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信息时报 1898年,康有为在进呈《日本变政考》给光绪皇帝的奏折中说:“吾地大人众,皆十倍日本,若能采鉴变法,三年之内,治具毕张;十年之内,治化大成矣。”对改革期望过高,务求速成,过分相信“制度决定论”,是百年来多数趋新知识分子的共同毛病。康有为等人的思路,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政体改革,一抓就灵”,所有问题将在短期内一扫而光,有如童话所言,“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不幸,躁急的康有为有着太多传人,如今都集中还在微博上呼风唤雨。有人说康有为是为了诱导皇帝改革,不惜大肆夸张;果真如此,则其用心更不可问。
幸福的家庭尽皆一样,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从“传统社会”转型为近代社会,英、美一系以基督新教为主体的“原生”国家比较顺利,奉持其他信仰的国家,有些历经磨难而修成正果,有些国家则惨不堪言,不断经历“现代化的挫折”。
沈阳《正义一元论》一书,在众多学院派著作之外异军突起,揭示了西方转型路上起关键作用的“内核”因素,刷新了我们对西方过于固化和简单化的认识。例如,总有学者将近代民主追溯到古希腊时代。沈阳指出:“古希腊的城邦民主政体与1787年北美建立的代议制的联邦民主政体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第3页),“实行直接民主制的古雅典惨败在了古马其顿手中”(第154页),小国寡民的直接民主最终不是君主国的对手。民众为了共同体的安全,不得不让渡部分权利给一个“伟大”的人格,由此产生了霍布斯所说的“利维坦”。只有强大的国家政权才能维护社会稳定,保障个人自由,统一国内市场,拓展对外贸易。资本主义与民族国家的形成相伴随。但是,国家权力有利有弊,如何防止政权对个人、共同体的侵害,成为最大的难题。
“利益与利益的较量、权利与权利的对抗、权力与权力的制约”,通过多轮博弈,可到达对“利维坦”的制衡。这是学院派人士所倾向的史观,实际是将成功转型,完全归功于机遇,与历史真实不完全相符,在逻辑上也说不通。在成功转型的国家之外,其他国家何曾没有这种多方势力反复博弈的情况,而终归于不能结出善果。要有善果,须有善因。
以赛亚・伯林鼓吹的多元论,为时下讨厌“一元论”的知识分子所热捧。在作者看来,多元论是西方转型成熟后的产物,不能倒果为因,以为人家在转型的起步阶段,依赖这种多元论实现转型。完善体制的建立,起于“善一元论”,而后向“正义一元论”过渡,实现政治与信仰既分立又互相渗透,避免政教合一和政教冲突两种极端,将显性道德转化为隐性道德,将正义的实现建基于法治之中。
“大众喜怒无常,常常轻信知识分子和统治者的甜言蜜语,从事一些与他们本来的愿望背道而驰的事情。”(第94页)要让大众对知识分子保持警惕,需要让他们生活在信仰的小共同体之中,构建“有教堂的‘开放社会’”。按作者的说法,以信仰为纽带的小共同体林立,“法政系”而非“启蒙系”的人物主导国家架构的构建,基于对人的有限性的深刻洞见,才能发展出宪政民主体系。“正义一元论”的提出,相信会令多元论者感到不快;本书对儒家的全面否定,可能会令民族主义者勃然大怒,老实说我自己都有些抗拒。若能先搁置先入之见,本书中源源而来的新见解,将令人获益匪浅。
在当前潮流下,作者对“启蒙”的反思堪称大胆:“启蒙的心态是对法治秩序的一个反动,文学的抒情对于观念的精确表达和纠纷的理性处理毫无益处。”(第147页)我们有太多文艺知识分子,他们经常会饱含激情地呼吁、痛心疾首地鞭挞,却缺乏冷静的省思、严密的逻辑、果敢的行动能力、处理细节的耐心、坚韧不拔的品格。依靠这些人来带领大众走向转型,可能是缘木求鱼。
作者试图解决“西方从何而来”这样的宏大问题,内中也隐含着“中国向何处去”的提问,而并无给出具体的答案,只提出了一种可探索的方向,表现出应有的谨慎。在追求真知的路途上,作者比多数人领先了“半个马位”。比之某些闻人试图用碎片化的140字来达到自我封圣,作者的谦卑自律更加令人敬佩。当此海量信息扑面而来呼啸而去的年代,要想不被巨浪吞噬,必须站在信仰的坚固岩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