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綁定手機 已實名認證
|
從公元前1123年(殷帝辛三十五年)周文王建立起國家儲備制度並發行商品儲備貨幣(CRC,Commodity Reserve Currency)到公元1937年『現代證券之父』本傑明·格雷厄姆(Benjamin Graham,1894—1976)出版【儲備與穩定】一書,中國古典經濟學比西方經濟理論整整先進了3160年;無法走出甲午戰敗的陰影,一百多年來早已對中華文明失去自信心的人馬上會斷定這是『國粹主義 +狹義民族主義』的夜郎自大!是『把火地島的政治經濟學和現代英國的政治經濟學置於同一規律之下』的最陳腐的老生常談!是『一切古已有之』愚昧思想的遷強附會……幸好本傑明·格雷厄姆在寫這本書的時謙遜地加了個副標題,以提示人們這一理論的中國起源: A modern ever-normal granary——正確的中文譯法是:現代常平倉!
在西方環境經濟學出現以前,中國古典經濟學就將生態納入了經濟管理和國民核算體系;在新古典主義經濟學依舊迷信市場會自動帶來均衡的時代,中國古典經濟學早已經將百姓均平理論數理化;當西方最傑出的經濟學家希望以『商品本位貨幣計劃的創始人』的身份流芳百世的時候,中國人已經實踐了這一理論數千年之久。問題是,這一偉大的經濟學理論的主要內容是什麼?是如何產生又是如何從國人的記憶中被刪除的呢?
一 興起與沉淪
歸根結底,中國古典經濟學幾成絕學的原因是中國兩千年的儒化和近一百多年的西化。
甲午戰爭已經逝去113年,但時光並沒有使國人走出戰敗的陰影。這場戰爭使洋務運動和中體西用的理論化為泡影——既然後起西化的日本最終戰勝了我們,那麼不徹底的西化,具體說是政治經濟體制不徹底西化就是罪魁禍首!於是西化成了唯一的道路,歷史有了戊戌變法,有了辛亥革命,有了新文化運動,有了後來一波又一波的西化運動。
支撐全面西化的是一個簡單卻荒唐的邏輯:軍備不如人是因為工業不如人,工業不如人是因為制度不如人,制度不如人是因為文明不如人,更有甚者,連漢字都不能要了,要斬草除根地割斷我們綿延八千年的文明臍帶。
筆者不是否定過去一百多年來無數仁人志士救亡圖存的英雄史,在中國原文明已經全盤儒化的背景下,西化,而不是東方文藝復興成為當時唯一現實的選擇。儘管一戰後歐洲人開始懷疑西方文明的基礎,但中國當時根本就不具備全面的文藝復興條件,清代諸子剛剛整理完中華原文明著作,還沒有人從思想的角度去詮釋那些從故紙堆中搶救出來的古老文獻。
由於完全不同的地理、歷史背景,一百多年來西化的負面影響是顯而易見的——所有法律及法制機構幾乎都引入了,卻沒有法治;經濟理論及經濟學教科書也大多譯了過來,經濟學家快成了過街老鼠;民主選舉在農村放開了,卻是賄選成風,沒有資本就用雞蛋拉選票……今天中國學術界更是西化到了可笑的程度。比如說北大一位教授在翻譯『Mencius』時,竟然不知道這個人是中國的孟子,將之譯為『孟休斯』。【儲備與穩定——現代常平倉】一書的中譯本是2000年由海南出版社和三環出版社聯合出版的,譯者竟將文中的常平倉『ever-normal granary』譯成了『積穀防饑』。
說到學術界的儒化程度,同樣令人『嘆為觀止』,比如西方學者和政界人士常常會對秦漢黃金時代大為讚賞,稱秦始皇是偉大的戰略家,但中國學者很少有人這樣作,他們仍然沿襲漢初大儒陸賈的思維定勢詛咒這位法家治國的偉大領袖是暴君;中國學者對公元前十一世紀到公元前一世紀的中國千年黃金時代似乎視而不見,反而將儒化後的黑暗時代驕傲地看成中華文明本身——今天所謂的兒童啟蒙經典不過是儒家的那些漏洞百出的經典罷了——包括偽造的歷史。
儒化和西化還使國人失去了消化西方文明的能力,唯西方馬首是瞻。明明常平倉制度是中國古典經濟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但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國民黨政府竟派人到美國去學習常平倉制度,明明現代公務員體制源自科舉制,今天國人卻讓美國政府高官來華宣講公務員制度。這種西方文明獨尊的結果是什麼呢?就是中華文物制度失去了自我更新能力,只剩下有意或無意,情願或不情願的全盤西化。唯一認識中國的窗口是西學,事實上單單通過西方人的眼睛內觀中國有如以管窺豹——西方人在學習中國經濟制度的時候,他們最多只學到了常平倉這樣的經濟政策,對後面的儲備原則一無所知。西方人在學習中國政治制度的時候,只看到了科舉制,他們對中國大黃金時代以事功精神為基礎的社會功勳制則不甚了了——西方傳教士最先看到的儒生公務員和法家制度下的文法吏有着本質的區別!
在儒化和西化兩座大山的重壓下,許多知識分子喪失了基本的理性和健康心態。他們對所有偏離西方學術軌道的思想都口誅筆伐,群起而攻之,儘管大多數情況下這些人對於自己攻擊的對象一點也不了解。
我們說中國古典經濟學是偉大的,是因為中國古典經濟學色地解決了人與生態環境的均衡,社會上人與人的平等及經濟中生產與消費的平衡問題。【管子】開篇就一語道破了直到今天仍困擾着西方文明的上述問題,書中強調經濟生活必須符合自然本身的生產原則,用人為儲備碾平市場經濟周期。
(【管子·牧民第一】原文:『凡有地牧民者,務在四時,守在倉廩。』)
文獻最集中論述中國古典經濟學理論的是【管子】一書,主要集中在後面的輕重十六篇中,其間也大量提到中國古典經濟學的發展史。分散在【地數】、【國准】、【輕重甲】、【輕重戊】等篇中,作者認為輕重理論(這是古人對中國古典經濟學的稱呼)發韌於中華文明之初,八千年的伏羲氏時代。甘肅大地灣等處的考古發掘告訴我們,七、八千年中國社會的生產力水平低下,社會結構簡單,人們還處於胼足脂手,刀耕火種,開拓蠻荒的時代。
【輕重戊】對那個時代描述說,伏羲執政時就,就創造了八卦來預測陰陽,發明九九算法來印證天道,從而使天下歸化。神農氏執政,在淇山南部種植五穀,百姓才懂得食用糧食,從而使天下歸化。燧人氏當政,鑽木取火,以燒熟肉食,百姓免除了生食中毒之病,從而使天下歸化。黃帝時代,實行了伐光山林、枯竭水澤的政策。虞舜時代,實行了火燒山林,消除群害。為民興利的政策,並且建立了土神社廟,里巷門間,開始讓人民知禮。這兩個朝代,人們沒有怨恨、兇惡和反抗,從而天下也歸化了。夏代,開鑿二十條河流,疏浚十七條淤塞河道,疏三江,鑿五湖,引四涇之水,以測度九州高地,防治九條大澤,讓人們懂得城郭、里巷、房屋的建築,從而使天下歸化。殷代,修立柵圈,馴養牛馬,以為人民興利,從而使天下歸化。周代,遵循八卦,印證明陽發展,從而使天下歸化。
(原文:宓戲作,造六法以迎陰陽,作九九之數以合天道,而天下化之。神農作,樹五穀淇山之陽,九州之民乃知穀食,而天下化之。黃帝作,鑽燧生火,以熟葷臊,民食之無茲之病,而天下化之。黃帝之王,童山竭澤。有虞之王,燒曾藪,斬群害,以為民利,封土為社,置木為閭,始民知禮也。當是其時,民無慍惡不服,而天下化之。夏人之王,外鑿二十[上亡下蟲],韘十七湛,疏三江,鑿五湖,道四涇之水,以商九州之高,以治九藪,民乃知城郭、門閭、室屋之築,而天下化之。殷人之王,立皂牢,服牛馬,以為民利,而天下化之。周人之王,循六法,合陰陽,而天下化之。)
【國准】一章更為明確地記述從周人開始(確切的說是從殷末開始)中國人開始用儲備調節經濟。上面說:黃帝當政的時代,努力除掉各地的武裝。虞舜當政的時代,斷竭水澤,伐盡山林。夏后氏當政的時代,焚毀草藪和大澤,不准民間增加財利。殷人當政的時代,不許諸侯經營牛馬畜牧事業,還限制他們製造武器和工具。周人當政的時代,統一管理有技能的人材,集中儲備各種物資。
(原文:黃帝之王,謹逃其爪牙。有虞之王,枯澤童山。夏後之王,燒增藪,焚沛澤,不益民之利。殷人之王,諸侯無牛馬之牢,不利其器。周人之王,官能以備物。)
作為一個族群對自然環境的反應,自然災害常常是中國古典經濟學發展的催化劑。【管子·山權數】記載,在水旱之年,夏禹和商湯都曾用發行貨幣的方法緩解危機,似乎夏朝和商初還沒有商品儲備制度。作者寫道:『商湯在位時有七年旱災,夏禹在位時有五年水災。人民沒有飯吃以至有出賣兒女的。商湯只好用莊山的金屬鑄幣,來贖救人民無食而出賣兒女的;夏禹只好用歷山的金屬鑄幣,來贖救人民無食而出賣兒女的。所以,君主對於天時水旱不能掌握防備,人力和土地財物也都無從掌握了。因此,成王業的君主總是每年貯蓄糧食十分之三,三年多就能有相當於夠吃一年的貯備。三十七年就能有相當於十一年多一點的貯備。每年貯蓄三分之一不至於傷害民生,還可以促進農民重視農業並勤奮努力。即使天災毀壞土地生產,發生凶旱水澇百姓也不會有死於溝塹或沿街乞討的了。』
(原文:湯七年旱,禹五年水,民之無糧賣子者。湯以莊山之金鑄幣,而贖民之無賣子者;禹以歷山之金鑄幣,而贖民之無糧賣子者。故天權失,人地之權皆失也。故王者歲守十分之參,三年與少半成歲,三十一年而藏十一年與少半。藏三之一不足以傷民,而農夫敬事力作。故天毀埊,凶旱水泆,民無入於溝壑乞請者也。)
作為『孔子刪尚書之餘』,【逸周書】對周人完善中國古典經濟學作了極其詳細的闡述。其中兩章最值得我們關注,一是【糴匡解第五】,二是【大匡解第十一】。表面上看來,兩者都是講殷末周人是如何救災救荒的,但【糴匡解第五】採用的只是增產節約和國家參與市場買糧(『舍用振穹,君親巡方,卿參告糴,餘子倅運,開稟同食』)這樣的段,按照【國語·魯語】的說法:『國有饑饉,卿出告糴,古之制也』,而【大匡解第十一】則開始大規模建立糧食儲備,同時以儲備的糧食作為準備金髮行貨幣,這裡面的貨幣已經具有商品本位貨幣的基本特點——儲備的目的不單純為了救濟或買賣獲利,而是為了穩定商品市場。當出現通貨膨脹的時侯,就應以發行重幣,減少貨幣流通量,以穩定金融市場。
公元前1123年的周文王時代的確發生了很嚴懲的饑荒,因為除了【逸周書】,地下文獻【竹書紀年】也作了記載,上面說:『(帝辛)三十五年,周大飢,西伯自程遷於豐。』【大匡】首先講了文王召集各級官員共同商討救濟之道,然後闡述了具體政策:『對官員的任職進行了考察,了解了各地該辦的利民之事。就得想法賑救災荒。廣泛救助災民,官員不得違抗。查究清退驕頑兇殘的人,收捕放逐對抗不滿的人。謹慎地連繫那些怠惰的,使什伍自相擔保。感化勸勉遊手好閒的,把事情辦得合於節度,一年四季都順順噹噹。使農夫各自養家,家家男子都出門耕種。倉廩分設各地,各地命令農夫納糧。按規定徵收穀物,競相比賽積藏。藏糧不要買賣,買賣市場就不再均衡。布散公家的錢幣,鄉正作借貸的擔保。豐年也不急於償還,真正進行救助,便於輔助百姓生財。到了財生食足,能夠收取再作徵收。按人口供給食物,人人有食才可征取賦稅。外地食物不足,就開關周濟糧食。糧食少的就不轉運,但孤寡不得拋棄。糧食多的不必留存.要轉運外鄉。邊城糧食不多,也不必多留,足夠眾人守城就行。派出眾人幫助勞動,趕着車子送回他們,不分早晚運送糧食。』
(原文:官考其職,鄉問其利,因謀其災,旁匡於眾,無敢有違。詰退驕頑,方收不服,慎惟怠墮,什伍相保,動勸游居,事節說茂,農夫任戶,戶盡夫出。農廩分鄉,鄉命受糧,程課物征,躬競比藏,藏不粥糴,糴不加均,賦灑其幣,鄉正保貸。成年不償,信誠匡助,以輔殖財。財殖足食,克賦為征,數口以食,食均有賦。外食不贍,開關通糧,糧窮不轉,孤寡不廢。滯不轉留,戍城不留,眾足以守,出旅分均,馳車送逝,旦夕運糧。)
為了上述政策的貫徹,周政府發布文告,決心打擊黑市和囤積居奇的投機行為,保證金融和市場的穩定,維護商人的利益。文告上面說:『商旅當廣泛外出,順暢地交流貨物。坐船過渡,路上住宿,感到所至如歸。如果錢幣輕,就作大錢以代替小錢流行。物資交流,價格高低要公平,要使商務不停頓。不得出售熟食,不得暗中交易。衡量本地與外地物價,制定平均價格,做到早晚不分。鄰里勞役要均等,只有均等眾人才會順從。先屯積而不出售的,當罰沒以使市場均衡,不讓有的人淪為貧困。財物平均而不讓有人缺乏,取利於民不得過分。』
(原文:游旅旁生,忻通所在,津濟道宿,所至如歸。幣租輕,乃作母,以行其子。易資貴賤,以均游旅,使無滯。無粥熟,無室市,權內外,以立均,無蚤暮,閭次均行。均行眾從,積而勿鬻,以罰助均,無使之窮,平均無乏,利民不淫。)
中國古典經濟學在商末周文王時代已經完成了其理論基礎。如果我們將中國古典經濟學比作一個人的成長,讀者就會發現他大致可分為發育期(伏羲式至周文王,約公元前6000年至公元前1123年),成熟期(華夏文明千年大黃金時代,約從公元前十一世紀至公元前一世紀),衰老期(公元前一世紀開始,直今也沒有完全實現復興)。
我們對中國古典經濟學發育期情況依舊缺乏全面的了解,有些記述甚至前後矛盾,這主要是因為缺乏更為詳盡的歷史典籍和考古資料,幸運的是透過歷史的迷霧我們還是能依稀看到一條通向早期歷史的經濟學古道。【管子·地數】中說國家壟斷礦產資源在5000年前的黃帝時代已經開始(『官山』是儲備的另一種形態),【地數】中描寫了黃帝與伯高的一段對話,突出了這種『基本軍工原料儲備』的戰略意義;【逸周書】還曾引用夏代箴戒之書【夏箴】原文說明儲備的重要意義。
經過李悝、管子、桑弘羊,中國古典經濟學在華夏文明千年黃金時代進入成熟期,【管子】國輕重十六篇、【鹽鐵論】中記述的桑弘羊經濟觀點,以及【史記】中有關經濟的篇目都出於這一時期。中國古典經濟學理論的具體內容我們將在下一小節中進行詳細論述。這裡要指出的是,管子的輕重理論、范蠡的平糶法,李悝的平糴政策、桑弘羊的平準均輸、耿壽昌的常平倉,王安石變法……儘管這些政策的具體實施背景和範圍有極大差別,但他們的理論基礎是一致的,即通過基本商品的儲備,支持價格,調節市場,實現百姓均平。
如同古羅馬偉大的商業文明陷入中世紀的黑暗一樣,中國古典經濟學怎麼會被智慧的國人淡忘呢?終極原因是儒家對中國古典經濟理論的瘋狂抵制及西方經濟學對中國古典經濟學的野蠻肢解。
儒家從根本上反對中國古典經濟學基礎,主張放任主義的小農經濟,對於一切政府調控市場的行為儒家都激烈反對。歷史告訴我們,儒家放任主義小農經濟使中華文明陷入了漫長的中世紀,其陰影一直持續到今天,只不過今天放任主義小農經濟思想被西方自由主義市場經濟理論所取代罷了。歷史是多麼具有嘲弄性啊!儒家似乎在以『出口轉內銷』的方式折磨的國人——西方經濟學創立之初曾受到中國儒家思想的啟發,當代英國哲學家約翰·詹姆斯·克拉克的斷言,亞當·斯密創立的現代自由市場經濟原理深受魁奈的『自由放任』思想的影響,而魁奈這位『西方孔子』的思想源於中國。
儒家放任主義小農經濟源於直接源於孔子。【論語·顏淵篇第十二】有這樣一則故事。魯國所征的田稅是十分之二的稅率,國用仍十分緊張,於是魯哀公建議增加稅收,儒家對激烈反對,說只要老百姓富足了,國家『自動』會富強。故事的內容是這樣的:
魯哀公問有若說:『遭了饑荒,國家用度困難,怎麼辦?』有若回答說:『為什麼不實行徹法,只抽十分之一的田稅呢?』哀公說:現在抽十分之二,我還不夠,怎麼能實行徹法呢?』有若說:『如果百姓的用度夠,您怎麼會不夠呢?如果百姓的用度不夠,您怎麼又會夠呢?』
(原文:公問於有若曰:『年飢,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請注意,【論語】是儒家放任主義小農思想的開端。到孟子,其具體主張已經相當成熟,且很有煸動性。如同1988年9月『新古典主義經濟學之父』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訪華時向中國領導人保證『中國可以用30年時間取得西方國家200年所取得的成就』一樣,孟子也為當時的政治家描繪了一幅放任主義小農經濟的人間天堂。
面對被四方欺凌,救亡圖存的梁惠王,孟子提出了自己的經濟主張:『大王如能對民眾施行仁政,減省刑罰、薄斂賦稅,深耕土壤、清除雜草:青壯年在空閒時修習孝梯忠信的道理:在家用這些來事奉父兄,出外用這些來事奉尊長,就能使他們拿着木棒來打擊秦、楚的堅甲利兵了。那些國家侵奪民眾的農時,使他們不能耕種農田來養活自己的父母,父母挨凍受餓,兄弟、妻兒離散。那些國家虐害自己的民眾,大王去討伐他們,誰能和大王對抗,所以說仁者是無故的。』(【孟子·梁惠王上】原文: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褥,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挺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故曰仁者無敵。)
孟子為梁惠王描繪了自己理想中的社會經濟圖景:五畝宅田種植桑樹,年滿五十的人就能穿上絲綢了;雞鴨豬狗不失時節地畜養,年滿七十的人就能吃上肉了;百畝農田不誤了它的耕作時節,數口之家就能沒有饑荒了:注重鄉校的教育,強調孝敬長輩的道理,鬚髮斑白的人就不至於在道路上背物負重了。年滿七十的人能穿上絲綢、吃上肉,老百姓能不受饑寒。
(【孟子·梁惠王上】原文: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
在放任主義小農經濟的指導下,儒家反對中國古典經濟學的重要思想——儲備原則。荀子明確指出,國家儲備這樣的『末業』會導致滅亡,他發明了一個名詞『國蹶』。荀子這樣寫道:『君主好大喜功, 國家就貧窮;君主喜歡財利,國家就貧窮;官吏眾多,國家就貧窮; 工人商人眾多,國家就貧窮;沒有規章制度,國家就貧窮。民眾貧窮, 君主就貧窮;民眾富裕,君主就富裕。郊外的田野鄉村,是財物的根本; 糧囤地窖穀倉米倉,是財物的末梢。百姓不失農時和諧安定、生產有條不紊, 這是錢財的源頭;按照等級徵收的賦稅和國庫,是錢財的支流。所以英明的君主必定謹慎地保養那和諧安定的政治局面,節流,開源,而對錢財的收支時常加以調節,使天下的財富像大水湧來一樣綽綽有餘,而君主也就不再擔憂財物不夠了。像這樣,那麼君主和民眾都富足,雙方都沒有地方來儲藏財物,這是懂得國計民生達到了頂點。所以夏禹時碰上了十年水災,商湯時遇到了七年旱災,但天下並沒有面有菜色的人;十年以後,穀物又豐收了,而舊有的儲備糧還有剩餘。這並沒有其他的緣故,可以說是因為他們懂得了本和末、源和流的關係啊。所以,田野荒蕪而國家的糧倉充實,百姓家裡空 空蕩蕩而國家的倉庫滿滿的,這可以說是國家垮了。』
(【荀子· 富國】原文:上好功,則國貧;上好利,則國貧;士大夫眾,則國貧;工商眾,則國貧;無制數度量,則國貧。下貧,則上貧;下富,則上富。故田野縣鄙者,財之本也; 垣窌倉廩,財之末也。百姓時和、事業得敘者,貨之源也;等賦府庫者,貨之流也。故明主必謹養其和,節其流,開其源,而時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餘,而上不憂不足。如是,則上下俱富,交無所藏之,是知國計之極也。故禹十年水,湯七年旱,而天下無菜色者;十年之後,年穀復孰,而陳積有餘。是無它故焉,知本末源流之謂也。故田野荒而倉廩實,百姓虛而府庫滿,夫是之謂國蹶。)
中國古典經濟學明確反對儒家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主張。【管子·山至數第七十六】指出,輕賦稅會直接導致國家儲備不足以及社會動員能力的喪失,國家的衰弱。文中借桓公與管子的對話寫道:
桓公問管仲說:『梁聚對我講:「古時候實行輕稅而薄征,這算是稅收政策中最適宜而易行的了。」梁聚的意見如何?』管仲回答說:『梁聚的話不對。輕賦稅則國家倉凜空虛,薄徵收則兵器工具不足。兵器、工具不足則皮、帛不能出口,國家倉廩空虛則戰士低賤無祿。對外,皮貨和絲帛不能輸出於天下各國;對內,國家的戰士又處境低賤。梁聚的話顯然是錯誤的。國君有山,山中產銅,可用銅鑄造錢幣。如能用錢幣折算糧食發放全國俸祿,糧食就全都囤集在國家手裡,糧價可上漲十倍。農民晚睡早起,不用驅使就可以成十倍地增加產量。這樣一來,戰士只要有從前一半的糧食俸祿,就可以為國效命;農民又晚睡早起而努力耕作不止。所以,善於主持國家的人,不必直接用言語驅使百姓,而百姓不得不為所驅使;不必直接用言語利用百姓,而百姓不得不為所利用。這樣,使百姓沒有不為他所用、為他所使的。梁聚的意見是錯誤的。』桓公說:『好。』
(原文:桓公問管子曰:『梁聚謂寡人曰:「古者輕賦稅而肥籍斂,取下無順於此者矣。」梁聚之言如何?』管子對曰:『梁聚之言非也。彼輕賦稅則倉廩虛,肥籍斂則械器不奉。械器不奉,而諸侯之皮幣不衣;倉廩虛則倳賤無祿。外,皮幣不衣於天下;內,國倳賤。梁聚之言非也。君有山,山有金,以立幣,以幣准谷而授祿,故國谷斯在上,谷賈什倍。農夫夜寢蚤起,不待見使,五穀什倍。士半祿而死君,農夫夜寢蚤起,力作而無止;彼善為國者,不曰使之,使不得不使;不曰貧之,使不得不用。故使民無有不得不使者。夫梁聚之言非也。』桓公曰:『善。』)
從公元前81年鹽鐵會議上的激烈爭論到公元226年生於江東儒學世族的陸遜(183年-245年)給孫權的上疏,從明末的經濟到清末的經濟,儒家放任主義小農經濟思想給中華民族帶來了無數的苦難。由於政府過小,根本無法調節市場,更別說保家衛國,兩千年的儒化導致中國貧弱相加。
明朝滅亡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稅率過低,經濟自由放任,政府根本就沒有主動調節市場的能力,發生饑荒沒有錢去賑濟,發生戰爭,沒有有錢支付軍餉。財政危機導致軍事危機,軍事危機導致更大的財政危機,饑民、飢兵一起將明朝推向滅亡的深淵。用大量數據資料,深入研究明末財政經濟狀況的杜車別先生這樣寫道:『和許多人想象的明代是一個對社會實施嚴密控制的專制社會相反,明代恰恰是一個把國家和政府的職能壓縮到最低限度的社會。從這個意義上說,明朝倒是很符合一些市場原教旨主義,自由主義信徒的理想。經濟的發展運行基本上不受政府的干涉控制,對私人經濟力量的發展,政府無心也無力管制約束。』
清朝鼎盛時期,1757年乾隆第四次下江南,驚呼大鹽商江春一夜之間為自己營造揚州白塔之餘,看到這位鹽商比自己還富,乾隆感嘆:『人道揚州鹽商富甲天下,果然名不虛傳。』
到了1840年6月鴉片戰爭轟然爆發時,道光皇帝卻連感嘆的份兒都沒有了。虎門地處珠江入海口,是出入廣州的門戶,虎門的火炮根本就不能打到珠江中線,只能做報信用(儒者不言兵,這是千百年來中國知識分子的堅定信念。)。1835年關天培(他言兵了!)調任廣東水師提督,決心在虎門橫檔與武山之間激流中鋪設鐵鏈木排,防止洋船通過,但沒有經費,直到三年後,橫檔嶼海防工程才開工,清政府『太小了』,錢是廣州大行商伍紹榮等捐獻的;第一次鴉片戰爭後簽訂了【南京條約】,中國要賠償英國2100萬銀元,折合1470萬兩白銀,而此時清政府國庫存銀僅不到700萬兩,可以說政府夠小的了吧,可錢是要賠的,那剩下的770萬兩白銀怎麼辦,由於『藏富於民』,道光帝就讓商人出。
今天那些主張『小政府』的名聲不佳的經濟學家自己都不清楚,他們的理論不過是儒放任主義小農經濟思想的翻版而已——儘管他們口頭上揮舞着拳頭反對小農經濟,主張市場經濟。
自由放任的市場要求國家退出經濟調節領域,於是中國古典經濟學理論家在儒家眼裡一併成了小人、盜臣。對宋以後文人影響甚巨的【大學】中強調,只要生產多,消費少,國家就會強大。並借用魯國大夫孟獻子的話說:『養了四匹馬拉車的士大夫之家,就不需再去養雞養豬;祭祀用冰的卿大夫家,就不要再去養牛養羊;擁有一百輛兵車的諸侯之家,就不要去收養搜刮民財的家臣。與其有搜刮民財的家臣,不如有偷盜東西的家臣。』【大學】的作者這樣解釋這段話:『一個國家不應該以財貨為利益,而應該以仁義為利益。做了國君卻還一心想着聚斂財貨,這必然是有小人在誘導,而那個國君還以為這些小人是好人,讓他們去處理國家大事,結果是天災人禍一齊降臨。這時雖有賢能的人,卻也沒有辦法挽救了。所以,一個國家不應該以財貨為利益,而應該以仁義為利益。』
(原文:孟獻子曰:『畜馬乘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斂之臣。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彼為善之,小人之使為國家,災害並至。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
既然中國的經濟學家都是小人,當然就沒有人敢多談『利』了。公元266年,晉武帝司馬炎要朝臣們拿出經濟國家的具體主張,雄心壯志,欲平江表(蘇南,浙江及皖南部分地區)的司馬炎抱怨道:『古人權量國用,取贏散滯,有輕重平糴之法。此事久廢,希習其宜,而官蓄未廣。言者異同,未能達通其制。』
最後,中國古典經濟學如同孕育她的母體一樣,只剩下任人宰割的命運了。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隨着西方經濟學的全面引入,中國學者開始用西方經濟學的手術刀肢解中國古典經濟學,其結果是災難性的——中國古典經濟學被殘酷而野蠻地割裂成:李福星【孟子經濟思想】(1926)、李慎言【孟子的政治思想及經濟思想】(1931)、何大受【孔子政治經濟思想】(1933)、黃漢【管子經濟思想】(1936)、王守直【孔子的經濟理論】(1940)、馬元材【桑弘羊及其戰時經濟政策】(1944)、俞寰澄【管子之統制經濟】(1944)……至於那些企圖完整論述中國經濟史的作者,只是努力將這些被肢解的屍塊用邏輯的膠帶粘連在一起:甘乃光【先秦經濟思想史】(1926),李權時的【中國經濟思想小史】(1927),唐慶增【中國經濟思想史】上卷(1936),胡寄窗【中國經濟思想史】(一部三卷,分別於1962、1963、1981年出版)……
王亞南1946年就提出了『中國經濟學』的概念,但他指的是『以中國人的資格來研究政治經濟學』,用西方經濟學範式解決中國實際問題,進一步說是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詮釋中國。他自己也承認,經濟學只有一個西方經濟學!悲夫!
這些中國經濟思想研究的先行者距司馬炎時代也有近1700年了,更難窺中國古典經濟學的全貌了——他們艱苦的工作至少告訴世人:中國即使沒有完整的經濟理論,也曾經存在偉大的經濟思想。
——這裡,我們要作的不是繼續堆積中國古代經濟思想的屍塊,我們已經有力量克隆活生生的中國古典經濟學本身。 |
|