽林,八公草木气森森。 楼船荡日三江涌,石马嘶风九域阴。 扫穴金陵还地脉,埋胡紫塞慰天心。 长干女唱平辽曲,万户秋声息捣砧。 大火西流汉再晖,金风初劲朔风微。 沟填羯肉那堪脔,竿挂胡头岂解飞。 高帝旌旗如在眼,长沙子弟肯相违。 名王俘馘生兵尽,敢道秋高牧马肥。 壁垒参差迭海山,天兵照雪下云间。 生奴八部忧悬首,死虏千秋悔入关。 箕尾廓清还斗极,鹑头送喜动天颜。 枕戈席藁孤臣事,敢拟逍遥供奉班。 戈船十万指吴头,太白芒寒八月秋。 淝水共传风鹤警,台城无那纸鸢愁。 白头应笑皆辽豕,黄口谁容作海鸥? 为报新亭垂泪客,却收残泪览神州。 羽檄横飞建斾斜,便应一战决戎华。 戈船迅比追风骠,戎垒高于贯月槎。 编户争传归汉籍,死声早已入胡笳。 江天夜报南沙火,簇簇银灯满盏花。 杂虏横戈倒载斜。依然南斗是中华。 金陵旧识秦淮气,云汉新通博望槎。 黑水游魂啼草地,白山战鬼哭胡笳。 十年老眼重磨洗,坐看江豚蹴浪花。 张煌言志欲扫荡满清,复仇雪耻,为诗曰: 自古匈奴属外臣,降王毳殿敢称真? 千屯烽燧联吴楚,万轴波涛下浙闽。 北固云移龙节近,西陵潮涌虎符新。 焚庭绝漠寻常事,铜柱先标若木津。 瞿式耜诗: 严疆数载尽臣心, 坐看神州已陆沈; 天命岂同人事改, 孙谋争及祖功深。 二陵风雨时来绕, 历代衣冠何处寻; 衰病余生刀俎寄, 还欣短鬓尚萧森。 七尺那堪斗室蟠,禅关止静好同观; 心维汉鼎千秋痛,目极尧封万古酸, 胡语嘈嘈魂里听,腥风烈烈梦中寒。 扶舆非大身非小,留得纲常万古看。 周德虽衰命岂移,天南胡马竟长嘶。 纵云将相无周召,何遽乾坤倒夏夷! 举世滔滔狂不醒,孤臣矫矫行偏危; 无逃大义昭千古,敢望文山节并垂。 辫发胡装日夜攒,殊形见惯也相安; 苦争干净边荒土,尽改中华文物观。 日月晦蒙天不霁,山河破碎地偏寒。 俘囚血热魂常在,炯炯双眸死后看。 朱舜水诗: 避地日本感赋 汉土西看白日昏,伤心胡虏据中原。 衣冠虽有先朝制,东海幡然认故国。 廿年家国今何在?又报东胡设伪官。 起看汉家天子气,横刀大海夜漫漫。 归庄诗: 悲昆山 悲昆山!昆山城中五万户,丁壮不得尽其武。 顾同老弱妇女之骸骨,飞作灰尘化为土。 悲昆山!昆山有米百万斛,战士不得饱其腹,反资贼虏三日谷。 悲昆山!昆山有帛数万匹,银十余万斤。 百姓手无精器械,身无完衣裙。 乃至倾筐箧,发窦窖,叩头乞命献于犬羊群。 呜呼!昆山之祸何其烈!良繇气懦而计拙。 身居危城爱财力,兵锋未交命已绝。 城陴一旦驰铁骑,街衢十日流膏血。 白昼啾啾闻鬼哭,鸟鸢蝇蚋争人肉。 一二遗黎命如丝,又为伪官迫慑头半秃。 悲昆山,昆山诚可悲! 死为枯骨亦已矣,那堪生而俯首事逆夷! 拜皇天,祷祖宗。安得中兴真主应时出,救民水火中! 歼郅支,斩温禺。重开日月正乾坤,礼乐车书天下同! (歼郅支就是想如陈汤擒杀忠奴郅支单于一样擒杀满洲酋长,灭满复仇雪耻!) 断发·其一 亲朋姑息爱,逼我从胡俗。 一旦持剪刀,剪我头半秃。 发乃父母生,毁伤贻大辱。 弃华而从夷,我罪今莫赎。 人情重避患,不殚计委曲。 得正复何求?所惧非刑戮。 况复事多变,祸福相倚伏。 吾生命在天,岂必罹荼毒! 已矣不可追,垂头泪盈掬! 断发·其二 华人变为夷,苟活不如死。 所恨身多累,欲死更中止。 高堂两白头,三男今独子。 我复不反顾,残年安所倚? 隐忍且偷生,坐待真人起。 赫赫姚荣国,发垂不过耳。 誓立百代勋,一洗终身耻。 阎尔梅诗: 惜扬州 扬州今古城繁丽,本朝输转吭喉地。 时当南渡守长江,阴雨更勤桑土计。 议守长江先两难,守淮先自河南议。 河南江淮之上流,河南不守江淮弃。 渡河径北是山东,江淮北藩于此寄。 恢复中原岂易言,大抵两河均首事。 史公督师入彭城,两河义士壶浆迎。 人心如此即天意,命将西征或北征。 缟素临戍直且壮,两河义士悉精兵。 西收群塞图函谷,北联济邺指神京。 左右有言使公惧,拔营退走扬州去。 两河义士雄心灰,号泣攀辕公不驻。 公退扬州予奈何,携家远遁下邳阿。 下邳人说扬州信,愤极无言泪泗沱。 伤哉胡骑渡河南,杀人唯独扬州多。 扬州习尚素骄奢,屠侩伧奴裤绛纱。 缠市利秾耕稼懒,贵介群争煮海艖。 饮异烹鲜陋吴会,园池宅第拟侯家。 绮筵歌妓东方白,画船箫管夕阳斜。 扬州巨商坐金穴,青镪朱镠千担列。 舳舻潮汐喧惊雷,开关唱筹中外彻。 扬州游览竟文章,芜城短赋割离肠。 谢公棋墅梅花岭,永叔诗勒平山堂。 扬州仕宦众眈眈,廉者不来来者贪。 铨部门前悬重价,夤缘早夜不知惨。 扬州女儿肌如雪,珠翠罗纨恣媟亵。 深闺初未识桑蚕,碎剪犹嫌机匠拙。 快意不从勤苦来,暴珍徒增脂粉孽。 一朝旗纛广陵飞,笳鼓声悲箫管歇。 鸣刀控矢铁锋残,僵尸百万街巷填。 邗沟泉流京观塠,乱漂腥红腻红湍。 掠尽巨尚掠贵介,裘马郎君奔负戴。 缯帛银钱水陆装,香奁美人膻卒配。 妇男良贱苦鞭疮,疾驱枯骨投荒塞。 死者未埋生者死,鸭绿江头哭不止。 长江全恃两淮篱,篱破长江今已矣。 与其退守幸功难,毋宁决战沙场里。 谁实厉价问苍天,谋之不臧祸至此。 公退扬州为公羞,公死扬州为公愁。 死与不死俱堪惜,我为作歌惜扬州。 至徐州辞阁部去同年施诚庵留予以诗答之 我岂从军者,登高北望寒。 风来尘万里,何处是长安? 东虏已南下,金陵方论和。 出师将半载,犹未过黄河。 河南驻大军,河北尽胡服。 一水不能过,中原何处复。 山田自可耕,偶为征书误。 因人事不成,慌却山中路。 南去近君家,我家故河北。 若与君俱南,伤心惨颜色。 金声: 过山溪有感,留题石亭 祖功宗德沁心肠,忍见膻腥秽土疆; 九死靡他悲列庙,一师无济负南阳, 山势嵯峨难再见,泉声呜咽若为伤, 相从患难惟金石,厉鬼驱奸诉帝乡! 江天一: 和金先生诗,步原韵 乾坤颠覆激刚肠,拟馘天骄复故疆; 日月胸中怀北阙,旌旗海上望南阳。 书生力竭犹甘死,冠佩逢迎了未伤。 □矢文山终令节,青虬同驾白云乡。 陆培: 绝命词 声名江左属华风,何意穹庐极望中。 月满秦淮开毯帐,笳喧震泽引雕弓。 千官椎髻金□丽,万寿青衣玉垒空。 从此通天啖卫律,不教蒙面事胡戎。 陈潜夫: 绝命诗 万里关山胡马奔,三朝宫阙夕阳昏; 秋风血溅苌弘碧,夜月声哀杜宇魂。 白水无边留姓氏,黄泉耐可度寒暄; 一忠二烈传千古,独有乾坤正气存! 吴钟峦: 无题 誓作明朝鬼,不为他姓臣。 况当夷猾夏,尽是兽为人。 三代存直道,九原多德邻。 读书千古事,取义与成仁。 举世腥膻日,纲常不复论。 素心全未染,正骨独能存。 气里乾坤小,忠留社稷尊。 百年空养士,若个更知恩? 写忧 逆虏天亡今已知,中原底定卜犹疑。 立君河北应颁诏,募义江南可济师。 汹汹每多乖错事,悠悠未欲治平时。 低垂白首思如结,坐起经行只叹咨。 王翊: 八月初一定海诗 天何生我迟,何复死我速! 生迟不遇时,风尘惨满目。 人民化犬羊,绅士变禽犊。 死速志未酬,英灵照四渎。 愿生天外天,襁褓免胡服。 戎马待髫年;与君仍逐鹿! 功成两世名,事定中华福。 忠孝总关情,时人望予哭! 初九定海诗 鼎革从来有,忠臣何代无。 未闻夷猾夏,能帝我皇图! 当日文丞相,躬垂万世模。 一身存正气,百折不糊涂。 三载生非幸,千秋名岂沽! 历年已数百,此志何相符! 守礼乐纲纪,舍肝脑身躯。 留身复留事,全发莫全肤。 冤矣幼弟死,痛哉老母孤! 嗟乎妻弟妇,宁忍去从胡? 鬼神为我恸,河山草尽枯; 寄言诸君子,幸勿常嘻吁。 傅鼎铨: 杜鹃 几年带血叫苍天,日暮春残随草烟。 不信归家能化鹤,化为亡国苦啼鹃。 誓舌 顾影萧然衣栉凉,孤臣力竭告先皇。 只存三寸常山舌,扪向章江骂犬羊! 郑成功诗: 出师讨满夷自瓜州 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一万气吞吴。 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龙海桥头观江潮 神州鼎沸横胡虏,禽兽衣冠痛伪朝, 十万健儿天讨至,雄心激似大江潮。 郑经诗: 悲中原未复 胡虏腥尘遍九州,忠臣义士怀悲愁。 既无博浪子房击,须效中流祖逖舟。 故国山河尽变色,旧京宫阙化成丘。 复仇雪耻知何日,不斩楼兰誓不休! 满酋使来有不登岸不易服之说愤而赋之 王气中原尽,衣冠海外留。 雄图终未已,日夕整戈矛。 和康甫应天讨虏大海出师 薄出西征驾战舟,长歌击楫济中流。 国家元运今朝复,胡虏妖氛一旦收。 万姓欢呼恢汉室,孤臣喜得见神州。 十年遵养因时动,壮士何辞栉沐秋。 张家玉: 述志 赤悃曾披白日前,肯将然诺负当年? 臣心一片孤忠铁,誓与清夷不共天。 不寐 蓬莱独坐气飕飕,击揖谁怜士雅忧? 撒手已无儿女意,回头宁有室家谋? 须知白水应兴汉,未信西戎可继周。 惆怅胡尘思欲扫,几回中夜舞吴钩。 早路 征衣才解又严装,只为戎机昼夜忙。 九县飘摇何时定,三精昏暗几时光。 中原痛哭悲涂炭,左衽惊看尽犬羊。 惭愧皇唐难再造,千秋吾欲吊汾阳。 夜走博罗 举目烽烟暗自伤,胡笳吹处似边方。 真同丧狗生无赖,纵比流萤死有光。 力尽张良虚博浪,时穷许远失雎阳。 当存百炼坚金志,卷土重来未可量。 营中晚坐 辕门坐冷夜悠悠,磷火低飞笑鬼幽。 万里山河悲战角,百年身世负虚舟。 膻腥我抱沦胥痛,冠履谁堪倒置羞? 欲借朱云当年剑,奋来高斩佞臣头! 灯下偶读武子十三篇 期许当年颇觉迂,壮怀曾爱读阴谋。 人间任笑侬狂士,我亦还怜彼鄙夫。 饮恨仇来思复楚,忧天奋处欲吞胡。 封侯自是寻常事,不数功成万骨枯。 忆余为诸生时,痛哭当事素餐者若而人。通籍后,转痛当事误国者若而人甚于若而人也。吁,祖宗三百年大器,遂使獐头鼠目辈一朝堕甑,良可痛也,良可哭也 朦胧推毂委耑征,无限伤心叹我明。 大老高谋惟避地,将军妙策祇行成。 轻弓短箭来胡马,弃甲投戈走汉兵。 谁使至尊虚拊髀,坐令谈笑失周京! 军中同诸谋士夜谈 戌鼓风高杀气浮,横天太白几时休。 犯疆厌见狼头虏,奇相难逢燕颌侯。 只为纲常争万世,宁缴竹帛记千秋? 何当铁骑犁庭日,重见燕然片石留。 对于南明的灭亡,满清的统治,屈大均诗曰: 棱陵春望有作 留得江山一片秋,可怜失国尽风流。 凄凉更有金川事,烟草兼含六代愁。 日落中原虎狼骄,乾坤无力捍南朝。 谁教一代衣冠尽,白骨青苔锁寂寥。 悲幽操 昊天嗟嗟兮,何今其盲。 昼不见日兮,吾无以为光。 夜不见月兮,吾无以为明。 昊天嗟嗟兮,吾无日月之照临,将与鬼怪而争行。 长跪兮扶桑,稽首兮东皇,愿将日兮出东方。有日兮自有月,太阴兮自随太阳。 以满清为鬼怪。 顾炎武诗: 海上 南营乍浦北南沙,终古提封属汉家。 万里风烟通日本,一军旗鼓向天涯。 楼船已奉征蛮敕,博望空乘泛海槎。 愁绝王师看不到,寒涛东起日西斜。 感事 缟素称先帝,春秋大复雠。 告天传玉册,哭庙见诸侯。 诏令屯雷动,恩波解泽流。 须知六军出,一扫定神州。 闻诏 闻道今天子,中兴自福州。 二京皆望幸,四海愿同仇。 灭虏须名将,尊王仗列侯。 殊方传尺一,不觉泪频流。 元日 《 已下屠维赤奋若》 一身不自拔,竟尔堕胡尘。 旦起肃衣冠,如见天颜亲; 天颜不可见,臣意无由申。 伏念五年来,王涂正崩沦。 东夷扰天纪,反以晦为元; 我今一正之,乃见天王春。 正朔虽未同,变夷有一人。 岁尽积阴闭,玄云结重垠; 是日始开朗,日出如车轮。 天造不假夷,夷行乱三辰; 人时不授夷,夷德违兆民。 留此三始朝,归我中华君。 愿言御六师,一扫开青旻。 南郊答天意,九庙恭明禋。 大雅歌文王,旧邦命已新。 小臣亦何思,思我皇祖仁。 卜年尚未逾,眷言待曾孙。 欲灭满复仇,恢复神州,重开日月。 钱澄之: 闻驾跸端州,喜赋 黄星三岁望中迷,唐突烽烟信马蹄。 祗听诏书传桂水,果然辇跸驻端溪。 欢腾义士添朝勇,魂慰孤臣罢夜啼。 此日中原思汉极,六龙早出大江西。 悲愤诗 南渡失国柄,二竖覆皇都。 武昌兴甲兵,传檄诛奸徒。 烽火照河北,四镇还相图。 撤兵防上游,坐视扬州屠。 所虑楚师下,宁忧胡马驱? 胡马渡江来,奸臣弃主逋。 可怜佳丽地,士女成炭涂。 我友报韩切,义旗倡三吴。 磨盾草檄文,鬼神泣通衢。 一战不可挡,诸将人人殊。 书生愤所激,攘臂愿执殳。 兵力虽不敌,志己无完躯。 遇难震泽滨,事败志勿渝。 我友赴深渊,我生聊须臾。 婉转娇儿女,枕藉江与湖。 哀号浮水出,泣涕通市俱。 抚尸哭一声,痛绝还复苏。 烈士死不悔,妻孥何罪辜。 首祸者谁子?至今犹缓诛。 椎心问苍天,苍天安足呼? 随郑成功去台湾的遗民诗人徐孚远: 东夷 东夷仍小丑,南仲已专征。 部落衰刘石,崩奔怯楚荆。 况闻蒙面众,皆有反戈情。 一举清江汉,何难靖九京! 送张宫保北伐 上宰挥金钺,还兵树赤旗, 留闽纡胜略,入越会雄师。 制阵龙蛇绕,应天雷雨垂。 一戎扶日月,群帅奉盘匜。 冒顿残方甚,淳维种欲衰。 周时今大至,汉祚不中夷。 赐剑深鸣跃,星精候指麾; 两都须奠鼎,十乱待非罴。 烟阁图形伟,殷廷作楫迟。 独伤留滞客,花魄未能随! 挽张宫傅 高秋风雨落荒城,伏枕遥传天柱倾。 报汉未能邀匹雁,系胡空自有长缨! 七年大节凌霄上,千载英灵俟海平。 闻道阖门皆殉难,恰如归去赴蓬瀛。 还有卢若腾: 挽郑定国(公薨之日,所乘马先悲鸣跳跃而死) 公昔读书破万卷,多得英分神断剸; 两榜科名称得人,文足经邦武定变。 边陲扬历露一班,老宿见之经百炼; 便拟冰成叶河舟,等闲雾净天山箭。 北都倾后南都倾,大江鏖战虏惮名; 仓皇途次识真主,手扶赤日奠福京。 四方翕然奉正朔,倚公一门作长城; 厄运缠绵忠计诎,东南半壁一掷轻。 天崩地坼心无改,叔侄义旌蔽闽海; 一时忠义叆云屯,南连粤中皆营垒。 繄余有臂仅如螳,亦附同舟相欸乃; 江右代北远闻风,飞檄横戈耀鍪铠。 天子特嘉首义勋,云台位次悬相待。 天未悔祸事参差,往往几成忽复隳。 亦有三表五饵策,狡奴之狡未可縻。 一纪尚赊陵京梦,公每念及愤且悲。 痛饮求醉忧难写,长歌当哭血欲洒; 阴阳遂乘七情伤,赤星芒冉郧城下! 三呼过河不及家,指挥步伍更索马。 马受豢养恋主恩,知主欲行先候门; 载公直抵黄龙府,砾尽蠢逆腥臊魂。 生事未了死方了,正气浩然万劫荐。 国家义士三百载,云胡目击此乾坤! 谁能愧公复愧马,有恩不报节不敦。 呜呼!有恩宜报节宜敦,我哭公兮白昼昏! 康熙沿海迁界之暴行,卢若腾亦作诗谴责: 虏迁沿海居民 天寒日又西,男妇相扶携; 去去将安适?掩面道傍啼。 胡骑严驱遣,克日不容稽; 务使濒海上,鞠为茂草萋。 富者忽焉贫,贫者谁提撕! 欲畊渔无深,渊欲无广畦。 内地忧人满,妇姑应勃溪; 聚众易生乱,矧为饥所挤。 闻将凿长堑,置戍列鼓鼙; 防海如防边,劳苦及耄倪。 既丧乐生心,溃决谁能堤! 虏运当衰歇,运筹自眩迷; 豪杰好从事,时哉此阶梯! 为此,与满虏不共戴天: 次韵酬张玄着(名煌言) 会见中兴绩业新,为君屈指数奇人; 不教胡虏天同载,差效楚囚泪满巾。 名世精神侔海岳,元勋地位配星辰。 留侯应悔少年事,力士相从便击秦。 高宇泰《雪交亭正气录》载: 刘洪启,号褊子;河南人。避寇,结寨山中;善战,贼不敢近;毅宗已授之弁职。李贼犯阙,洪启杀伪官守城。弘光时,加总兵。虏师至,执入京;连与虏书,略云“既欲臣服中国,当为中国令主。当令士民无恙,先朝陵寝不当毁伐,先帝子孙所宜宾礼;奈何反之!”语极激烈;杀之。 许德博,字元溥;如皋人。父之卿,为里塾师;博幼随父学。性耿介,儿时读书见忠孝事,则跃然喜;至奸邪,则怒形于色。或睹奸邪像,必涂其面。久困童子试。北京陷,号哭不食者数日。次年,扬城破,又数日哭,不肯雉发;父婉谕之,焚香拜先帝及祖祠,剪发为头陀,刺字两臂曰:“生为明臣,死为明鬼”;刺胸前曰:“不愧本朝”!虽时盛暑,不解带;妻子亦不知也。有宗姓首其事,为县隶所捕;酷拷之,不屈。令斩之,言笑如常,惟以父母失养为言。观者如堵,争识其面;曰:“无庸识我面,但当知我心!使人人尽如我心,夷狄安得入中国乎!” 作绝命歌曰: 念我高皇兮,祚启灵长;列祖缵绪兮,文德辉煌。国步多艰兮,寇贼跳梁;龙驭升遐兮,丑类獗猖。率土皆臣兮,使我痛伤!矢志金石兮,镂骨靡忘!此怀未展兮,罹此祸殃;囹圄空阔兮,枷锁馨香!我节已明兮,视死如常;含笑九泉兮,得见先皇!大明恢复兮,再睹冠裳;我虽幽冥兮,魂魄翱翔。 左懋第,字萝石;莱阳人。辛未进士,吏科给事。慷慨多大节,马士英忌之;知公曾纠冯铨,铨时为虏相,乃令公偕陈弘范、马绍愉讲和,计铨必杀公。公决计不返,条上战守数事而行。途中不与弘范深言,惟勉以立节而已。至燕,斩衰而入,言须哭临先帝。送之四夷馆,公曰:“此中国所以待夷狄者,吾不往!”乃馆鸿胪寺。公不肯易凶服,且争礼不屈。弟懋泰先降虏,来谒;公大呵之,不许见。后和议不成,三人还至沧州,虏忽飞骑追公回,欲降之;坚不屈,复禁之。及南都陷,使来言曰:“江南已下,新君已擒;若不降何待!”公哭曰:“吾所以不死者,尚图复命耳。今国家已破,死已晚矣”!以背向上,大骂;乃杀之。临刑,摄政王密令卒沿路劝之;公词愈厉。至西市,叱用刑者使速杀;杀时无血,涌白乳满地、白气冲天,日色昏黯。监杀者惊仆,几绝。 王毓耆,字玄趾;绍兴名诸生。能文章,尚气节。南都失陷,致书刘先生,中云“愿先生早自引决,毋为王炎午所祭!”书致发,即投柳桥河下死;且遗命移尸示刘先生。家人觅其尸,端坐水中。 惜时致命篇 群奸误国,庙社沦胥。愤怀世变,恨不手斩贼臣之头;恸惜时艰,且思生食叛人之肉!养兵十载,大帅惟识潜逃;积粟千仓,墨吏半肥私橐。势如崩土,力不背城。遂使胡马渡江,难应佛狸之谶;长驱至浙,先图金亮之屏。六驭痛东昏之惨,谁式怒蛙于北地!诸司鲜南仲之威,误祝小蠢为西音。吾越夙称水国,则在彼之长技立穷;江东先举义声,将已散之良心可鼓。奈何甘为臣仆,志在衔舆!冠裳世禄之家,营窟以俟伪朝;郡邑莅事之长,牧圉以修降表。迫呼犒迎之费,尽属青衿;供奉“大清”之牌,遍传黔首。文非饰过,则曰“暂诎必伸,当效会稽之辱”;忍耻苟全,又云“长往不返,驾言东海之逃!”腼然人面,真鼋鼍鱼鳌之与俱;实是兽心,曾魑魅魍魉之不若!寝处晨昏,岂堪自对;岁时伏腊,何以为颜!不思祖父代传,荷本朝二百年之覆载,忍与犬豕同群;矧此湖山半壁,系大明数千里之神州,可使腥膻杂处!“出师未捷”之句,非竖儒所敢吟;“天道好还”之言,乃孤臣之深望。宗祊未斩,虏运必衰。春陵再造,假赤伏之符;殷武中兴,续白金之气。尔其目前苟可偷安,吾谓异日必贻后悔!…… 高宇泰:呜呼!小人之辙迹,岂有穷哉!方洪承畴之没于陈也,先皇帝以其死事,望空而祭之矣;抑岂料其倾覆中国、夷灭陵寝哉!斯又出于宋刘炎诸人之外也。 王船山《永历实录·张同敞传》载:清孔有德来攻,印选不援,一青孤军溃,印选遽携帑走。有德进兵,薄桂林,同敞单骑麾兵,兵皆骛散不听。同敞驰入城,见瞿式耜曰:“同敞不死于阵者,为不欲暧昧自毙耳。愿与先生同死城中。”式耜起,执其手曰:“吾固死此,正待君尔。”乃秉烛行酒,各赋绝命诗。是夕有德屯兵城西北,火光烛城中,城门无守者。同敞据枕酣卧,鼾声如雷。黎明起,与式耜沐栉整冠服,坐署中。从者皆散。清兵入,被执,见有德。同敞目戟手向有德曰:“麾下从毛将军起海上,受朝廷恩命,官三品。今国且垂亡,吾以麾下为久死矣,而尚存耶?或者吾殆见鬼乎!”有德大怒,命壮士曳之仆地,捶之,折一臂,一目突出。同敞大呼曰:“叛国贼,速杀我!国士不可辱也!”有德知不可屈,命曳之出,与式耜同系。有德遣降吏彭而述、王三元来劝降,式耜言:“四世受国恩,为朝廷大臣,但祈一死,必无降义!”同敞曰:“先生奈何以此与戴犬豕头人语,迅雷岂为蛰虫设耶!”系间,与式耜唱和诗各十余首,流传人间,金堡集而行之。 居旬日,有德复召之。入,置酒与饮,肴肉置地,铺毡命坐。同敞植立不揖,以足蹴肉倾之,曰:“此犬豕食,何污吾目!”有德令置绳床食案,同敞不肯就坐,曰:“囚首短衣,岂饮食时耶!”有德命取巾衫与之,同敞正冠整襟,向有德揖称谢。有德曰:“汝固不揖我,而今何揖也?”同敞曰:“麾下惠我以冠服,我将服之以死,上见先皇帝于在天,下见先人于九原。麾下真善我死者,吾知己也,故揖谢。”乃就坐,举酒属式耜曰:“先生且强饮,座中孰为囗囗,囗囗皆我中国文武衣冠吏士,特一念之差,遂成囗囗。使孔参戎一转念,庸讵不可同为社稷死乎!”有德目摄之。明日,遂遇害。桂林不见雪者十五年矣,同敞临刑之日,雪霰杂下,林岫皆白,雷电交作。同敞顾谓式耜曰:“此岂非先生及敞乎!”式耜笑而颔之。同敞姿干清伟,目灼灼光出睫外,言笑轩爽,文笔遒劲。给事中陈泰来殉难于闽,家人避难楚西瑶峒,游兵或扰之,同敞大书其门曰:“忠臣孝子之家,烈风雷雨且将听命,而况人乎!”掷笔顾坐客曰:“此志气之必然,无足疑者!吾辈死,当有以验之。”其刑也,果如其言,致雷雪之异焉。 雍正时,教岳钟麟反清之儒生曾静曰:“慨自先明君丧其德,臣失其守,中原陆沉,夷狄乘虚窃据神器,乾坤反复,地塌天荒,八十余年,天运衰歇,天震地怒,鬼哭神号。” 流亡日本之遗民林上珍《满清有国论》曰: 伪朝之有天下也,唐虞揖让耶?岂吾君桀纣,天与而人归耶?抑彼能东荡西除,勘平祸乱,乘我金汤失守,取而代之耶?余曰:皆非也。彼盖胡元丑类,铜桥驾海,未殄之与孽,穴居野处,腥膻之禽兽也。彼既非帝天之肖子,吾君亦非亡国之独夫,乃竟不费一矢,而窃取神器。若此其易,改正朔,易服色,僭位承统,而莫敢谁何者,其故安在哉?此其罪盖在明一代庸臣。非庸臣误国,则内患不作,而国必不至于乱;即至于乱,苟乱自我平,则外患无由乘间而入,而国亦必不至于亡。其亡也,虽曰天命,亦由人事也。盖向者眇贼猖狂,惟知掳掠,即胡兵不至,以我先帝在天之灵,亦无难驱除而歼灭之。胡为盈廷梦梦,不克肩重任,以扫除元恶,为国家奠磐石之安?致使狼子野心,矜其入卫之德,冒为逐寇之功,强行僭窃,遂至于此。祖宗三百年之大业,社稷生灵之所系,弃同敝履。君死未寒,忽然北面臣虏。食禄之家,祖若父悉受朝廷厚恩,夫亦奚忍而甘心哉?假如寇去之日,多以金帛赠之,速返虏骑,然后立君以匡国家,国本以固,徐行讨伐,其谁曰不宜?而卒无有能之者,盖诸臣无有报国之忱,否则智鲜及而谋不臧。加以诱虏之徒,忍心悖理,怙宠贪荣,不顾引狼入室,相率而胥与为夷,不亦深可为痛恨哉!苟使忠义之臣未尽,智谋之士犹存,则力扶残局,反危为安,生灵未必左衽,社稷未必丘墟,祖宗大业,亦断不至为逆虏所有。吾故曰罪在庸臣。误吾君而不能复立吾君,诱虏来而不能驱虏使去,忠良尽绝,不遗一老,夷狄乃蹂躏中夏。自是而犹忍心害理,谓为天心有在,尚得之谓人类乎哉?虽然,吾有疑焉,天心无久乱之理,虏运无百年之长,惟其来也,天实为之,故窃国之罪,在所不宥。其灭也,亦可以天之福善祸淫卜之。况夷狄之为中国患,历代所不能免,如猃狁、犬戎、单于、匈奴、吐蕃、突厥、契丹、女真之属,甚而至于五胡之乱,虽时惊北鄙,贼我疆场,然亦未尝统有四海也。即元胡僭乱九十余年,为从古所未有。而皇明勃起,扫灭妖氛,中国圣人,屡屡应运而出,可知天地之心,不欲夷狄之久有吾土也。况今天下虽属伪朝,稍有知识者,亦审其徒窃名器,难享永祚,速祸败而取灭亡,指顾间事耳。中国之大,吾固莫得而知之。然闻诸道路,川陕、云贵、巴蜀、崤函之险,已为伪职吴平西王自霸之一隅矣。沔阳汉水,荆襄楚地,自古为富强之国,十年以前,尚辖于孙可望矣。由岭以南,义帜遮天,青兖之区,王帝几何?是则伪朝之所有,不过金陵吴会,蕞尔微区耳。况金陵吴会,飞航可达,诚难逆料其不溃,而保其必全也。且古之君天下者,远方无不庭之臣,玉帛贡于京师,故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今其赋仅得于蕞尔之地,可征收者微,而岁币西戎,以百万计;边海穷兵馈饷之需,糜耗无算。费用不足则横征,横征而民怨,民怨而盗起,干戈四出,亡不旋踵,势所必至,理有固然。盖至是而后知人心之不可易,而信予言之不诬矣。不但此也,凡一国之立,必具大体。今虏廷政事不兴,宫廷秽乱,主后其姑,母狎其臣,以此而治,自古未之有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