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的文化殿堂,王阳明和唐伯虎是两位佼佼者,前者在政治、军事尤其是哲学领域,都有极大极高的建树,尤其是其心学,是中国思想史上一朵最美丽的浪花,对后世的影响也一直在延续,甚至还走出了国门,影响亚洲的历史;而提起明朝画坛,唐伯虎是一座绕不开的高峰,甚至可以说是关键词,哪怕是对明代书画毫无了解的外行,他也会对唐伯虎略知一二。这两位毫无疑问是明朝文化巨擘。 然而,前一阵有文章说王阳明的人生比唐伯虎的人生精彩,认为王阳明的内心比唐伯虎强大。其实,人生精彩与否,内心强大与否,未必全看个人遭遇,因为个人取舍不同,人生各有千秋。
同为70后 唐伯虎真的不如王阳明吗?
唐伯虎(资料图)
同为70后 唐伯虎真的不如王阳明吗?
王阳明(资料图) 早期遭遇: 都是15世纪70后,并无实际交集 之所以拿王阳明与唐伯虎比较,因为两位都是同时代的人,都是15世纪的70后,唐伯虎生于公元1470年,比王阳明大两岁,有文章说他二人有人生交集,其实也有点牵强附会。所谓的交集,应该是彼此认识并打过交道,或者共过事,或者一起学习过,把这个往唐、王二人身上套,也看不出任何交集迹象。唯一能扯得上关系的是,二人在同一年参加会试,公元1499年,30岁的唐伯虎作为明星级人物来到京城参加会试,风头正足的他,是冲着状元这个指标去的,天下人甚至主考官也是这么期许唐伯虎同学的。 而这个时候,28岁的王阳明也来到京城,与唐伯虎参加同一场考试,王阳明的爸爸是状元,然而,没有人给王阳明以状元的期许,他的风头完全被唐伯虎盖住了,或者说,彼时的王阳明,完全没有什么风头,他自己也不想出风头。 然而,据此就说唐伯虎同学和王阳明同学有交集,那真是有点勉强。那时的王阳明肯定听说过唐伯虎,因为唐同学是明星,是网红,当然,更重要的是,唐同学出事了,涉嫌泄露试题,被取消考试成绩,而且永远取消考试资格,这么大件事,王阳明同学不可能没听说。但也不能据此说二人有交集,因为唐伯虎涉嫌舞弊的事,跟王阳明同学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也就是说二人没有瓜葛。 如果硬要扯上关系,那么唐伯虎的被驱逐或许多少有利于王阳明,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涉嫌考题泄露案发生后,朝廷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将排名靠前的成绩取消,排名靠后的有福了,一些落榜的被录取了,不过,王阳明同学的成绩还是不错的,也是举南宫第二人,估计也不用排挤唐伯虎,最多是名次稍稍挪动一下而已。 从公务员职业生涯来看,唐伯虎是走了下坡路,王阳明开始走上坡路,然而,如果多元化地去看待人生道路,只能说是王阳明走了上坡路,而唐伯虎走了另外一条上坡路。大明王朝的文化思想是多姿多彩的,唐伯虎同学和王阳明同学,你们努力吧。 人生选择: 并非唐伯虎消极,而是客观限制 一些成功学色彩很浓的文章,认为唐伯虎在试题泄露风波发生后,对自己的前途不负责,不再介入社会现实,消极看待以后的人生道路,从此放浪形骸,游走江湖;而王阳明尽管也遭遇逆境,被刘瑾打压,流放贵州,但是他不气馁,在任何地方都秉持积极的人生态度,甚至还以人生的挫折和灾难为契机,领悟哲学,在龙场悟道,从而成为一代哲学巨人。这种对比的倾向性实在太强烈,罔顾实际情况。 先说唐伯虎,他之所以发誓不再步入官场,跟个人意志关系不大,因为考题泄露风波尽管是冤枉了他,但是此事已经是他个人生涯中的最大污点,这个污点已经进入朝廷档案,他本人也被取消以后的考试资格,只能以吏的资格被录用,这等于是整个国家都对唐伯虎关上了一扇大门,这个大门不是靠个人意志能够重新打开的,不是说只要你自己乐观,世界就会为你敞开大门,有时候客观困难的过于巨大,也会让英雄才俊无可奈何,成功学不能过于强调个人意志,也得看客观条件的配合。 唐伯虎已经看破了这一点,因此为了气节和清白,拒绝赴任,这个做法是对的,其伟大性丝毫不亚于王阳明同学。唐伯虎决定走另外一条人生道路,他在给好朋友文徵明的信中说:传之好事,记之高山,要把对艺术、对人生的感悟记录下来,藏在深山里,传给那些同道,这种姿态不也是挺高明的吗?不也是一种使命感吗?如果说唐伯虎的这种选择是因为傲,那么,它是傲骨,而不是傲气,艺术家是需要傲骨的,否则艺术就会缺钙。 唐伯虎走了一条不与世俗合作的道路,而王阳明走的另外一条道路,也是充满着傲骨的,只不过前者是艺术家的傲,后者是哲人的傲。 王阳明走入职场不久,因为坚持原则,得罪明朝权贵刘瑾,被贬到贵州,当时的贵州,还是一个自然条件极其恶劣,经济发展极其落后的地区,这从王阳明的《瘗旅文》可见一斑。此文提到他在龙场寄宿苗家,当晚就听说蜈蚣坡病死三人,是一对父子和一位仆人,极其凄惨。王阳明说:冲冒霜露,扳援崖壁,行万峰之顶,饥渴劳顿,筋骨疲惫,而又瘴疬侵其外,忧郁攻其中,远离家乡千里,在瘴气毒雾中跋山涉水,在荒山野岭中攀援行走,又饿又渴,筋疲力尽,在瘟疫袭击身体的同时,忧伤焦虑又攻内心,因此,这三人惨死异域。王阳明十分同情他们,埋葬祭祀了他们,然后他又联想到自己,到贵州三年了,仍然能保全自己,主要原因就是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三年矣,历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自从他离开父母之邦来到这边陲野外,已经有三年了,经历瘴气的袭扰,却没有生病,身体仍然康健,就是因为他始终秉持乐观的人生态度,从不陷入悲观的泥沼,每一天都保持积极向上的人生姿态。 就是在龙场,王阳明彻底感悟了人生,这就是史上有名的龙场悟道。王阳明说: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圣人之道是什么,就是良知,良知人人都有。判断事情对错是非,标准是良知,而不是外在的一些事物。 在艰难无助的日子里,王阳明过去读过的书本知识,和眼前的环境交汇贯通,让他领悟到任何伟大的思想,都要自己去领悟,去摸索,环境的无助导致他的自强和醒悟。 其实,龙场是一场悟道,唐伯虎的考场,也未尝不是一场悟道,虽然在哲学上不可并列,然而他们都与某些外在的东西决绝了。王阳明彻底与对他人对外物的依赖决绝了,唐伯虎对功名的依赖决绝了,二人都找到了自己乐意走的人生道路,都具备了某种使命感,又何必分个高低呢?唐伯虎从此在明朝官海沉沦了,但并不等于人生沉沦了。唐同学和王同学,都顶呱呱。 诗文对比: 唐伯虎不羁,王阳明达观 唐伯虎作为艺术家,他有放浪形骸的一面,其实这并不是消极的人生态度,对于艺术的感悟和表达,需要打破一些感知的边界,融会贯通,这在外在表现出来的,就是不羁,无拘无束,或者说不守礼法。王阳明作为一名官吏,以圣贤自许,那就得持身严谨,内心的自由和外表的威严并行不悖。其实,唐伯虎和王阳明都有一颗自由的心,一颗是艺术上的,一颗是哲学上的。 来比较一下他们的诗文。王阳明有一首名为《泛海》的诗,这样写道: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不管艰难也好,平坦也好,在我心中无非是一片浮云飘过天空,那根本不算一回事。在静静的夜晚,尽管海上惊涛骇浪三万里,可是我心如明月下一轮神奇的锡杖,秉持浩然正气,行走在这动荡不平的世间。飞锡是一个典故,讲的是一位禅师坐着锡杖飞跃高山,具有很浓的神话色彩。不管这则典故真实与否,王阳明的那种蔑视世间苦难,一身正气的形象,确实跃然纸上,很感染人。 再看看唐伯虎的《言志》: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有文章说唐伯虎此诗故作潇洒,这就有点故意歪曲了。潇洒本来就是潇洒,哪来的故作呢?这首小诗没有月下惊涛三万里的豪迈和跌宕,然而,也充满着高洁不屈的伟岸。你看,唐伯虎并不避世,他仍然快乐地生活在世俗中,和这个世界保持积极的互动,只不过他是以艺术家的方式来生存,来表达,他没有参与宗教,也不从事农商业,他用他的丹青之笔,描摹美丽的大自然,以审美的眼光再描绘这个世界,而且用它赚得世人的打赏,换取生活资料,清清白白过日子,不同流合污,不随波逐流,保持自己人格和职业的独立性,这不也是一种崇高的人生境界吗?不使人间造孽钱,不正好表达了他与某些污浊不合作的坚强态度吗? 唐伯虎的诗不羁,向往自由,看透名利浮云,不羁中渗透着达观;王阳明的诗达观,不惧困难,蔑视艰险挫折,心灵达到了一定程度的自由,达观中渗透着不羁。其实这二人,都已经站在各自领域的巅峰,说他们谁高谁低,真算不上高见高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